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白茗跟着白炎去各个铺子里查账,正赶上新茶上市,白家的每间茶坊里都挤满了茶农。

    “何掌柜的,我家的茶叶品质老好了,您看看。”

    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将怀里的用布裹着的茶叶取出摊开来,色泽翠绿,条索细紧有锋苗,无杂质。

    一旁的候着的堂倌接过茶叶,冲泡后水色清亮浓鲜,细闻有一股果香,浅尝茶汤醇厚,品质确实不错。

    何掌柜满意的点头,从柜台下取出一张纸条,签字印章后递给面前的中年男人。

    “大哥,刚刚何掌柜给那人的纸条干什么用?”

    白炎解释道:“作为凭证,表示我们定下了他家的茶叶,茶农得确保茶叶的质量,方便买家购入茶叶。”

    凭证?

    “那茶农不需要留下姓氏,地址?”白茗疑惑道。

    白炎轻笑,伸手刮了一下白茗翘挺的鼻尖:“当然要留下,茶农收到凭证后会由堂倌带去后院写上更为详细的信息,签字并按上手印,然后再拿订金,这些资料都会上交衙门做记录的。”

    白炎随手拿起一本册子递给白茗,从第二页开始,每页分别记录着两位茶农。

    “等晚些时辰,掌柜的会在第一页上记录册子里茶农的数量以及相应的茶叶种类,方便查阅。”

    “哦。”白茗似懂了般点头。

    两人从东市走到西街,查了一上午的账,连口水都没喝。

    白茗的肚子正唱着空城计,碰巧路过一家卖馄饨的小摊,摊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桌上的食客不多,一两位而已。

    只见老妇人用干枯皱巴的手拿起长勺,揭开盖子,搅动锅里的翻滚的馄饨,香味扑鼻,勾起了白茗肚子里的馋虫,她只好可怜巴巴地看向白炎。

    “走吧,小馋猫。”

    半碗鸡汤,五六个馄饨,上面漂着少许葱花,一碗下肚,疲惫和饥饿顿时消散。

    有一瞬间,白茗觉得醉阑珊的吃食都不及这碗馄饨。

    有道是——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

    下午兄妹两依旧走走停停,从北市查到南街。

    自查账回来后,白茗就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冥思苦想了一天一夜,拟定了新的记账方式。

    由收、付、余变为上月结存、本月收入、本月减少、月末余额。

    账簿上增加清簿和总簿,加上原来的草簿,一共三本。

    平时店内营收暂记草簿,每日傍晚闭店后,账房须以草簿作为底账,在清簿上结算整理,上收下支,每旬之间留空,每月月底再在总簿上进行总账清算。

    “比之前的单账簿记账清楚,后期结算也很方便,做的不错。”

    白茗晶亮的眸子弯成月牙一般,笑意从嘴角溢出。

    大哥夸她了。

    三日后,白炎将城内店铺里的掌柜的、账房聚集起来,说明了新的记账与账本的细则,要求各个商铺在三个月之内完成替换,堂下众人纷纷应和。

    一晃大半年过去了,封亦安逮着机会就约着白茗外出游玩,皆被白炎回绝。

    封亦安生得一副好皮相,身边的女子从未断过,不知欠下了多少风流债。

    白茗才多大,清纯小姑娘一个,怎抵得住封亦安的花花肠子。

    一日,一匹马从城外飞奔而来,进城后急冲冲地去了白宅。

    “公子,老爷来信了。”

    青川带着刚下马的小厮侯在书房门外。

    “进来。”

    白炎拿到书信后,遣了小厮去偏房休息。

    “炎儿,

    茗儿可能独自理事?

    舒王处处施压,白家在京城举步维艰,太后虽从中周旋,却无济于事。

    新帝正值固权之际,只能暗地里帮衬。

    还需你回京商议诸事。”

    白炎将信件看过后,觉得头更疼了。

    江南事务繁忙,若是他此时回了京城,那白茗就只能一个人留在此处,打理生意。

    经过再三思考,白炎决定让青川留下,一来保护白茗,二来监视封家动向。

    “大哥,这么着急回京吗?”白茗突然被告知她要一个人留在江南,有些措手不及。

    白炎将手里的账册放到白茗手上,温声哄道:“嗯,京城有些事情需要大哥去处理,茗儿就在江南等着大哥回来。”

    白茗表面上乖巧的点点头,心里却十分忐忑。

    大哥不在,她能行吗?

    “青川也留在江南,有什么事就找他。”

    白炎上马车前补了一句。

    “谢谢大哥!”

    一抹灿烂的笑容自白茗的脸上露出。

    一夜好眠。

    翌日,白茗独自外出查账,只带了箓竹一人同行,青川被白茗派去城外茶庄,例行巡视,查查有无偷鸡摸狗的腌臜事。

    也不知封亦安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像是知道白炎不在江南似的,明目张胆的在白宅门口蹲守,等着白茗出门。

    白茗一出门就瞧见封亦安跪坐在大门侧边的蒲团上品着茶,还是一身青衣,一把折扇。

    “茗儿,早呀。”

    “早,封大哥,你在等我?”白茗明知故问。

    封亦安两手一摊,不然呢?

    “可怜见的,被你大哥在家关了这么久,是该出门透透气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牵白茗,白茗赶紧将两只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道:“封大哥,我大哥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不能随便和别的男子牵手。”

    身旁的箓竹不住的点头,她家小姐终于长心了。

    “嗯,你大哥说的对,男女授受不亲。可是我不是别的男子,当哥哥的牵妹妹的手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额……白茗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封大哥说的好像也对,小时候大哥就经常牵她的手。

    封亦安见白茗愣了一下,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牵着她朝街上走去。

    熟悉的触感从皮肤传来,封亦安的内心不住地颤抖。

    他有多久没有握过这双手了?一百年?两百年?

    太久了,久到他自己也忘了。

    白茗并不排斥封亦安的靠近,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画面里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子牵着一个半大高的孩子,等她想仔细看清两人的长相时,画面却骤然消失不见。

    奇怪!

    “是封公子!”

    “这么快就又换新人了。”

    “那不是上次的……”

    “白家的小姐,我见过。”

    “赌不赌,最多一个月。”

    ……

    周围的议论声让白茗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茶楼门前。

    封亦安脸色带着不常见的僵硬,握着白茗的手掌微微发汗。

    “封大哥,你很热吗?”

    明明天气转凉,白茗却能感觉到握着她的手已被汗水浸湿。

    封亦安听后猛的松开手,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大步进了茶楼。

    白茗赶紧拉上箓竹跟在封亦安身后走了进去。

    楼下大堂的堂倌们见封亦安脸色难看,都自觉的上了嘴巴,默默地做事。

    “封大哥,这茶楼不会是你家的产业吧?”

    封亦安不可置否地颔首。

    白茗跟着封亦安进了雅间,竹帘古画,屋子里居然摆着一株茶树,叶片青翠欲滴,生机勃勃。

    “渠溪青白。”

    “茗儿见过?”

    白茗摇头,从未见过,但是心中却莫名冒出了这四个字,脱口而出。

    封亦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上次明明加固了封印,怎么回事?

    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公子。”

    茶侍端着茶具和茶叶站在门口,等着封亦安吩咐。

    “送进来吧。”

    推门声响起,茶侍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案上,在封亦安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只见封亦安熟稔地用茶匙将茶罐内的茶叶轻轻拨入茶壶中,注入温水,手起壶落间一缕缕茶香从杯中溢出。

    一杯清茶放在白茗面前,茶汤清亮,香味浓郁,浅尝一口,带着花香的茶水在唇齿间嬉戏,似活了般。

    “滴!滴!滴!白茗对您的好感度飙升五成!”

    封亦安眼底露出一抹愉悦,顺手又倒了一杯,递给白茗。

    “封大哥,你这茶楼生意不错呀!”

    大堂里座无虚席,来来往往皆是茶客,只正中圆台上坐着一位粉色衣裙的妙龄女子,怀抱琵琶,声如黄鹂,唱着小曲。

    “茗儿谬赞了,不如春沁楼。”

    封亦安还真是谦虚,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茶楼的流水远超她家的春沁楼。

    白茗双手拖着玉腮,偏头问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茗儿不是看过账本了吗?”

    这楼外楼一天的流水的确不少,可每日必要的支出也多,这样子算下来剩的还不够填每月发出的月例。

    赔钱的生意他当然不会做,这楼原本是李氏茶庄的。前些年行情好,李家家主将所有身家都投入了茶庄,结果那年大旱。

    说来也怪,就他家茶庄里的茶树枯死了,别家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没有茶,做不了生意,自然赔得倾家荡产,便给他抵了这楼外楼。

    楼里有一株古茶树——渠溪青白,封亦安在百年前见过,为了这株茶树,他咬牙将楼外楼开了下去,赔本也开。

    “噔噔噔”的敲门声突兀的响起,而后听见茶侍在门外说道:“公子,李小姐找您。”

    “李小姐?红颜知己?”白茗喝着茶,是懂非懂地说道。

    反正话本里就是这样写的,肯定没错。

    封亦安听后满脸黑线,谁教她的?

    什么红颜知己,不过是与她爹李毕一同做过几桩生意罢了。

    “今日多有不便,等有哪日空了,封某再去拜会李小姐。”

    门口的女子并未离去,声音温柔如水:“亦安,上次你说的东西寻到了,现在可要看看?”

    “可以。”

    话落,茶侍应声推门,白茗这才看清门口处站着的女子。眼角带媚,粉面含羞,恰如桃花般美艳,纤纤玉手上提着一个红木盒子,身姿摇曳,荡人心弦。

    美!

    白茗心里赞叹道。

    不过还是比不上姜姐姐。

    “亦安,这是?”美人看向白茗,出声问道。

    不等封亦安开口,白茗便自报家门道:“白家三女,白茗。”

    美人,谁不喜欢呢?而且美人还香香的。

    “李氏独女,李翩然。”美人回礼,报以微笑,回头看向封亦安,似乎在等着什么。

    房间里的氛围变得很怪异,白茗可会察言观色了,自觉地开口道:“封大哥,你们聊,我还有账要查,就不打扰了。”

    话毕,白茗快步出了雅间,拉上箓竹就下了楼。

    封亦安看着白茗似脚底抹油般,一眨眼就没影了。

    此时,李翩然已经将放在桌子上的红木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个杯子,杯身呈暗紫色,通体泛着细碎的光点。

    封亦安有些烦躁地皱眉:“只有一个?”

    “只找到了这一个,余下的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

    美人说着便将盒子关上了,顺势坐在封亦安的腿上,把玩着他的衣带,“可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等东西找齐了再说。”

    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落在耳畔,美人抬手抚上身侧男人厚实的胸膛,嗔怪道:“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后悔了。”

    “当初说的两年之内,你还有半年的时间。”

    封亦安握着她乱动的手,将整个人从他身上推开,拿起桌上的折扇,头也不回地出了雅间。

    “李小姐,过时不候。”

    李翩然也不恼,娇艳的红唇挑起一抹勾人的弧度,媚眼如丝地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

    白茗出了茶楼就去了自家铺子,在路上遇见从城外回来的青川。

    “三小姐,城外的茶庄一切安好,今年要运往皇城的贡茶都备齐了。”

    这些事是大哥离开之前早就安排好了的,她很是放心。

    在大哥回京的这段日子里她只需要总好账,不惹事就行了。

    当然,这也是白炎的嘱咐,自家小妹几斤几两他还是知晓的。

    但,天不如人意,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一个月后,城外茶庄上出了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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