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晨雾蒙蒙。

    今日依旧是卯时刚到,侍女们就该起床晨值。

    时愉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不想起,赖到牵吟都收拾好了,她还裹着被子紧紧闭着眼睛。

    “时愉,你怎么还不起?昨日你就旷工啦,今日再不起,覃耕管事要找你麻烦的!”

    牵吟小声在她耳边叫她。

    时愉刚才在床上挣扎了一会,现在已经决定今天要睡到自然醒。

    反正昨晚都打算今日赴死了,这差事还有必要干吗?

    她闭着眼睛冲牵吟摇摇头,嘴里嘟囔了几句牵吟也没听清的话。见她仍不愿意起来,牵吟只好作罢。

    时愉又重新陷入睡梦当中,她不知道,自己很快就得起床了。

    洗洒营。

    偌大的晾晒衣物空地上,侍从们齐刷刷跪了一片。

    今日侍女们晨值的差事是统一浆洗兵将们的衣物,所以没有分开上值,而是集中在洗洒营。

    本来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谁知道覃耕管事突然就带着尊主过来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尊主突然震怒,是以出现现在这种场面。

    众人只看到覃耕突然就跪下了,所以都跟着跪。

    “人到没到齐你不知道?你当的什么管事!”

    覃耕吓得瑟瑟发抖,强撑着拱手道:“回、回禀尊主,今日属下还未来得及清点人数。”

    其实是因为他平常从不亲自清点,都是让下属做的。

    褚枭没在这群人里看到时愉,他想问怎么回事,但他不可能让人发觉自己对一个小侍女如此上新。

    他其实也能顺着禁制去找,但是她昨天刚又得罪了他,他今日还眼巴巴去找她的话,那不是可笑吗?

    所以只能发难于覃耕,没想到就发现他玩忽职守。

    褚枭:“那就现在马上去给我清人。”

    覃耕连忙起身,他吓得腿有些酸软,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他用最快的速度清点人数,发现还真有一个没来,是那个面黄肌瘦的时愉。

    他高声问:“时愉呢,谁知道时愉怎么没来?”

    人群中冒出来一只手,是牵吟,她细细弱弱地说时愉生病了在偏营休息。

    覃耕很是不满,心想昨日这人就请了假,竟然今日又不来。

    就该在她脸上长疹子的时候就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懒物赶走!

    无奈,他向褚枭如实禀报。

    褚枭今日是来找时愉的,否则他根本不会跑来视察,他平常根本不在意这些。

    过来就是看时愉是个什么状态。昨日哭成那样,今日是恍恍惚惚若有所思,还是没心没肺恍若无事发生。

    没想到竟然生病了……

    为什么会生病?是昨日哭得太厉害受了凉?

    褚枭听到覃耕的回答之后就开始不由自主地深想了起来。

    覃耕见他半晌不说话还以为他是被气得一言不发。

    他只好又一屁股跪了下去,哆哆嗦嗦地自行领罪。

    “尊主,是属下办事不利,没能好好管教手下人,我一定……”

    然而褚枭根本没听他说话,直接就原地消失了。

    褚枭还是来了偏营,尽管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疼。

    他想他只是去看看时愉生病成什么样了,最好是很严重,这样她的痛苦也能加重一分。

    尽管想着要让时愉痛苦,但自己却在想到这种可能的时候心口刺痛。

    他冷脸忽略。

    他到现在仍不承认他对时愉的真实想法,还在自顾自地在脑海里为自己辩解。

    褚枭站在了时愉的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看她面色红润、神态祥和,便知应该没什么大事。

    他本以为自己会遗憾,没想到自己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心情让他心口发紧,一时沉默,没有叫醒时愉。

    怔愣间就见时愉似有所感地睁开了眼,惊慌一瞬,又闭上了。

    时愉在梦中就感觉被人盯上了,所以有感应一般地醒了。

    睁开眼之后她的心猛地一颤,觉得难以置信。

    一定是她还在梦里,所以才会看到暴君竟然站在她的床边。

    所以她马上又闭上了眼,告诉自己不过是出现了幻觉,继续睡就好了。

    但是接着她好像又听见了暴君的声音,似乎是在叫她的名字。

    她心跳如雷,睡意瞬间散去,眼睫剧烈颤抖,但就是掩耳盗铃般不愿睁开。

    褚枭看她这幅样子就确认她已经醒了。

    他竟有一丝慌乱,飞快掩去自己本来的神色,换上了他惯常的那副不悦的模样。

    “滚起来。”

    时愉听到暴君阴恻恻的声音。

    她是不可能动的,只想装死,但是头上又响起声音:

    “不起本尊帮你起。”

    其实也不是非得要她起,但是话已出口,如覆水难收。他若放任她,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说着手就伸下去,兜着时愉的后颈将她捞了起来。

    褚枭的手格外凉,时愉本就怕冷,又来不及躲,被冰得一哆嗦。

    她只觉得又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给缠上了,昨日那种恐慌的感觉卷土重来。

    所以她反应特别大地往后缩,完全出乎褚枭的预料,于是被她给挣脱掉了。

    她眼睛倒是已经睁开了,就是正死死地瞪着他,同她往常恭顺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不过褚枭完全不觉得收到了威胁,倒是感觉有点兴奋。

    终于装不下去了?他想。

    他印象里时愉本就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人,这样才是她的真面目。

    不过时愉很快就冷静下来,垂眸掩饰住自己不屈的眼神。

    空气凝住了,双方都沉默不语。

    但褚枭还记得自己来的目的:

    “生什么病了?谁允许你不请示就不去上值的?”

    时愉一下子就明白了,褚枭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这种小事他都要管,就这么闲?

    “我不敢了,这就去上值。”

    她立马从另一边翻身下床,敷衍地答。背过他作势往出走,一边暗自做好准备。

    褚枭直接闪身到她面前,让她停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直接就变得很近……

    时机到了!

    褚枭只觉得小腹一痛,他下意识查看,就在他低头之际——

    时愉又是毫不犹豫地一挥手,袖侧飞出整整八枚飞镖,朝着褚枭的面和脖子旋转飞出。

    小腹的匕首上带了毒,会在一息之间就蔓延人的全身,让人行动迟缓。

    褚枭险些躲不开这些飞镖,但还是靠着魔功将它们震飞。

    他本能地一掌打向时愉,时愉完全无法抵抗,被击飞在地。

    伤了暴君,毒已入他骨髓,时愉已经知足。她知道自己跑不了了,就算现在跑了,禁制不除也还是会被追杀。这样的日子她不想再重新经历一次,昨日她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她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她满脑子都是之前褚枭威胁她时说的那些折磨人的死法所以她只想尽快了结自己。

    她死也要自己动手,才不要给暴君机会。

    那把刺向褚枭的匕首还插在他的小腹里,但褚枭根本无暇顾及,因为他看到那难以置信的一幕——

    时愉手上拿着一只匕首马上就要扎进自己的脖子里。

    他的瞳孔急剧放大,不顾一切地飞过去。

    幸好,及时攥住了她的手。

    “你在干什么!找什么死!”

    他怒目圆睁,全脸急得通红,心跳如雷,完全平息不了自己急促的呼吸。

    时愉死命地挣扎,但就是抽不出来手。

    她又气又急,之前隐忍已久的情绪全部爆发了出来:

    “我不杀了我自己,难道还要等你继续折磨我杀掉我?呜呜呜……我……我受够你了!天天累死累活!你,你还要折磨我——

    我那天一晚上!一晚上没睡!我困死了!战骑棚又脏又臭……恶心死我了……而且我都困死了你还要回来折磨我!……我受不了!

    你!你还莫名其妙!我不就是偷了个懒吗不就是没有自己抱柴火回来吗……你用得着动手杀人吗?你真的有病!我真的受不了你!”

    她刚刚才吐了血,此刻动作太大难免牵扯内伤,她一边咳血,一边控诉。

    她渐渐没了力气,细细弱弱地哭起来。

    “你,你给我个痛快吧……对不起行了吧,我不该刺你。”

    “但是明明是你先掳走我的,到底为什么啊?我哪里惹你了……你要是不掳走我谁没事干偷袭人啊……”

    她自顾自地发泄着,两只手腕还被抓在褚枭手里,眼泪都抹不了。

    褚枭本就还没从她要自杀的惊慌中出来,又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心里全是她一声声的“受不了你”。

    他看着她现在这幅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心脏又开始密密麻麻地泛疼。

    也正是在刚刚,成功阻止时愉自杀后的庆幸与后怕中,他确定了一件事。

    这一刻,他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内心。

    为什么再见到不像对待别人一样马上杀掉她报仇?

    为什么给她机会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

    为什么得知偏营出事就急匆匆赶去?

    为什么爆炸之后就一直将禁制感应开启?

    为什么要每晚见到她?

    为什么明明厌恶与人亲近还想要她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他无法再骗自己。

    如果说,之前他还能一次次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借口的话,那么现在,他确信,他是真的如碾尘所说根本不舍得她去死。

    但他仍是不信自己会爱上一个几次三番骗他杀他的人,爱对他这种人来说何奇离谱,所以他将这种情绪归结于欲望。

    他想要她,想让她时刻在身边,想抱着她,想亲吻她,甚至,想做更过分的事。

    那干脆不要忍了。

    她不愿意又怎样,想逃又怎样?

    正好,他本也没打算让她好受。

    总归他不会再让以前的事发生,她逃不了,反抗也不会有用。

    褚枭回过神来,面色铁青地从时愉手里扒拉出那只匕首。

    时愉仍是一脸怨恨倔强地瞪着他,但是眼底藏着一丝软弱,她还是怕暴君要用残酷的手段折磨她。

    她害怕痛不欲生,害怕被关进水牢、害怕被打得皮开肉绽……

    褚枭见她这幅样子,气血翻涌,抓着她的手不禁用力几分:

    “我动过你一根手指吗?我真的把你扔进过大牢吗?我为什么掳走你你不知道?”

    时愉愣了愣,张了张口但一时哽住,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那天晚上我什么都没看到,我,我跟那群人不是一伙的,我想逃跑是害怕被你们误伤……”

    不是这件事。

    看来她根本没认出来他,或者说,连在荒界见过他这件事都忘了。

    也是,只有他会记得她,她根本不会在意那个时候遇到的那个落魄小男孩……

    他失望地想。

    恨意再度来袭,他咬牙,不愿再跟她多说。

    他也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置她,干脆手起将她打晕。

    时愉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他带着人回了主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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