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是,她的直觉一向都很准。

    “请问,这里是哪里?”

    “主人,您的头发怎么全都湿了?”他抬起雪白的袖子试图擦拭她的长发。

    “有哪里可以知道时间吗?”苏静边躲开边问道。

    “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主人。”他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充满了期待。

    救命,这个傀儡的沟通能力简直是毁灭级别。

    苏静不放弃、不动摇,坚持不懈地问道:“这里还有别的人吗?”

    “只有我和主人两个人呢。”他立刻笑眯眯地回答道。

    苏静深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这个混蛋只是在选择性地忽视他不想听到的东西而已啊?!

    她努力平息着怒火,用劝说孩子般的语气耐心又冷静地说道:“我不是你的主人,相反,我们都需要寻找你的主人。来,告诉我,这里的城主在哪里?”

    海之女神知道,她从未用这种语气劝过人,说完自己先打了个摆子。

    “可是,我们之间已经缔结了灵魂契约啊。”

    青年伸出玉一样的修长手指,点了点胸口的位置,指尖莹润,动作优雅得像是一座会动的艺术雕像,脸上满是孩子般的幸福笑容。

    “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青年如远山般的眉毛便微微垂下,露出了哀怨凄惶之色,如被雨露沾湿,带着别样的韵味。

    这表情放在外面,那群有钱没地方花的老爷贵妇们直接可以赠出去一个封地出来,可惜现在只有苏静一个人,而她显然并没有那个心力去欣赏。

    眼下场景尴尬,这傀儡像是个被抛弃多年的妻子,被伤透了心也无怨无悔,而她则是个心在外面的负心汉,百般尴尬地找着推诿的措辞。

    这都什么事儿啊。

    事情的发展简直是太让人困惑了,苏静抱着头说道:“真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从来没有使役过任何一个傀儡,更何况还是你这样的高级傀儡。”

    她的每一个字里都饱含着情真意切的苦恼。

    按照联盟里广为流传的说法,人皆有灵魂,只是大部分人的灵魂小的可以忽略,也构不成什么形状。然而,有极少部分的人,他们的灵魂拥有或大或小、颜色各异的花与叶形状,分别被称为“傀儡师”和“机械师”。

    低级傀儡几乎人人都可以使役,但能够役使高级傀儡的人一定拥有花瓣重重、宛若盛开的灵魂之花,非傀儡师莫属。

    当傀儡师将灵魂之力注入没有主人的傀儡本体内时,就会将其召出,名为“现形”,自动缔结灵魂层面上的主仆契约,从此以后,除非满足了特定条件,傀儡都无法反抗主人。

    然而,苏静十分肯定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能力——如果她拥有傀儡师的资质的话,早在窝在学校里的某个阶段就被谁捡回去培养了,断不会二十五年来无人问津,最后跑到一个默默无名的商店里买卖二手的低级傀儡。

    她带着狐疑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青年,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世所难见的美男子,而是个谋财害命的陷阱。

    “主人,你在说什么?”谁知那青年反而吃惊地道,“我能看到您的灵魂之花在盛放,您比任何人都拥有当我的主人的资质!”

    你才是在说什么啊?!!

    苏静想大力摇晃他的肩膀,让他清醒一点。

    这傀儡长得人模狗样貌若天仙的,可惜就是脑子不好使,再好看也白搭。

    都说傀儡的智识水平和它最初的主人有很大关系,它的前主人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才会教育出如此听不懂人话的傀儡?

    她疲倦地按着头,说道:“我说过,我不是你的主人……你或许不会相信,可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有能力唤醒你。我想要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快点离开这里……”

    回到自己的家中,洗去疲倦,吃顿暖饭,找老板请个假,跟弟弟诉个苦,拉着海昼在温暖的翡翠城港口旁的酒馆里一醉方休。

    光是想想就很美好。

    “你要离开?”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很静。

    “当然……”苏静以为他终于明白了,顿时喜出望外,刚要继续说服,谁知脖子一凉,紧接着后背一痛,骨头与墙壁撞击出不妙的声响。

    她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推着脖子撞在了墙壁上,痛意紧接着涌了上来。

    “唔……”

    她发出低低的痛吟,腹中腾地升起一股怒意,让她背抵着墙怒视着他。

    他也在低头凝视着她。

    高高的身形洒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似是黑色的牢笼将她死死地扣住。

    如玉石般洁净的面庞上褪去了表情,柔软天真的神情消失不见,那双漆黑的眼睛呈现出无机质的光泽,仿佛真的是一个不会动、不会说话、没有温度的石像。

    可石像不会如此用力地掐着她的脖子,也不会散发出如此寒冷刺骨的杀意。

    前一刻,她像是他最重要的珍宝、他苦苦等待的主人、他全身心依赖的亲人,后一刻,她只是一块路边的石头、需要从花园中拔除的杂草、食之无味的鸡肋。

    她在他眼中失去了价值,于是便不配拥有生命。

    沉默如冰水在蔓延,苏静的肌肤被杀意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被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眼里出现了生理性的泪水,可他不为所动,如同逆流而行,艰难地、但是坚定地执行着自己的目的。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抖动的视线被一寸寸地刻画,恐惧与痛苦在比着赛着疯狂滋长。

    她收拢着理智,试图张口,然而喉咙里根本没有空气的缝隙,发出的只有嘶嘶的气音。

    完蛋了。

    冻死和掐死,到底哪一个更体面一些?

    海之女神在上,她希望她死之前能把这个该死的傀儡一起带走,否则死不瞑目。

    就在她以为这个疯子要就这样掐死她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所以,你也要离开……”他喃喃说着,嘴边泛起一丝古怪的笑容,神情略微扭曲而疯癫,不似是对她说话,反而像是自言自语,宛如在一个压抑的梦境里,“将我们抛下,独自一个人离开……不需要了,就要丢下?不,我不允许,我不会允许我第二次被人丢弃。与其如此,不如……”

    苏静:“……?”

    你好,你在说什么???

    好好一个眉目清俊的大男人,可惜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

    她觉得有些缺氧,头晕目眩,同时察觉到和眼前这个傀儡之间的看不见的契约正在变细变淡,似是有什么力道在粗暴地扯断御马的缰绳,大脑的神经如凶暴的战马般突突的跳,极限的牵扯带来了尖锐的疼痛,让人恨不得直接晕死过去,也好过受这活生生的罪。

    她艰难地喘着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危险,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或许真的要死了。

    恐惧本该积累到了顶点,谁知愤怒更占上风,那是静静燃烧的怒火,燃尽一切的愿望,誓要夺回主动权的偏执。

    她是这样的愤怒,又是这样的冷静,她虚弱地闭上了眼睛,将感官坚决地阻挡于外,不熟练地搜寻着那根由灵魂捻成的缰绳。

    立于一片黑暗之中,她的感官全面释放出去,顺着牵引的力道,她“看”到了黑暗的边角里微弱的莹光。她的意识立刻挪移了过去,于是莹光愈甚,汇聚成了一条绯色的粗线。

    这条绯线正在剧烈变化,忽细忽粗,忽明忽暗,如同被捕捉的蛇在扭动挣扎,试图脱离她的掌控。

    她顺着线的方向前进,很难说灵魂的海洋之中到底是否有时间和距离的观念,但她莫名有一股自信,凭着感觉埋头狂奔,不一会儿,真的让她发现了源头。

    她顿住了思维的步伐。

    花。一朵花瓣重重叠叠、于黑暗中散发幽幽光芒的赤色花朵,怒然盛放,那花瓣似是一柄柄朝上的剑,凛然艳丽,让寻常人只敢远观,不敢近亵。

    那就是灵魂之花吗?

    她没有时间放任自己的好奇心,意识一动,轻飘飘地落在了花心上,然后把所有气力全都凝注在那条粗线之中,汹涌的力量顿时随之而起,排山倒海,在她的掌控之下,顺着绯线朝着对面的傀儡涌去,剑锋所指,煞气腾腾,那力量驯服得仿佛她本就是它的主人。

    转眼间,被扯得稀松的灵魂契约被稳固住,像是差点被洪流冲走的小船在港口被八十个壮汉每人钉了颗手指长的铁钉,十分让人安心。

    这似乎也让对面惊讶,拉扯感变得微弱,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时机,霍然睁开眼,一把伸手攥住眼前的衣襟,把他硬生生扯得低下头来。

    她灼灼盯着眼前的傀儡,他因为过于意外,眼睛微微睁大,攥着她喉咙的手略微松开,神情也因此恢复了几许清明。

    她沙哑的嗓音一字一顿:“松手,傀儡。”

    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激烈炽热的灵魂之力,每一个音节都似是带着荆棘的藤鞭,顺着契约缠绕、攀藤、紧紧束缚住了眼前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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