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知行回府已是深夜,府中下人都歇息了,长廊的夜灯亮着,她直接从草地里贯穿,脚步踩在枯枝上,发出清脆的嘎吱声。

    梅园里的两人听见声响迅速作出反应,等到仰知行进入,园中便只剩一人。

    萧温序着缁色锦袍站在檐下,抬头看着夜空,背对着园子的拱门。

    仰知行路过梅园时见他站在那,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脚步换个方向,进了梅园。

    “夜已深,站在屋外做什么?”

    萧温序没回头,“今夜的星星很多。”

    仰知行没看天,而是望着他的背影,带着几分怀疑的语气反问道:“赏星?”

    萧温序稍稍侧了侧头,仰知行看见他的左耳和下颌。

    他慢慢转过身,突然一阵风从他身后吹来,吹的他发丝往前扬。

    檐上灯笼也开始摇曳,光影在他脸上不断变化,唇抿着,一张脸棱角分明。

    他站阶上,俯视着仰知行,眼里有光亮的倒影,却让人觉得瞳孔漆黑,深不见底。

    风声在耳边呼啸。

    两人在呼吸。

    他没回话,仰知行也不继续问,只是静静等着。

    夜里的风来势汹汹,刮过梅树发出簌簌声。

    他们在黑夜里对视。

    很久,很久。

    久到仰知行都快怀疑他是不是没听见她问的问题时,一道低沉微哑的声音传来,带着懒意。

    “赏月。”

    *

    今日阳光明媚,一早邢府上下便热闹万分,颂禧带着一众侍女在花园的草地上晒衣晒书,脸上漾着暖融融的笑。

    淳安正与仰知行在廊中漫步,瞧见她们时立刻被吸引住了,扭头问仰知行:“邢姐姐,她们在做什么?”

    仰知行这才忽然想起,今日七月初七,是乞巧节。

    “今日乞巧节,晒衣晒书是节日习俗。”

    “乞巧节?那也就是东岐的七夕节!”

    仰知行不曾去过东岐,不知东岐的七夕节是如何过的,既与乞巧节叫法不同,想必习俗也大有不同。

    淳安向她补充道:“在我们东岐,七夕节这日民间会举办灯会,人们会祈福许愿,主要还是祈祷姻缘,最后尚未婚配的男男女女会悉数前往游仙桥,一同放花灯。”

    “看来东岐的七夕节与北岚的乞巧节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在北岚,乞巧节是属于女子的节日,而非求取姻缘。关系好的女子们会在这日聚在一块儿,一起制作点心或小玩意儿,一同分享,同时也是比拼,看看谁的手更巧。夜晚也会有灯会,灯会上她们会向织女许愿,求家人平安、自己心灵手巧,也有人会祈求姻缘,但期许与否皆在个人,主要还是对自己的祝福和祈祷。”

    淳安听后十分惊讶,“我喜欢北岚的乞巧节!”

    仰知行微笑着看着她,“那今日我便依照北岚习俗带你过乞巧节。”

    乞巧节的第一件事便是晒衣晒书,将霉运晒走,获得好运与智慧。

    淳安有样学样地将自己的衣裳拿出来铺在草地上,学着颂禧和侍女们的模样拍打衣裙,衣服上的细小绒毛被拍打至空气中,阳光照射下十分显眼。

    晒完淳安又同府中姑娘们一起制作小点心,但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哪里会做点心,大多是她捣乱,颂禧替她做。

    下午府上男子会帮她们在各处挂上彩灯,天黑以后,她们便在灯下祈福。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项。

    兰夜聚食。

    七月又称兰月,因此乞巧节的夜晚,又称兰夜。

    大家在花园里支起长桌,品尝巧果、巧酥、巧饭。虽是女子们的节日,夜晚同桌共食却也邀请了萧温序和寂参。

    巧酥和巧果便是下午颂禧和侍女们亲手制作的,巧巧饭则不同了,其风俗也有趣些。

    巧饭是由面粉制成的夹心面饼,普通巧饭中所夹的是豆沙、鲜肉,特殊的巧饭夹的是铜钱、银针、红枣。

    巧饭上来时每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颂禧大声道:“主子和萧小姐先拿!”

    仰知行便随手拿了一个放置在最上面的,淳安第一次见,挑选半天,最后选了最圆的那一个。剩下的便给颂禧和侍女们挑选,等到她们挑选完毕,萧温序和寂参才一人拿过一个。

    淳安迫不及待地将巧饼掰开,看到其流露出的豆沙馅时懊恼地叹口气。

    颂禧那边发出惊呼声。

    一个年纪小的侍女惊讶道:“颂禧姐姐吃到银针了!”

    吃到银针寓意着手巧。

    又有人在问:“铜钱和红枣的还没人吃到吗?”

    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的都掰开了,似乎都没有。

    颂禧望向仰知行碗中完好的面饼,笑道:“主子!看来你的巧饭里必有其中一个了!快打开看看!”

    仰知行低头掰开面饼,一个完整的红枣掉入碗中。

    淳安探头问:“红枣的寓意是什么呀?”

    颂禧和一众侍女起哄道:“主子要早婚啦!”

    红枣的寓意,是早婚。

    萧温序看着浅笑的仰知行,不经意间也挂上一丝笑意。

    “可还有铜钱在谁那儿?”

    “在我这。”

    仰知行喝了些酒,此时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歪头看着他,与对面的萧温序对视个正着。

    铜钱的寓意是有福。

    “萧公子真不愧是有福之人,都是最后一个拿的了,竟然还能拿到有铜钱的。”

    淳安恨恨地看向他,“阿兄!你道歉!”

    萧温序失笑道:“抢了姑娘们的福,萧某给你们赔罪,我为姑娘们奏一曲,权当给节日助兴了。”

    “好!”

    周围响起一片掌声和叫好声。

    萧温序拿出一支箫,仰知行仍维持着托脸的姿势静静看着他。

    箫声起。

    萧温序吹的曲子婉转承合,箫音醇和,似在低语诉说。

    仰知行沉浸在箫音中,随着曲调的起承转合,思绪逐渐发散。

    她眼前的世界变成了春天,莺飞草长,枯树开花。在一棵枝繁花密的梨树下,她看见了幼时的她。

    还是荣宁的她。

    小荣宁坐在树下的草地上,手中攥着一朵梨花,阳光斜斜照着,透过梨树的枝桠洒在她身上,映的人明媚可爱,发丝在发光。

    庆霖那时也还是少女模样,小荣宁边笑边唤着“长姐”,庆霖一声一声的应,在草地上拾落下的花瓣。

    顺清坐在树桠上,吹着笛箫,曲调悠扬绵长,一阵风吹动她裙摆,带下一片梨花雨。

    顺着这场风,庆霖将袖兜里的花瓣尽数从小荣宁头顶洒下,小荣宁欢呼一声咯咯的笑。

    顺清吹到曲子的高潮。

    仰知行耳中的箫声与记忆里的曲调逐渐重合,她一下从回忆中惊醒,原本懒散撑着桌面的胳膊也放下。

    她直起腰,身子慢慢坐直,左手在抖。

    萧温序还在继续,没发现她的异常。

    仰知行怔愣的看着他,双眼睁大,眼底有波光。

    夜里的风带点凉,吹在她发烫的脸上,意识却越来越清醒。

    箫音从轻快又逐渐趋向平缓。

    一曲毕。

    又是一片雷动般的掌声,颂禧带头叫好。

    萧温序刚将箫放下,抬头看向仰知行,便发觉她的不对。

    “怎么了?”

    仰知行声音有些抖,“这首曲子...你从哪学的?”

    萧温序先是疑惑,然后开始回想这首曲子的来历,但今夜喝的酒有些多,他的脑子一片混乱。他试图去回忆,但那抹记忆却如池中鱼儿一般,刚看见人的倒影便惊的四处逃窜。

    仰知行看着他费力回想的神情,从急切到不安,一颗心往下沉,却又忍不住燃起一丝期待。

    “若是此时想不起来,也可以明天再告诉我,明天也想不起来的话…后天也可以!你好好想想,看看能不能记起是在哪学来的这首曲子。”

    萧温序皱着眉问她:“你为何要执着于这首曲子的来历?”

    “这首曲子…对我来说很重要。”

    萧温序心中暗自记下。

    仰知行失落地轻叹口气,“算了。”

    之后的游戏仰知行闷闷不乐,没再参与进去,其他人也看出她兴致不高,便早早散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府上的最后一盏灯熄灭,黑夜中阒然无声。

    仰知行换了身打扮,偷摸着从后门出了府,没有人知道。

    她骑上马,一路疾驰。

    目的地是皇宫。

    一是为了那首曲子的来历。

    二是为了让皇姐心甘情愿的放她去东岐。

    去东岐所为之事一时半会定是不能解决,顺利的话也至少需要半年。若是偷偷离开北岚,皇姐定会发怒,也定会派兵去找她,到时侯她不仅要面对东岐之事,还要警惕追兵,劳神费力。

    已至夤夜,宫门已关,仰知行进宫时费了点时间,好在桢元还未寝。

    仰知行到承华殿时桢元还在处理朝政,对于突然出现的仰知行,桢元惊讶又担忧。

    “这么晚了还进宫,可是出了什么事?”

    仰知行额发被夜里的雾气打湿,此时皮肤冰凉,浑身透着寒气。

    桢元命人备热水给仰知行沐浴,仰知行刚想开口就被她堵了回去。

    “若是出了事你定不会如此淡定了,先去沐浴驱驱寒气,剩下的事出来再说。”

    仰知行只能答应。

    她动作很快,泡进热水中感受到肌肤回温,脸开始发烫,便立刻起身。

    侍女拿了套新衣裙给她换上,穿戴完毕后她再次步入殿中。

    桢元满身疲惫地坐在椅上,正闭目养神。

    “说吧,所为何事。”

    仰知行站在桢元对面说:“我想去东岐。”

    桢元双目仍是闭着,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我去东岐有要紧事。”

    “再要紧也不可能。”

    “若是我说,阿姐可能在东岐呢?”

    桢元猛然睁开眼睛,一只手按上椅子扶手,身体前倾,不可置信地望向仰知行的眼睛。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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