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韶玉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待秀姑问起时,她就让秀姑称呼自己为阿玉。

    建源府水灾严重,多地村庄被淹,死了许多人,活下来的人房屋被淹,也只能背井离乡,暂时先去朝廷统一的救灾点集合。

    韶玉跟着秀姑一家,按着他们最初的打算,坐着驴车朝白水镇的方向而去。

    经过几日,她的左脚脚腕略微消肿,可见秀姑用草药包扎的土方法是有点效用的。盼夏整日黏着韶玉,缠着韶玉给她讲故事,晚间甚至哭着要韶玉抱着她睡觉。临冬是盼夏的跟屁虫,盼夏做什么,他想不明白,但也亦步亦趋跟着。

    秀姑觉得抱歉,叹气:“盼夏从小就喜欢长相好看的人。她觉得你模样好看,说话声音好听,还偷偷和我撒娇,说让我再生一个和你一样的姐姐呢。”她显然觉得好笑,也觉得无奈:“只听过生弟弟妹妹的,哪有生姐姐的?”

    韶玉倒觉得盼夏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脑子聪慧,说话有趣,只是偶尔有些淘气,但这淘气也并不过分。因为脚受伤的缘故,韶玉整日不是坐着就是躺着,难免有感到无聊的时候,这时候有盼夏姐弟陪着,日子仿佛也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讲故事之余,韶玉偶尔也会拿树枝在地上比划,教姐弟俩认字。手头没有书籍,她便依据回忆,教姐弟俩一些四书或佛经里的句子。

    秀姑董硕夫妻对韶玉更加感激。夫妻俩都没读过书,但也都赞同韶玉的想法,认为盼夏姐弟能多认几个字是好事。两人家中贫穷,自小没读过书,正是因为自己不认识几个大字,所以更知晓不识字的苦。

    这一日饭后,见盼夏临冬一左一右蹲在韶玉身旁,两个孩子一道去看韶玉用树枝在地上写的字,董硕对妻子说:“我们夫妻辛苦点,攒钱为两个孩子请先生来家中教书。”

    韶玉给的那一张银票数额不小,他们夫妻再努力挣点钱,为孩子请先生或送孩子去学堂都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秀姑当然点头说好。

    越靠近白水镇,路上的人越多。

    绝大多数是与秀姑一样从外地赶来的灾民。大家驾着驴车或是干脆用身体背着沉重的行李,面容忧愁,脸色发黄,身材消瘦,心情低落,除了几个年纪尚小的孩子能够无所顾忌地露出笑容,几乎所有人都郁郁寡欢。

    秀姑触景伤情,眉间拢上忧愁:“今年水灾太过厉害,十几个镇子的农田和房屋都被淹了,洪水来的时候是夜间,不少人反应不及,没跑出去就淹死了,侥幸跑出来的人心里也不好受——这次水灾,谁家没几个亲戚被淹死或被倒下的房屋压死的?粮食和钱财没了不算什么,人没了才是大事。”

    韶玉在豫梁隐约听过人议论建源府的水灾,但直到此时在身临其境地感受到这次水灾的危害。她跟着长长叹出一口气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还遇上过一些生病的人。

    常言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水灾过后,一些地方闹起瘟疫,瘟疫蔓延太快,没过两三个月,死的人竟然比水灾死的人还要多了。

    每当在路上遇到这些人,尽管心中十分同情,但董硕还是会驾着驴车飞快经过。

    瘟疫会传染,盼夏和临冬年纪太小,谁也不敢冒险。

    遇事不顺时,很多人会选择无所顾忌地发泄脾气。

    在亲眼见到两名中年男子因争论谁抢道而殴打得半生不死后,韶玉默默捂住了临冬的眼睛,不让他看到那些血腥的画面。天性活泼的盼夏年纪虽小,却敏感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乖巧地缩在了秀姑怀中。

    秀姑一手搂住盼夏,一手递给韶玉一顶草帽。

    韶玉接过草帽戴在头上,在驴车经过人群时压低帽檐,尽量把整张脸都藏在草帽下面。

    这种紧张的氛围在到达白水镇后终于好转了许多。

    守城侍卫对身份查得不严,为几人登记完姓名后,就派人将几人带往住处。官府的人对前来投奔的灾民有不同的安排:妇女儿童暂且被聚到一处休养,手脚健全、身体康健的男丁则会被带往到另一处,协同官府的人疏通堵塞的运河。

    近来秋汛频繁,运河急需疏通,官府的人手暂时不够用,便有人想出了这个以工代赈的法子。当然,作为回报,帮忙的工人每日可以领取一定的酬劳,家中其他人的待遇也会比其他人好上一些。

    董硕交代好秀姑事情,自己去了工人住的地方。秀姑和韶玉带着盼夏和临冬暂时搬进了一处被腾空出来做收容所的富商住宅,被分配到了一间狭窄的房间。房间原是被用作下人房的,床铺并不宽阔,但总比其他住大通铺的人要好,再加上秀姑和韶玉身材纤细,盼夏和临冬岁数小,占不了多少地方,四个人在床上挤一挤也没什么。

    在到达白水镇的翌日,韶玉就写了一封信,请求秀姑为自己跑一趟,将信交到驿站。

    依照领队负责的性格,韶玉想他多半会把自己被人盯上的事情告知裴浥。在暂时摆脱那些人之后,韶玉想着自己应该写一封信去豫梁,告知裴浥自己暂时无忧,请他放心。

    盯着她的人一定知道她和裴浥住在一道,说不定对姐姐和长公主的关系同样清楚,韶玉想了许久给谁写信最安全,想了半晌后决定写给岑稚。

    她用新名字写信给长公主或严家兄弟这些人,他们多半会觉得写信的人是写错了地址,但是岑稚身为大理寺卿,性格谨慎,多半不会将信随意丢弃。

    而且,韶玉并不觉得那些人能盯到岑稚的身上。若是他们手眼通天到这等程度,韶玉哪怕被他们再次抓到也只能认栽。

    信寄出后,韶玉就开始了老实待在屋里养伤的日子。

    官府的女医来时,给韶玉看诊,为她在左脚脚腕敷上了新的膏药,并用纱布严实包扎。韶玉问女医脚伤如何,女医答:“幸好没有骨裂或骨折,只是有些扭伤。只要你不再伤着脚腕,好生休养一月有余,这脚伤就能完全痊愈了。”

    韶玉想,事已至此,只能在白水镇将脚养好,再想办法如何孤身前去穰陵的事情了。

    因为养伤的原因,韶玉并不经常出去,至多在宅子里的花园里晒晒太阳。

    临冬三岁,走不了太远,再加上喜欢听韶玉讲故事,于是仍常常跟在韶玉身边。盼夏却是个无法久坐的性格,她住进这宅子里来,很快交了几个同岁的好朋友。一伙孩子常常嬉笑着跑来跑去,起初活动的范围只在住宅内,后来在住宅的各处都玩遍了捉迷藏的游戏后,几人的心思跟着野了,开始不管不顾地往外跑,在白水镇中到处奔跑了。

    母亲们拦不住这群好动的孩童,拿他们没办法,几日后发现镇中守卫数量众多,孩子们又乖觉得很,出去玩是玩,但知道在晚膳前乖乖回来后,便干脆随他们去了。

    盼夏玩得浑身脏兮兮的回来,晚间被秀姑带着洗干净身子,霸道地把弟弟从韶玉身边挤走,抱着韶玉的胳膊撒娇。

    她觉得不能出屋玩的韶玉很可怜,所以每日晚间都会把当日发生的趣事说给韶玉听。

    这一日她说,白水镇来了个老和尚,穿着一身破烂袈裟,称自己是在江陵府万相寺里修行过的得道高僧。

    韶玉一惊,下意识想自己会不会被认出:“哦?万相寺?”

    盼夏没发现韶玉抚摸着她发端的动作停滞了一瞬,犹自点头:“他是这么说的。说自己听说了建源府地灾害频发,因而他来到此地,要替佛祖度化众生。”

    韶玉觉得这话不对劲:“他没说谎吗?得道高僧说话会如此……嗯,狂妄?”度化众生,他当自己是在世佛陀么。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说谎,反正他整日从早到晚手里捏着一串念珠,嘴中念念有词,听着像是佛经。”她回忆,“镇里不少人听后都去听他念佛,还把自己的米粥水果给他,说这是供奉。”

    韶玉蹙眉:“他收了?”

    “收了。”盼夏肯定道,“他吃得肚子像西瓜一样圆滚滚,然后对给他食物的人说他会替大家念经,这样大家来世都不会受苦了,大家都能去西方极乐世界当佛前童子,很多人听了都很高兴。”

    “真是胡言乱语。”韶玉气道:“他绝对不会是什么正经和尚!一定是来骗吃骗喝的。”镇里米粮珍贵,许多人每天唯一的一点吃食全部来自于关于的赈粮,这假和尚靠这种下作手段骗取食物,当真缺德。想到这,韶玉嘱咐盼夏:“下次再遇到这个和尚,你就和他周围的其他人说,让他们不要再把自己的吃食给这个假和尚了,他说的话都是骗人的。”

    盼夏苦恼:“我年纪这么小,我说的话哪有人听。”

    “倒也是。”韶玉想了想,“那我明天和你出去一趟,去看看那和尚到底在作什么妖。”

    盼夏这下高兴极了!

    “明天我当姐姐的拐杖,姐姐走到哪里,我就扶着你到哪里!”她乐得鼓掌,已经兴奋地开始幻想明日外出要如何规划了:“我明天不和其他人玩了。等去拆穿完那假和尚的真面目后,我带姐姐去运河边上看一个人。”

    韶玉指指自己的左脚,提醒:“我脚没好全呢。”

    盼夏道:“哎呀没多少路的,我们这离运河边不远的,徒步走去一刻钟就能到。”

    韶玉问:“去看谁?你父亲?”

    “我父亲有什么好看的。”盼夏捧脸,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韶玉,嘿嘿笑:“是去看一个和姐姐你一样好看的大哥哥哦!长得真的特别俊俏,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其他人也这么说的!你不知道,镇上每日偷看他的姑娘不少呢,比我娘大的阿嬷们会看,比我小的妹妹也看,你出门一趟不去看看他,真的很遗憾。”

    遗憾?韶玉不以为意。

    盼夏看看韶玉,小大人似的地长叹一口气:“可惜那位大哥哥看起来冷冰冰的,让人不敢接近。否则,我真想和他说说话。”

    韶玉笑:“鬼灵精。你想和他说什么?”

    盼夏抱头想了半天,道:“我会说:‘大哥哥,我家有位姐姐,长得不比你差,你要不要见见?你不去见她一面,那真是很可惜的一件事。’”

    韶玉这会儿是真的被逗笑了。她屈指在盼夏的额头轻弹了下,笑:“同一套话术,原来你还想两边都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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