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的住所是洛桑寻的一块地方。

    洛桑说,先前这宅子是他寻来百年后用以归隐的,未料得今日倒也是如愿归隐了来。

    说这话的时候,洛桑垂着眼眸,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事情,看得我倒是几分难受了。

    这宅子处在城镇之中,依靠着人群也无法让仙境察觉我同洛桑的气息,这人多倒也是成了这宅子一道无形的结界,可保我二人无法被他人发觉。

    白笙替我收拾的行囊里头还有着一些盘缠,足够我同洛桑好吃好喝的在人间活上个百年了。

    这宅子也是多年未有人住,落满了灰尘一时无法住人。我同洛桑商量了一番还是先住去了客栈里头,白日里也寻了一些家丁去将宅子好生收拾了一番。

    洛桑也依着我的意思,将那干涸的池子里头注了水,养了数十条小鱼苗。

    “听闻人间总说,锦鲤是佑人的。若是向锦鲤许愿,它们便会替你实现,护人愿望成真。”

    洛桑静静听着我的话,眉眼间已无了当年的那份灵气,更多的只是长久的呆滞。

    我不愿去看他眼眸,先前我瞧着洛桑,总是要夸夸他的那双眼眸。

    那双满是灵气的眼眸,似乎藏了九重仙境的漫天星辰于其中,璀璨夺目。

    可如今呢,不过是一双木讷空洞的眼眸了。

    “那么裳华你呢?你许下了什么愿望么?”

    过了良久,洛桑似乎才反应过来我方才的问题一般,缓缓开口。

    此时我已经撒完了鱼粮,预备着推着洛桑的小轮椅回去休息,听着洛桑的忽然开口略略停了停脚步。

    我思索了片刻,将洛桑推的离那池子近了一些,好让他能好好看看那些小鱼苗。

    小鱼苗们颇有生气,一条条地在水里头追逐打闹着,抢着吃鱼食。在瞧见洛桑靠近了些后,也纷纷游了过来不停地打转着,似乎想要讨好面前的洛桑一般。

    洛桑的眼眉微微扬起,看起来心情似乎分外好的模样,我也是轻轻叹了口气。

    “洛桑呢?洛桑的愿望是什么?我的心愿啊,就是这天地和平,然后洛桑你能健健康康的,白笙也能早点找到我们,我们就一直一直无忧无虑的过日子就好了。”

    洛桑大抵是在脑内消化着我的话语,忽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我便抬头看看今日的太阳,琢磨着等下再带洛桑前去医馆看看病,顺路去吃些好吃的。

    “我想,我的腿能早些好起来。到时候就不用裳华照顾我了。”

    洛桑的声音轻轻地,似是叹息。

    听的我心如针刺。

    人间的大夫说,洛桑的腿怕是好不起来了。他也不知是个何种缘故,只知道洛桑的腿已经没有法子再支撑他行走了,里头的经脉骨头皆已坏死,如今服用的汤药也只能够用以养着洛桑这虚弱的身子、留着他一条残命罢了。

    我原先也只是怀抱着一丝希望去寻的人间大夫,如今这份希望破灭,有的只是一片黑暗了。

    起先我也是未曾发觉洛桑的腿出了问题的,直到入住后的一日我久不见洛桑,只好前去他的房屋去寻他,才瞧见他不知何时摔倒在了地上,那一双腿已似是摆设。

    再后来,便有了这轮椅,有了坐在轮椅上头的洛桑。

    想来应当是因为剔除了仙骨的缘故,故而他的身子每况愈下,今日是这一双腿无法再站立起来,也不知今后他是否还会再遭遇些什么。

    光是想着,我便是无穷无尽的后怕。

    洛桑大抵是察觉了我的悲戚,忽而伸手轻轻拍了拍我握着轮椅的手背。我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正好对上他的眼眸。

    仍旧是那般木讷空洞,可还有着那一丝丝忽然出现的安慰。

    “洛桑.......”

    “好了好了,裳华不是说要带我去吃好吃的么?怎么的,莫不是要反悔了不成?”

    我这才从那份悲戚中抽回了心思来,笑着说了句怎会,推着洛桑离开了那片池子,不见那身后的池子里头蹦出一尾鱼苗,通体纯红,像极了黄泉里头盛开的彼岸花。

    随后的日子我同洛桑过的与这凡人无异,我开了间茶肆,用以打听一些平常发生的事情,也用以攒点银子,算是给自己留个后路。

    我也寻来了不少珍贵的药材,洛桑的腿虽说是已经没有法子了,可他的身子却还是被调养的没有再变得糟糕下去了。

    在人间的第一年,大夫把着我的手腕,笑着说了一句恭喜夫人。

    在人间的第二年,我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依着先前白笙的意思,取名为浮络。

    生孩子当真是件分外痛苦的事情,更兼浮络又非是个凡胎,我苦苦生了三日方才给他生了下来。

    这孩子的眉眼间都像极了白笙,恍若间我一度以为白笙来寻我了,可每回梦醒之时我的身边只有小浮络安稳地睡着。

    我想,白笙定然会很高兴的罢。

    他也是个做父亲的人了,他的孩子也像他一般俊俏好看,想来以后也定然会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物。

    洛桑的神智在这些年也已经变得如往昔一般清明了,他平日里头就教着浮络读书练琴,偶尔也会教教浮络一些剑术,若是兴致来了,洛桑还要拉扯着浮络讲讲这一大堆鬼怪的故事。

    原先我还总是责备洛桑吓坏了浮络怎么办,未料得浮络倒是感兴趣的紧,总是赖着洛桑要听故事。洛桑瞧着我的模样是要生气,也没法子,只得哄着他先去上学堂。

    在人间的第十一年,浮络逐渐长成一个少年的模样,褪去了那一身的仙气,成为了一个普通不过的凡人。

    洛桑戏谑说浮络这是心里头想要成为个凡人,故而他的仙骨才能够褪去仙气,他也不会再成仙。

    彼时我正在低头苦苦绣着要给浮络的一双鞋的花样,这鞋绣了我大半个月的,却连个模样都没出来,当真是苦死我了,哪儿还有心思管浮络自个儿选择了成人。

    “都是他的心愿,为人母的,听着他的就好了。”

    洛桑忍不住笑出声来,无奈的摊摊手,“我说裳华,你这鞋子怕是等做好,浮络都已经是个大半小子了。到时候他已经穿不下了。”

    “呸!你再多嘴信不信我把你扔鱼池子里头去喂鱼!”

    虽说后来这鞋子没有依着洛桑的意思绣个多少年,但也七七八八绣个大半年的时间,孩提的生长果真是极快的,当我绣好后发觉浮络怎么也塞不进去的时候当真是欲哭无泪的。

    “我不管,娘辛辛苦苦给你做了大半年,嫌小你也得当个宝贝一样给供着!”

    浮络倒也是听话,穿不下的这双鞋他还当真是给我供在了香案之上,每日三炷香供奉绝不怠慢,看的我险些一口血吐了出来。

    “臭小子!娘不是让你这么供着的!”

    次日,浮络端来了水果菜肴摆在了香案之上,还不忘每日跪行大礼,哭着喊一句娘你放心,听的我险些晕倒在门外。

    这定然是洛桑给浮络出的馊主意,光是想着我便卷着袖子去和洛桑讨个说法,定然要说个清楚不然今日就一定是他洛桑下池子喂鱼的一日。

    寻到洛桑时,他正在桥上喂鱼。

    数十年前的鱼苗今日已然长为锦鲤,说来也奇怪,多数鱼苗都已在几年前陆陆续续的死去了。洛桑也添置了一些新的鱼苗,可就是有几条,也不知是个怎样的命长,一直活着,还神气活现的。

    若是它们会说话,怕是还要和洛桑说个锦鲤的笑话了。

    “洛桑!你跟我老实交代,浮络摆香案是不是你教的!” 我怒气冲冲地就是要和洛桑理论一下这个浮络的教育问题,毕竟我辛辛苦苦生了三天才把这臭小子给生下来了,怎么这臭小子不向着自个儿亲娘,反而天天就向着这干爹了。

    洛桑一副分外苦恼的神色,支支吾吾的不回答,我便知道定然是他教的了。

    “你定然是给我的浮络下了迷魂药的了,如今他都不听我的话了,就听你的!别等下时日他也不要认我做娘了,就吃你的奶罢!”

    我气呼呼地伸手就想把洛桑丢池子里头去,洛桑忙好声好气求饶了半日我放才解气了一些,逼着他以后要多在浮络面前夸夸我这个亲娘方才罢休。

    不过这洛桑还是不打不长记性,也不知他夸没夸我,只知道他定然是和浮络说了我坏话的了!不然浮络如今才不会更加地不听娘的话了!

    在人间的十五年,浮络已然长成一少年模样,眉眼之间愈发的像极了白笙。

    我总总盯着他出神,浮络也总是问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那没心没肺的爹,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找不到我们娘俩。”

    言罢我总是要找着借口前去茶肆,避免让浮络问及关于白笙的问题。

    浮络也总是懂事的,若非我提及,他也不会去多过问他的父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止一次,那年元宵我带着他去看灯。洛桑身子不适便留在了家里头。

    人群之中的孩提皆是有父亲抱着,也有父亲相伴。他嘟囔着自己的爹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是不是不要自己了。

    那一次我发了最大的一次火,我告诉浮络,他的爹断然不会抛弃我们娘俩的,不过是他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忙,一时无法来接我们。

    言罢我便转身回了府上,浮络一个人过了好久才畏畏缩缩地回来,扯着我的衣袖说一句娘亲我错了。

    那时候他还是个孩提,眉眼间皆是当年我在人间初遇白笙时候的模样,光是看着我便忍不住回忆起那时候一身破烂被人当狗欺负的白笙,心便痛的一阵抽搐。

    那一日我抱着浮络哭了好久,浮络吓得一直同我道歉,说着没有爹爹也无妨,我有娘亲就好。

    此后浮络再也没敢在我面前提过爹爹的事情,就连我出口,他也总是会找些话题岔开,怕我又如昔日一样哭的那般凄惨。

    “爹爹是大英雄,自然要比普通人要来的忙一些。娘亲再多等等,爹爹功成名就之日,便会来接娘亲了。”

    我揉着浮络的发丝,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臭小子就你会说话。”

    微风拂过,洛桑挂在屋檐处的风铃被吹的叮叮当当直响,我便倚着这暖阳而小憩入眠。

    梦里面的白笙朝我伸手道,裳华,我来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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