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收养一个。”

    “我不喜欢孩子。”梅耶最终说,对方看起来还要再解释什么,她只好用不习惯的强硬态度补充道,“Sorry,period.”

    咖啡桌重归于宁静,气氛比他们初见时还要尴尬而局促。

    Alpha沉默地拿出钱包结账,梅耶试着分担一部分,但对方没有答应。

    “至少让我为最后的不愉快买单。”他说。

    梅耶扣了扣身旁的提包,接受了他的好意。

    提包仍然泛着银亮的光,它是梅耶前不久为了正式场合才搭配的,现在映照着梅耶勉强支撑的微笑。

    梅耶和alpha一同离开咖啡馆,因为他是alpha,所以他开车送梅耶回了家,直到她发送短信汇报安全才离开,哪怕通讯方式可能很快就会被对方删除——可靠安全不足以形容他。

    因为梅耶是omega,所以她即使确信两人已无可能,还是尽可能避免冷场,捧出一个又一个话题,分享一段又一段自嘲,不让场面发酵得更加难堪——体贴周到是她期望成为的。

    梅耶开锁,“home sweet home.”她嘟囔,随意地把鞋踢在玄关,屋里没有通风,热气闷闷地黏在身上,她放下提包和外套,打开各个房间的窗户,看到alpha的车还在远处,梅耶发了个短信:安全到家。

    梅耶看到车子启动,她疲惫地钻进卫生间,撕扯下衣服,水流从头顶热热地洒下,沐浴露的泡沫与泪水混合,眼睛刺刺的疼。

    大部分想和omega配对的alpha都渴望有一两个小宝宝,所以梅耶又一次被拒绝实在是很容易理解的事。

    不过,梅耶已经足够好运了。在被救助前,她所在的组织进行大量实验,非法生产出同时具有抚慰作用而不会诞下子嗣的omega,对于她这种由beta人工改造而成的,归宿往往是被送作情妇,最终被厌弃后随意处置,消失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所以,当她得以离开那里,机构安排梅耶相亲,对象都十分优质的时候,梅耶还有什么好埋怨的呢?她也不怨恨自己,小孩子很好,只是她不喜欢。

    偶尔,除了偶尔,梅耶会问自己,如果有一个更加正常的过去,她会不会拥抱一个更加幸福的未来。

    “所以,收养孩子也不能接受吗?”负责人格林耐心询问,得到的只有沉默。

    “那么只能帮你配对不喜欢小孩的alpha了,只是这些人选可能或多或少有自己的问题,你知道的,童年创伤或者别的什么。请注意甄别,omega救助协会始终是您的后盾。”对方叹气,梅耶挤出一句感谢。

    梅耶和新的alpha约在同一家咖啡馆。

    “我是奎恩。”

    餐桌位置方便观察店里的人群和出入口,alpha为梅耶拉开椅子,夹克在他身上显得硬朗又不过于粗犷。

    梅耶偷偷打量奎恩,这样说似乎有些太早了,但是对方确实符合她预先的猜测。

    奎恩得体而有礼,寡言且谨慎,湖绿色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

    “所以,资料上介绍你是退伍军人。”等到两人都点完单,梅耶挑起话头。

    “嗯哼,对我们alpha相当常见的职业。”奎恩点点头,不愿多聊这个话题,“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开机修店。”

    奎恩分享起自己擅长的领域时格外健谈,梅耶听得很投入,她喜欢通过别人的讲解了解新鲜事物,也喜欢通过对话认识一个人——毫无疑问,奎恩和他的工作都很吸引人。因此当服务员添咖啡时,奎恩意识到自己说得足够多,他尴尬地抿了一口咖啡:

    “抱歉,有段时间没有人这么认真地听我废话了。”

    “一样。”梅耶于是顺着他的话开始谈论自己的工作。

    对话进行得很愉快,梅耶不会说他们的相遇会是多么的热烈或者燃烧着激情,她更愿意用小雨拍打进溪水来形容,淅淅沥沥的雨滴激起点点水花,最终与溪水融为一体。尽管他们各自背负着不同的过往与生活轨迹,能够碰撞出奇妙的化学反应,但在心灵的最深处,梅耶想到:或许我们都一样的孤独。

    到目前为止,奎恩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对厌恶孩子的可疑暗示,梅耶决定可以尝试更加深入的交流。

    “奎恩为什么会想要参与配对呢?”梅耶尽可能用自己最无辜的星星眼表情看他,她不想表现得过于打探。

    “只是想找一个能够听我喋喋不休2小时的伙伴。”奎恩看起来有些迟疑,摩挲着杯子的手柄,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句话,“她能被我搂在怀里,我可以梳理她的头发,她会用星星眼看我。”

    啊,该死,也许这样的调情在第一次见面有些过于冒进了,但梅耶此时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像只雀跃的小鸟,在胸中上下冲撞。

    “抱歉,如果冒犯——”

    “一样。”梅耶重复这个回答,她用手捂了捂脸颊,试图降温,“我猜,嗯,我也希望有人能抱着我睡觉。”奎恩专注地看她,梅耶有一瞬间忘了自己想说的话,“还有强烈的分享欲,好的,坏的,太过亲密的——很多事情不能总是向朋友倾诉。”

    有股强烈的冲动击中梅耶,让她想要吐露自己所有的想法。

    慢一点,再慢一点,梅耶最不期望的就是因为过分急躁而吓跑对方。

    “那么为什么不喜欢孩子呢?”

    “孤儿院长大,后来去部队工作,‘创伤后应激障碍’之类的,都是老生常谈的东西,我不认为自己能提供一个健康的家庭,即使可以,我也不感兴趣……其实也没什么特定原因,只是经历得够多了,自然而然就打消了念头。”

    奎恩张了张嘴,还想再作解释,梅耶冲他摆手,“没关系,我能理解。”

    “你呢,为什么不愿意收养小孩呢?”

    “小的时候就不喜欢比我更小的玩,觉得他们吵,不懂事。”

    梅耶笑笑,很多话说出口反倒是出乎意料的顺畅,她拿起咖啡杯,送到嘴边,却没有喝的想法。

    “后来待在实验室,打针的时候好疼啊,总是在想妈妈为什么要生下我,如果可以,我绝对不要来到这个世界。”梅耶又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一直维持着苦笑。

    奎恩的视线转移,从她身上看向梅耶的手,她才意识到马克杯在手中发颤,棕色的液体在杯口危险地摇晃,梅耶重新把杯子放回,磕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以为这种情况会更希望有个孩子,把自己投射在她身上,加倍对她好。”

    “可能我不太一样吧。”梅耶耸肩,“我看到从宠爱中长大的人只会感到嫉妒。”

    他们聊得可能有些久了,咖啡不再散发热气,服务员又来加了两次,奎恩用无可挑剔的礼仪向她道谢。

    “她们真的很好辨认,无意识地向外辐射自信,优秀和享受赞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因此也会自然而然吸引同样耀眼的人。”

    “赞成。”奎恩只是干巴巴地说,没有尝试什么无意义的安慰。

    两人又聊了一些轻松的内容,尽管梅耶早就倾吐足够多她认为只有再三次约会后才能说的想法,当然,目前奎恩是最有可能到达那一步的人选。

    直到咖啡厅的灯光不足以照亮店旁的路,奎恩送梅耶回家。

    下车前,梅耶设法说:

    “我现在有很多朋友,那么多人喜欢和我相处…但这些事,我从未分享过…不是说不信任她们,只是,我该怎么——我怎么能击破她们的梦幻泡泡,告诉她们‘嘿,世界上有很多不幸福的人,就在你的周围,而且你猜怎么着,其实我已经是其中足够幸运的人了’。”

    梅耶咽了口唾沫,连同她发颤的嗓音一起吞下。

    “她们又要怎么才能理解我经历的故事呢?她们会安慰我,鼓励我——就像她们伤心时父母会做的那样,也是我没经历过的那样,也是完全不会起作用的那样,既然她们的知情不会对我产生任何好的影响,反而徒增她们的烦恼,似乎也没必要再告诉别人了——我不想——”

    梅耶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她想说话,只是憋在心里太久,她早已忘记怎么说了。

    “我在这儿,在你身边。”

    奎恩从座位上靠过来,抱住了梅耶,梅耶能辨认出一丝丝麝香和木头燃烧的混合味道,是他身上泄露的信息素,这足以证明奎恩内心的不平静。

    梅耶和奎恩按着规律且平缓的节奏约会,当格林问起梅耶是否在交往时,她难得默认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更进一步呢?不是说标记,只是可以住在一起,融入对方生活的方方面面……还有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可能会更渴望alpha的关注和爱抚。”

    “不愿意也没关系,只要你们商量过这件事,好吗,我们也会通过alpha协会向奎恩先生提供建议的。”

    “好吧,我会试试。”

    梅耶顺利地搬进了奎恩家里,这里即使是客卧也超过了她原先的狭窄宿舍。

    卧室采光极佳,大床上堆满的枕头和毛毯被晒得暖融融,家具都设置成明媚而不刺眼的暖色。

    奎恩把行李靠在墙边,向后撸了撸卷发。

    “这是按照手册上的推荐方式布置的,如果你——”

    “不,这很完美,我很喜欢。”梅耶扑进奎恩怀里,去感受掌根下的胸部起伏和震动,“这简直是我梦中的家。”

    “还有一件事。”奎恩拍拍梅耶的背,示意她起来,“我会做噩梦,不常有,但是,呃,可能会吵醒你。”

    “不是什么大事,你希望我怎么做——叫醒你,或者只是什么也不干?”

    梅耶握住奎恩的手,轻轻地挤压,自从他们确认了同居的计划,两人突然发展出许多小习惯,比如时刻保持的肢体接触,比如手上不停歇的小动作。

    “叫醒我好了…谢谢。”粗糙的虎口反过来揉蹭饱满的指腹,让梅耶手臂的细毛竖起,她靠回奎恩胸前,对方把下巴磕在她头顶。

    怕什么来什么,奎恩的噩梦在梅耶搬来的第一天就出现了,羽绒枕头被梅耶挣扎着压在手下,毛毯被掀开,梅耶敲了敲主卧的门,大声喊奎恩的名字,撕裂般的吼叫没有结束,她只好打开门。

    碎发被湿汗黏在额头,奎恩看起来很糟糕,他被梅耶拍醒后仍然有些恍惚,大概是忘了她的存在。

    “抱歉,如果你后悔住进来的话。”奎恩含糊地说,嗓音带一点刚起时的性感。

    “其实我是有一点后悔——后悔搬到客卧了。”梅耶小心翼翼地从跪坐姿势更改为钻进他的被窝,alpha的身体滚烫,梅耶很快不再想念她离开的床铺了。

    “如果有人在你怀里,你还会做噩梦吗?”梅耶把头埋在奎恩颈窝,感受对方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头顶,她将枕头拉扯至耳下,把一切大胆的举动都归咎于深夜混沌的大脑。

    “我不知道。”

    “那我们可以试试。”一只手臂搭在梅耶腰上,她呻吟了一声,感觉自己是一块终于归位的拼图,“继续和我讲讲你过去的事吧,上回说到哪了——”

    “……”

    拥抱疗法大获成功,不仅奎恩睡眠质量大幅提升,梅耶也很少因焦虑而失眠了,说老实话,奎恩的嗓音仿佛和她大脑的θ波同频,只要他开口,梅耶就睡得很香。更不必说被这样一位强壮有安全感的alpha搂在怀里,她还能胡思乱想什么呢,□□除外。

    “我们之间会出现矛盾,但不会有争执,总是确保及时沟通。”

    “很健康的处理方法。”格林评价。

    “我们也足够成熟了,知道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知道正确的亲密关系是什么样的。”

    “那么之前困扰你的问题呢,孤独,皮肤饥渴症……”格林放下了手中的记录本,一边微笑,一边鼓励地看着梅耶。

    “我猜我们太相似了,轻易就能猜中对方的想法,所以,有一个了解自己的人感觉很美妙。除此以外,我们似乎都有一点接触依赖,没有人会指责对方太黏人了,我是说,很抱歉周围的人要持续性欣赏我们的秀恩爱行为。”梅耶有些俏皮地吐了吐舌。

    “所以你主动预约今天咨询的目的是——”格林的笑容更宽了。

    “我觉得是时候接受标记了。想再参考一下你的建议。”梅耶有些羞涩。

    “恐怕我提供不了更多的建议,只能说——恭喜你们。”梅耶和格林分享了一个有力的拥抱。

    该怎么去描述标记?

    是五感的交织。

    梅耶体味到那种赤裸着皮肤,被坚实有力的臂膀环绕的感觉;被略带黏腻的胸膛压在后背的感觉。她听到奎恩在耳边喘息,看到他眼中毫不避讳的欲望,品尝他身上微咸的汗水,感受到他的利齿陷入自己的腺体,柔软的双唇磨蹭周围敏感的肌肤,甜蜜的爱语沿着他的湿吻传递至她的大脑、她的胸腔,他们的信息素交融在一起,她被浓郁的烟熏味笼罩,如此强烈,如此强烈的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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