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下,马车平稳地越过了蓝玉镇的大门,到达镇中最显眼的建筑前,驶进了大门敞开的宅邸中,穿过被精心修剪过的院子来到了漂亮的黑灰色宅邸前面。

    以冷木为首的一干人排成了一列,早早候在门口。

    待到马车停下,也不等瘦高的执事跳下来开门,他自己推开了所有人,抢上前去亲自为其开门。

    暖意伴随着舒缓的香味从马车里飘出来,似是将苍白的冬天空气都熏暖了些许,触碰到的马车车门手感温润,是上好的木材。

    冷木表面上毕恭毕敬,眼神却如老鼠进了仓库滴溜溜地往里一转,立刻就将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

    好似是月华将萤火之光掩盖住,比起舒适华美的装潢,坐在外侧的黑发男子率先夺走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个面如冠玉的墨发男子,优雅高洁,比雪还洁白的宽袍看似简单,然而行动时粼粼流动的竹与凤纹让回过神来的冷松倒抽一口凉气,脑袋里的算盘珠子打得劈啪响。

    待到他有了余力将注意力移开,他的视线有意往里侧探去。

    穿着得体的银面男子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靠坐在铺了兽皮的椅子上,褐色的卷发被束起,翘起一只腿,覆盖小腿的皮靴上刻着纹路,戴着皮手套的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动作随性而又肆意,没有那么体面,自有一股气势。

    从浑身肌肉的冷木的眼光来看,他过于瘦小了,跟个随时都能被叼走的小野猫一样,然而厚重的黑色皮毛大氅却没有把他那股天生的气势压下去,不知是否是那银色面具带来的冷意,他坐在温暖中,却给他以刀子一般锋锐无比的错觉。

    这就是寒荒庐的城主?

    冷木晃了下脑袋,晃走这种奇异的感觉,重新审视他。

    没有那层错觉笼罩,眼前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弱小得配不上他那些赫赫声名。

    这样的人他可见得多了,若没有身份地位的看护,以他这副小身板和养尊处优的样子,在寒冷而蛮荒的寒荒城里根本活不过一个冬天——他不是在哪个野径里被杀死,就是被抢劫一空后掳回家里当奴隶。

    他唯一该庆幸的就是他不在拳头为大的狂欢之地,否则他只能沦为某个海盗的禁脔。

    也不知道那见不得人的面具下面到底藏了一副什么样的尊容,黑色大氅之下又到底藏了什么样的身材。

    不过光是从那露出来的白净下颌和淡色的嘴唇,就能看出这是个不错的货色,当哀嚎从这张嘴里吐露出来的时候,该有多么的动听……

    不知想到了什么,冷木嘴边露出了一丝邪笑,身体发热,他简直是迫不及待了,几乎想要抛弃掉之前的所有安排,然而那垂涎的目光却被突兀地打断,这让他感到很不快。

    “冷大人,感谢你亲自来迎接。庐主也说,他很高兴你能在我们这样紧急的联络之下依然欣然接受我们的来访。”

    “啊,你、你是……”

    身体的本能发出了激烈的警告,冷木似是被冷水泼到般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然而当他定睛看向侧身挡住他视线的男人时,只是看到了温和而礼貌的微笑,像个机械部队的软弱玩意儿,只有点漆似的眼眸格外黑而深,有若噬人的深渊,让人不敢直视。

    “庐主的傀儡,玉君子,初次见面。”墨发男人轻轻一笑,温文尔雅,如珠宝乍现照亮一室。

    软蛋。

    他在心里唾弃着,似是这样就能抹去他露得怯。他喜欢玩弄女人和比他弱小的男人,但眼前这个傀儡——一个漂亮的玩物、无用的宠臣罢了——比他还要高大,而他厌恶一切让他觉得自己矮小的人。

    冷木脸上堆着笑,略显浮夸地说道:“哪里哪里,整个寒荒庐有谁不渴望见到庐主大人呢?这两年庐主不在,可把我们担心坏了,谁知今天突然来了帖子……大家都很惊讶啊。”

    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目光又自然地移向了里面的银面青年。

    然而玉君子宽阔的肩膀把门口的视线挡得结结实实,冷木对上他的微笑,心里憋火,暗骂这该死的傀儡,愤恨地想着,等到你的主人匍匐在老子身前时,你这软蛋还不是任人宰割!

    他只好退开一步,假笑道:“外面风大,庐主还是快点进来吧,别冻坏了身体。”

    玉君子下了马车,然后无视了冷木殷勤伸出的手,流畅地转身、伸手,用比任何执事都要谦卑、比任何信徒都要虔诚的姿势,将自己的主人扶下了马车。

    其动作之优美,如置身于金玉殿堂之中,丹青妙手难以全然截取,周围一圈人忍不住看得入迷,哪怕是冷松这艺术的绝缘体都有些愣住,直到他听到了一声低沉微凉的声音。

    “冷木,冷大人。虽然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我恐怕是不会忘记你了。”

    那年轻人低低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清凉如水地漫进来,让人产生了一种被他格外喜爱的错觉,冷木的心跳跃了一下,转眼却又在下一句话里,被他的喜怒无常推入深渊。

    “我并没有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久站待客的习惯,不过如果冷家人的习惯与众不同,我也该尊重这样的多样性。”

    冰冷的银面下传出了慢条斯理的讥讽,因眼前的人说得实在是太过自然、太过随意,冷木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等脑袋转过弯,他脸腾地涨红,怒意充斥了他的双眼,向前踏了一步,大声说道:“你他妈什么意思?!”

    玉君子早有准备,挡在了主人的身前,带着面具一般的轻柔笑意,阻止住了他再进一步。

    这傀儡看起来温温柔柔,然而冷木以全身之力竟也无法推动他分毫,他不由惊怒交加,暗恨不已。

    银面庐主竟大意地只带了一个傀儡作为护卫,冷木本以为自己凭借着佯怒之势,或许可以直接将他扣入自己的武器范围内,谁料玉君子反应如此之快!

    一时一人、一傀儡彼此对峙,陷入了僵局。

    然而寒荒庐庐主似是已对眼前的事情失去了兴趣,迈动步伐,简单地绕过了两个人,看也不看旁边的一干人等,径自往里走去,边单手解着领口的扣子,边淡淡说道:“冷大人,请记住你的身份——外套我自己拿着就好,就不劳动您的手了。”

    这句似是嘲讽、似是给他台阶的话让冷木冷静了下来,他不情愿地退后一步,心里对第一次碰面的庐主却是有点佩服。

    轻而易举就挑动他失态,又漫不经心地解开尴尬的局面,他虽瘦弱,但到底不是毫无长处的。

    而此刻,被他如此评价的苏静端着姿态踏上了石阶,被灌往脖子缝隙里的冷风冻得一个激灵,非常感激银面挡住了她的表情,心里想着,可算不用看到那张脸了。

    救命了怎么会有那么丑恶的嘴脸?

    他黏腻的眼神让她恶心得昨夜的饭都能吐出来了!

    跟他一比,玉君子一上来就对她掐脖子的事情都变得眉清目秀了起来。

    模仿寒荒庐庐主那欠打的口吻本该是困难的事情,然而面对着冷木那张长得很抱歉的脸,苏静发现冷嘲热讽的句子就如同本就在自己身上茁壮生长了许多年一般自然服帖,说出来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和停顿。

    说不定这也是红莲把他的灵魂之花转移到她身体里去的副作用呢?

    她苦中作乐地想着。

    外面新鲜的空气让她稍微感到舒服了些,摸了摸脸上的银色面具,她漫步在陌生的宅邸之中,又思忖着它原来的主人究竟是长了一张多么对不起社会的脸,才会在冷木都能够坦然地呼吸的宽容土地上决意将自己的脸一藏到底?

    她在浮想联翩的时候脚步并未停歇,于是那些被他们甫一见面就上演的争执搞蒙了的下人们全都没来得及动弹,搞得她像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还是最先回过神来的管家慌忙追上来:“庐、庐主大人,请随我来到这里,我们大人已为您准备好了下午茶……”

    “我看冷大人很是心急,都要扑上来和我说话了,我看还是让我们免去虚假的客套,直接去书房里说话吧。”苏静看也不看他一眼,朝着目的地大步走去,淡淡的讽刺信手拈来,那叫一个越演越逼真、越说越熟练。

    论起演戏,她是专业的!

    “这、这……可老爷准备得十分用心,蛋糕都是从劳斯大人那里借来的厨子亲手……”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在书房里享用吧——还是说,您有什么必须要让我在客厅里吃的理由吗?”苏静倏地顿住脚步,回头盯着那管家,盯得管家汗都要流出来了。

    他伺候的主子自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口吐芬芳、动辄打杀,他最大的乐趣除了欺负女人,就是拳打脚踢发泄暴力,管家每天早上对海之女神的祷告里,都会加一句对自己性命的真切祝福。

    可此时,面前瘦弱无力得连鸡崽都弄不死的年轻人,语调不高不低,只是轻声细语地说话,就让人产生一种不敢违背的可怕感觉。

    见管家不说话,庐主轻轻眯起了眼睛,线条流利的单眼皮下,眼神冷酷得毫无温度,仿佛下一个呼吸时他就会一声令下,夺走他的性命。

    管家再也撑不住,诺诺地应了下来,尽管他知道,在处置完客人以后,他会被他的主人施以处罚。

    见状,苏静翘起嘴唇,浅浅地笑了。

    啊,披着别人的皮扯着别人的旗,竟有种说不出的快乐。

    这大概也只有寒荒庐庐主这个变态才能带来的体验了。

    她抚摸着臂弯处的大衣与藏在下面的袋子,听到里面发出轻微的石头碰撞的声音,嘴角翘得更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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