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街上一条野狗窜过去,更夫边走边拿着梆子敲锣,咚!咣!敲完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厅内,烛台上插着一支快要烧尽的蜡烛,淋淋漓漓滴下的烛油被杨梨捏成一团小球。

    两兄妹复盘完白日酒楼的事,杨梨把圆球放桌上向前弹去,杨树一掌拍住下了结论:“小叔一定活着,爹说过他是泼猴一样的人,定不会这么容易死了。”

    杨梨想她可以去找黑衣男问问,再怎么说今日也算救了他一命,就是忘了问他姓名。

    听到打更声,杨树把桌上的书收起,“去歇息吧,你明日往胖二婶家送副药可好?”

    “找她作甚?那人心思不纯,想让你当冤大头呢。”

    说完头上被敲了一下,杨梨捂住脑袋,问:“难道不是,上次她就打着想让你当侄女婿的主意。”

    杨树觉得妹妹太过爱恨分明,语重心长道:“有些人只是嘴上坏,还是要看她做事如何。而且这药是给她侄女的,或者你想让我去?”

    杨梨只能点头应下。

    ·

    北街这边的巷子都特别窄,基本只容两人并肩走的距离,赵小鱼靠在墙边等挑水的人先过。

    瘦大娘坐在门槛上捻线,准备把白玉兰穿成手串,看见她招呼道:“今日这么早就回了呀?”

    赵小鱼缩着肩膀轻声应了是,快步走到巷尾最后一家推门进去。

    赵小弟正蹲在沿上玩石子,看姐姐举着草棒子回来,放下石子就迎上去在旁边蹦蹦跳跳,眼睛盯着糖葫芦,欢喜地问:“大姐,今天还有好几支呀。”

    赵小鱼从棒子上取下一支递给他,小声地说:“偷偷拿去外面吃,不然你娘看到又要骂了。”

    胖二婶拿着围裙擦手,从厨房里走出来听个正着,骂道:“你们姐弟情深,就我是坏人是不是?”

    赵小弟拿着糖葫芦蹦蹦跳跳过去给他娘吃一颗,胖二婶心狠咬下第一颗大的,让他继续玩去。又看向畏畏缩缩的赵小鱼:“一大早出去也没见你多卖几颗。”

    赵小鱼脸上赔笑,嗫嚅道:“今日街上人少,我等下再出去,会卖完的。”

    赵二婶看她那幅可怜样就气极,这地方谁家夜里打鼾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想自己不过声大些,搞得街坊邻居皆以为她苛责人,碰见就说:“小鱼也可怜的。”

    “饭给你温锅里了自己去拿,早饭都不吃,混到这个时候才回来怎么不饿死算了。”胖二婶说完甩上门进屋去了。

    赵小鱼把草棒子先放好,进了厨房打开锅盖,里面温着两个拳头大的馒头,还有一碗用油渣炒过的酸菜。

    她两手各拿一个馒头,左右各咬一口,大嚼两下就往下咽,噎得眼角慢慢红了。

    赵小弟在外面吃着糖葫芦,红果上面裹着薄薄的糖稀,他都要先把外层舔一遍再咬里面的果肉。

    听到厨房里的声响,眼睛咕噜转一圈,跑过去悄声问道:“大姐,那油渣可以给我吃一块吗?刚才娘都不让我吃。”又探头去看她娘屋子,就怕人跑出来看见又骂一顿。

    赵小鱼夹一块喷香的油渣喂过去,看小弟好似在吃山珍海味般的样子,脸上的愁容也跟着淡去。

    “有人在吗?”

    门外有人在敲门,赵小弟一个跨步跳出去边跑边喊:“我来开,我来开。”

    赵小鱼咬着馒头躲在门后看出去,果然见胖二婶拉开房门,冲着小弟喊:“嚷嚷什么嚷嚷,你个小崽子能不能小声一点。”

    “吱呀”一声拉开门,门外的人问:“这是赵小鱼家吗?”

    赵小弟转身就往里跑,手舞足蹈地喊道:“大姐,大姐,有个好看的姐姐找你。”

    胖二婶走出屋子边走边骂:“咋咋呼呼的干啥,谁呀?”

    等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俏生生一姑娘,往人脸上一瞧,“哎呀”一声,也跟着往里跑,暗道这冤家怎么打上门来了。

    “赵小鱼,找你的。”不过几步路给她跑出冲刺的感觉,一脚跨进屋里又把门甩上了。

    赵小鱼被小弟拉着往外走,疑惑是何人找她,她性子不善与人交际,并无相熟之人。

    敲门的是杨梨,问到巷口的瘦大娘才找对位置,还收了她两条白玉兰花手串。

    杨梨见人过来,笑吟吟地问候:“又见面啦。”

    赵小鱼见她却是惶恐,也想往回走了,却被小弟拉着只能怯生生地招呼:“杨姑娘。”

    赵小弟倒是满脸好奇,看看他姐又眼睛偷瞄一下门外的姐姐,见杨梨也向他看过去,眨了眨眼,惹得他嘻嘻地笑。

    “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啊,可以的,你请进。”赵小鱼赶紧把门拉开,自己退到门边上去。

    杨梨抬步跨过门槛,闲暇适意得好像她才是主人,院子很小一眼就能看完,放着一些木材、没做完的家具,又看到木架上有个木头雕的小猫。

    “你家里有人会做木刻呀。”

    赵小弟抢答:“是我爹雕的,他会做的可多了,桌子椅子窗户,还会给我雕小猫小狗,还有老虎,哇呜。”手上五指张开在脸上比着动作。

    赵小鱼低着头轻声回道:“是我二叔会。”

    杨梨瞟到胖婶的屋子,门上打开了一条缝,这人在外挺能闹腾,在自己家里倒是怂了。

    赵小弟噔噔噔跑去拿了个兔子木雕过来给杨梨看,又拉着她坐下,“这个是我爹雕的,送给杨姐姐。”

    杨梨看他大胆又乖巧,心生好感,接过兔子瞧着很是灵巧,“谢谢小郎君,我今日并不知你在家,欠你一个礼物下次补上好不好。”

    赵小弟第一次被叫小郎君,颇为矜持地说:“不用谢的,姐姐喜欢就好。”说完嘿嘿笑得见牙不见眼。

    赵小鱼见他们二人互动渐渐放松下来,小心翼翼问道:“杨姑娘今日来是?”

    杨梨招手让她坐下,赵小弟率先去搬了张椅子过来给他姐,又把自己的椅子挪杨梨边上坐着。

    杨梨向赵小鱼看过去,第一眼就是这人很瘦,像营养不良的样子,头发干枯脸色蜡黄,杨梨又看向她脖子,见她垂着头开口问道:“我可以摸摸你脖子吗?”

    赵小鱼微微抬头看过来,眼中满是疑惑,见她脸上并无羞辱之意才点点头。

    一只莹白的手伸过来摸上她的脖子,明明夏天她却打个冷颤,头不自觉的歪向另一边,肩膀微微抬起,视线不敢和杨梨对上,垂眼看向自己脚上,不安地动下。

    杨梨轻轻捏了捏赵小鱼的脖子,有微微的肿块,又摸了摸自己的感受下有何不同。

    赵小鱼见她不说话心中很是不安,结结巴巴地问:“是有何不妥吗?昨日杨大夫说他不知我是何种病症。”

    杨梨见她如此,只得先安抚道:“无事,是我哥翻书看到相同病症,才叫我今日来确定一下。”

    赵小鱼激动地抓住杨梨的手,语速飞快,“是何病症,可以治吗?”

    “你为何觉得自己有病呢?”杨树告诉她,这姑娘已经在城里看过两个大夫了,并没有诊出自己有何问题,可是她就是深信不疑自己有病。

    赵小鱼陷入沉思,想到牵着她的那双瘦如枯柴的手,那双深陷的眼睛,眼中水雾越来越厚,不禁“哇”一声大哭起来,哭的仿佛天塌一般。

    赵小弟被她吓到,想把手搭上去又不敢。

    杨梨一时也手足无措,赶紧说:“没事的,这病可以治的,你别哭了呀。”

    这巷子里隔音差,就听有街坊邻居冲这边喊:“胖二婶,你又骂你家小鱼了?”

    在屋里偷听的胖二婶气极,拉开房门就往院子外面冲,对外面探头探脑的人大声:“看什么看,有钱给你们捡呀,回去回去。”骂完又把大门甩上了。

    赵小鱼停下哭嚎,只是抽抽噎噎的还是停不下来,赵小弟想用自己袖子给她擦泪,她娘走过来把他后领一提往旁边一放,占着赵小弟的椅子坐下了。

    杨梨眼睛都瞪大了,大力士呀。

    胖二婶从怀里抽出一方手帕扔给赵小鱼,皱着眉低声骂道:“哭什么哭,再哭你娘能活过来呀?”

    骂完又转向杨梨眼睛笑得眯起来,问道:“杨姑娘,我侄女到底是何病症?

    杨梨看她这变脸速度暗念也是人才,视线挪向赵小鱼的颈上,想起她哥早上教的,“应是瘿病,小鱼姑娘是近期才搬过来的吗?”

    “哎,你如何知道的?”胖二婶惊奇。

    赵小鱼抽抽搭搭地说:“我是前两个月才投奔而来的,我娘去世后……”说着说着又眼泪又出来,想把哭声都捂进手帕里,泄出来的却让人心酸。

    “为何会如此,我娘就是如此,总是肚子饿,后来越来越瘦,脖子越来越粗,她……”

    除了她压抑的哭声,这个小院子好像被独立于热闹的北街之外,能听到不知道哪家在打孩子的声音,赵小弟不安地拉住他娘,他并不懂大姐为何哭得那么伤心。

    胖二婶瞧她哭得话都说不出来,心里也跟着难过,低声下来,“我大伯早早就去世了,剩我大嫂带着这孩子,哪想年头收到信说大嫂也没了,这孩子才跟着老乡过来。”

    杨梨抓着木雕不禁用力,继续问:“你们村里是否还有人也如此?”

    “我家那位当初年纪小就出来当学徒,又和我成了家,极少回去。”胖二婶摇头,又推下侄女骂道:“哭有何用,快告诉杨姑娘。”

    赵小鱼轻轻点头,手上紧紧拽着帕子,声音好像飘着,“我们村子靠山,离镇上也远,陆陆续续搬走了好些人,村里不过就剩几户皆是如此的。”

    胖二婶瞧着大门已关紧,抓着赵小弟小声叮嘱:“不可把今日之事往外说去,知道不?”

    赵小弟被抓住两臂,瞧瞧他娘又看看在哭的大姐,懵懂地点点头,又见他娘向杨姐姐直直看过去。

    杨梨见她眼神半是祈求,又不知所措,安抚道:“瘿病不会传染的。”

    赵小鱼听完呆呆看过来,那她娘为了让她离开村子,不吃不喝才没的,不会传染四个字在脑子里盘旋,越想越是悲从心来,趴在腿上哭得不能自己。

    胖二婶眼中也是泪花涌动,哽咽道:“我那大嫂为了她,这早知道……”

    杨梨听这半语猜到大概,不禁心里叹了一口气,对赵小鱼轻声劝道:“如此,你更该为你娘保重自己,这病当防止情志内伤,不能忧思多虑。”

    她不太会对付这种需要安慰人的情况,把手上提的药给她,“这是我哥开的药,一副可以煎两次。”

    赵小鱼接过药,整个人呆呆的,无意识地点点头。

    胖二婶用袖子往眼上擦了擦,脸上带了些难堪,不好意思地说:“谢谢杨姑娘,也该谢谢杨大夫,我那时候……哎,我会说她的,她不好好活着都对不起她老娘。”

    话带到,药也给了,杨梨站起来准备回去,胖二婶赶紧起身送人出门,一打开院门看见对门有人探头来看,气势又来了,“看什么看,没钱给你捡。”

    走了一段快到巷口,杨梨看穿玉兰手串的瘦大娘还坐在那,停下步子说:“婶娘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就行。”

    胖二婶一副犹豫神色,两只手握在一起不停摩挲,期期艾艾地张口:“哎,前日是我做的不对,那个……”

    杨梨看她样子,心想这人确实如哥哥所说不算坏人,便应道:“我知道婶娘想讲什么,你是为小鱼着想,我是为我哥着想,站自己立场其实都无错。”

    胖二婶这才咧嘴笑开,一个劲应道:“是这样,我也是担心小鱼下半辈子。”

    “不过……”杨梨停顿了下,也绽开笑脸,眼睛直视她,轻轻说道:“婶娘以后莫把主意打到我哥头上,我这人就是护短,不管别人有无道理。”

    胖二婶连忙摇手,讪笑地说:“不会不会。”

    一场愉快的会晤结束,两人达成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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