胥宸没有说话,大掌紧紧贴向崔朝雪的腹部。

    胎动在左侧,他便跟着移到左侧。

    胎动到了右侧,他的手掌也便跟了过去。

    左侧右侧同时出现胎动,他托她腰部的另一只手腾出,绕过来。

    两只大掌一起感受两条小生命的胎动。

    两条小生命似是感应到了外界。

    竟格外活跃起来。

    慢悠悠转过来,温吞吞转过去。

    这边踹一脚,那头伸个拳头。

    胥宸面目冷凝,静静地感受着。

    很惊诧,很神奇。

    崔朝雪笑过之后有些莫名其妙。

    她垂眸,看向两人之间的姿势。

    她坐在他腿上,他两只胳膊整个将她圈在自己怀里。

    两只手掌则不厌其烦地与孩子们在互动。

    这种状况,哪怕身在局中的崔朝雪,也感觉十分地诡异。

    她两只手垂在身侧,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想阻止他,又觉得这可能是他们父子之间难得的相处时光。

    不阻止,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总觉得这是有违常理,是不对的。

    这样诡异的状态持续了好一会儿。

    靠墙躺着的犯人始终没动。

    灯笼发射出昏黄的光,让整个大牢里呈现出一种不太真实的朦胧感。

    崔朝雪实在忍不住,轻轻出声:“殿下,可以了。”她声音很是温和,“孩子太闹腾了,容易睡不着。”

    胥宸在她腹部滑动的手,猛地滞住。

    片刻后,他双手猛地收回,一左一右伸到她的腋下。

    往上一提溜。

    待她稳稳立到地上,他迅速退开几丈远。

    退离的速度之快,让崔朝雪有些反应不过来。

    恍若她身上有什么了不得的污物。

    他得赶紧避开。

    方才两人之间的亲密与温馨,仿佛未曾出现过。

    崔朝雪有些尴尬。

    她微微垂头,“既然知道殿下无事,臣妇便回去了。”

    慌急中,她连大氅都忘了拿。

    只顾着急急慌慌地往外走。

    刚奔出去几步,那件大氅便轻轻覆到了她的肩头,随之而来的是胥宸淡淡的提醒。

    “夜色寒凉,还请谢夫人保重身体。”

    崔朝雪身子僵住,头微微向后偏了下,“谢谢!”

    双手拢住大氅,低头往外走。

    候在外头的秦叔轻轻扶住她。

    两人坐上回侯府的马车,秦叔这才问道:“夫人见到殿下了?”

    崔朝雪神色有些落寞,“见过了,他一切安好。”

    秦叔表情有些怔忪。

    呆在牢里的人怎么可能安好?

    崔朝雪忙道:“皇上信任,殿下会没事的。”

    秦叔长长松了口气:“那就太好了。”

    若说对太子殿下的愧疚,秦叔的愧疚最为深重。

    毕竟绝嗣药是他亲手端给太子,且是他亲手喂其喝下。

    论说起来,崔朝雪并无过错。

    错的,就只有他自己罢了。

    崔朝雪撩起帘子看了眼外头黑漆漆的天色,“希望他一切顺遂平安。”

    秦叔欲言又止。

    不能孕育子嗣的太子,怎么可能平安顺遂?

    绝嗣一事,总会有爆发的一天。

    但事情还没爆发,现在说了,也是徒增烦恼罢了。

    秦叔嘴巴张了几张,还是合上了。

    随着怀孕月份的增大,崔朝雪出行不便,便哪里也不去了,只安稳待在屋子里。

    半个多月后,荣丞相一派被抓,太子被赦,荣贵妃也遭皇上斥责。

    听闻这些消息之后,崔朝雪心里安稳了许多。

    四月底,一直安安静静的卫婕楚突然生产。

    竹雪来报:“夫人,清霞居那边难产,产婆正束手无策呢。”

    “为何难产?”

    “产婆说是孩子偏大,不好生产。”

    崔朝雪近些日子看了不少医书,她把秦叔叫来,“可有什么良方?”

    秦叔递上一个药方,“夫人若是有心想救,照此方子抓一副药,产妇喝下,便可顺利生产。”

    同是有孕之人。

    崔朝雪于心不忍。

    她差人抓来中药,煎好之后,和竹雪一起赶往清霞居。

    还未到门口,便听到卫婕楚凄厉的叫声。

    产婆:“请夫人使力,再使把力。”

    接着便是卫婕楚的叫声。

    生孩子如同过关。

    她这关,有点儿难。

    小荷瞧见崔朝雪,慌忙跪下:“夫人。”

    崔朝雪淡淡望了眼里头,“把这碗汤药送给卫姑娘喝了吧。喝下后,生产会顺利些。”

    小荷迟疑:“这……”

    竹雪不悦地斥责:“我家夫人是为卫姑娘好,你别不识好人心。”

    小荷慌忙接下,嘴里连声说着:“不敢,不敢。”

    她端着汤药进去。

    崔朝雪没走,由竹雪扶着,守在外头。

    小荷将汤药捧到卫婕楚跟前:“这是夫人特意送过来的汤药,说是有助您生产。”

    卫婕楚披头散发,脸上被汗意布满,她眼睛无神地扫了眼黑乎乎的汤药,“是崔氏亲自送过来的?”

    “是,夫人还在门口。”

    卫婕楚翻了个白眼,“她给我送汤药?”她冷哼一声,“怎么可能?她巴不得我死了,怎么可能好心地给我送汤药?她这是要送我上路吧?”

    小荷神色惶恐:“夫人说是有助生产的汤药。”

    她心里没底,也不确定倒底是药还是毒。

    守在门口的崔朝雪听罢,隔着一道门板,神色冷冷地说道:“姓卫的,我要想杀你,有的是机会,不必赶在这一刻。这是有助你生产的汤药,你喝了吧。”

    卫婕楚表情狞狰,如鬼魅一般,她神色凄厉地喊道:“我不喝,我偏不喝。”

    她猛地抬手,将小荷手中的汤药打翻在地。

    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瓷碗碎片迸溅得到处都是。

    汤药也洒了一地。

    小荷发出惊叫。

    产婆哎哟一声,“夫人哪,您有这力气赶紧生产吧。不可再拖了。”

    卫婕楚咬紧牙关,“小荷,挡在门口,不许崔氏踏进来半步。我今天哪怕是死,也绝不喝她给的毒药。”

    她认定了是毒药。

    崔朝雪:“你还真是恶人恶语,你就笃定我给你的是毒药?你可知,你打翻了你腹中孩子的一条活路?”

    秦叔说了,无汤药相助,只怕卫婕楚难闯这关。

    闯好了,产妇和孩子能活下一个。

    闯不好,二者都得没命。

    卫婕楚冷笑连连:“你能给我的孩子活路?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大的笑话。你要杀我,尽管来便是,不必在这个时候假慈悲假好心。”她冲着门口大喊,“实在令人不齿。”

    她发出一声吼叫,拼尽全力生产。

    汗水涔涔而下。

    可孩子脑袋还是没有露出来。

    产婆子急得束手无策。

    崔朝雪在外头听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竹雪忿忿不平的。

    “她真是不识好人心。”

    “罢了,我这也是多管闲事。生死有命,别管她了。”

    竹雪把躺椅移到花园,崔朝雪躺在里头,悠然地享受着阳光。

    傍晚,知晴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夫人,卫姑娘产下一名男婴,死胎。刚生下来时,孩子脸色都是青紫的。产婆说再早半个时辰生出来,兴许还有救。”

    竹雪撇嘴:“活该,她要是喝了咱们送去的药,这孩子保准能活。”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崔朝雪淡淡道,“她也只能是这个下场了。”

    说话间,刚生产完的卫婕楚跌跌撞撞地跑了来,姹紫嫣红四名女侍赶紧挡在了崔朝雪跟前。

    卫婕楚歇斯底里地呼喊:“崔氏,你还我孩子,你还我孩子!”

    崔朝雪蹙眉:“你孩子死了,关我什么事?”

    “要不是你送汤药气我,我怎会无力气生产?”卫婕楚用手指着崔朝雪,“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你自己不争气,竟然把帽子扣到我的头上。”崔朝雪烦不胜烦,“我看,我就是太给你脸了。”

    她道:“来人哪,将眼前这个疯子赶出侯府,无我的命令,不许放她进来。”

    卫婕楚气急败坏,“你,你凭什么?我是谢纲心爱之人,你凭什么将我从这里赶走?我好好地住在清霞居,碍你什么事了?”

    “你说你是谢纲心爱之人,有谁能够证明?我反正是闻所未闻,若不然,你去地狱把谢纲叫来,让他当面给你证明一下?若是不能,就赶紧给我滚出去。”

    卫婕楚骂骂咧咧,“你杀我孩子,赶我出去,必将遭人不齿。”

    崔朝雪鄙夷:“偌大侯府,皆是我说了算。名声于我有何用?”她懒怠地摆摆手,“把她给我丢出去。”

    善良要分人。

    卫婕楚被无情地丢出侯府。

    她的物什也一并被丢了出去。

    她眼神扫向侯府大门,语气不甘地问:“你们把我身边的小荷怎么样了?”

    小荷算是她的忠仆,要走,得带着。

    小厮冷笑:“你想什么美事呢。夫人让小荷自行选择,是跟着你浪迹天涯呢,还是在侯府安稳度日。小荷自己选择了后者,以后啊,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小厮转头,关上大门的瞬间,轻声低语,“别做什么春秋大梦了。”

    卫婕楚趴在地上,似丧家之犬,狼狈不堪。

    一双手伸了过来。

    她慢慢抬头,表情惊喜莫名的。

    “苏将军!”

    苏子实轻轻将人扶起,“我答应过谢将军,会将你照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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