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渺烟波之上，一艘渔船行于雾气之中。岸上，一男子提灯背篓急忙挥手，示意船家停靠。
“官家，这么早，做甚去？”船上撑篙的老伯回头笑问，口中吐出的热气与炭炉上的茶壶烟嘴冒出的水汽一般，袅袅婷婷地消散在清晨微冷的空气中。
雾还未散去。太阳也才刚刚升起。
“唉，我这不是为了我那官家。蔺家四爷快回来了，这物事采买不得来回捣腾？我这么早起，就是为了报信儿。”旅人嗫了一口热茶，从身旁竹筐取下母亲为自己备好的早饭，还欲在火上煨一煨。
“蔺家？是那下令戒烟的城东蔺大官人的蔺家？”小老头惊讶地张大了嘴。
旅人笑着点了点头。“是勒，没想到您老人家竟知道。”
“那是。”小老头的话匣子一下子就被打开了。“这蔺官人谁人不知道呀？没了他，俺们甑城的老百姓可怎么办哟！”
旅人不禁拊掌大笑。“那敢问您老人家还知道些什么，我也听听，好给主家打个底。”
“诶诶诶，你这可问对人啦！这十里八乡的就没我刘老头不清楚的事儿！这蔺官人可真是大好人！兴修水利，禁烟发药，为民办的实事儿是一件又一件。听闻大官人未中举之前家里为他讨了个老婆，没成想被偷梁换柱换成个绣娘。十几载寒窗苦读功名就，未曾将糟糠妻抛休。政绩斐然不必说，多年无子未弃休。幸得前年八月胎，诞得麟儿笑开怀。”
旅客听得大乐，见着老头笑得眉不见眼。便道：“你这小老头，这话怎么可以这么改。这雁阳楼不请你去说书可真是不得劲儿！”
两人的笑声在清晨的雾气中回荡，竹竿划开水面的清脆回响。
蔺家主宅。蔺三蔺行书坐值尚未回来。他那两岁的小儿便吵着要去见母亲。林杳杳的身边丫鬟梅子被闹得十分头疼。
“我的小祖宗诶，夫人正在睡着，你怎可如此吵闹？”说完，佯装生气地轻轻拍了拍珩儿的小手。
珩儿也是不哭了，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泪珠子挂在眼睫毛上要掉不掉。
梅子看着珩儿吃着小手装可怜，便也笑了。“那我把你放到夫人身边去，可行？夫人还在睡着，你可不许闹了。”见珩儿不动，便轻轻拍了拍小珩儿的背，走进屋去。
杳杳醒时便看见躺在自己身边的珩儿。珩儿手里还紧抓着有根前些日子给他带回来的拨浪鼓。那时一并带回来的还有冰糖葫芦，但一到手里早就被贪嘴的珩儿给吃光了。
杳杳轻手轻脚地拿去珩儿手中的拨浪鼓，拨浪鼓到了杳杳手中还轻轻地响了几声。杳杳看着珩儿熟睡的样子，心中一片柔软，不由自主地与珩儿贴了贴小脸蛋儿。
临近晚食时，蔺行书尚未归家，想必今夜也需宿值。萍生怕自家公子吃不惯外边的饮食，便为他送去餐食。
那时杳杳正从苑中行至大府门口，见着身着灰蓝短衫的萍生提着格子行色匆匆。虽是不见一年有余，但凭着多年的相识，萍生还是一下子认出了杳杳。萍生在向杳杳行礼之后便迅速的低下了头。杳杳颔首，抬头时却只见门口挂着的大灯笼摇晃摇晃。
“要起风了啊。”杳杳轻叹。
才跟在杳杳身旁几月的杏子有些不明所以。傍晚来风，这在柳州不是很常见的吗？夫人为何要如此感慨呢？杏子不解。
“走吧，珩儿也该醒了，他下午睡得够多了。再不醒，晚上该睡不着了。”杳杳说完便接过身旁杏子手中的灯，回了惜光苑。
接下来的日子蔺行书更是忙碌，已有一旬未与妻儿见面。或是蔺行书自个儿避开了与杳杳、珩儿的相见，也或许是杳杳避开了他。
正所谓风起青萍，犹怜满。岁到晚时，总难安。
变故是突然发生的，但每当一个结果出现时，必然有漫长的铺垫。
蔺家被抄了。那时蔺行书还在当值，在衙门被羁的押。百姓们挤在门口，熙熙攘攘，为他鸣不平。
蔺行书心中却很平静。乱世将临，大厦将倾，而他不过是这朽木高楼率先塌下的一根木头而已。他已无救世之心，而救民之义已尽。无憾了。
蔺行书被官差压着跪在地上，听着远从京都派来钦差大臣念出蔺家举族流放时的决定，安静而镇定，只觉惋惜——杳娘还没过上几年好日子，便又要奔波了。可念及杳娘时，蔺行书不知为何，眼皮直跳，心也有些慌，好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他只觉，唯有见了杳杳才心安。
这果真不祥。
在官差来报蔺家夫人为夫申冤引火自焚的那一刻，蔺行书有些怔忡，而后发了疯似的要挣开压着自己的衙吏。但却迅速地被衙吏给镇压住了。蔺行书的眼泪一颗一颗迅速地掉了下来。他整个人佝偻在了一块儿，匍匐在地上失声痛哭。
杳杳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得不痛快。被人逼着拜堂成亲，受骂挨打，帮蔺行书戒了大烟，被迫生下珩儿，被囚于那小小的苑宅之中，不得自由。哪怕最后拿出戒烟的药方造福百姓，也要因政权之争而夭折。她好似一生都是失败的。
她怨，不满，却也心如死灰。
做人太难了。
他日若是黄泉相见，不必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杳娘何德何能，配得上大人，今世足以。
我行书今生无悔，唯愧林杳，只求来世再报。
愿得各自体面。
“官家，这么早，做甚去？”船上撑篙的老伯回头笑问，口中吐出的热气与炭炉上的茶壶烟嘴冒出的水汽一般，袅袅婷婷地消散在清晨微冷的空气中。
雾还未散去。太阳也才刚刚升起。
“唉，我这不是为了我那官家。蔺家四爷快回来了，这物事采买不得来回捣腾？我这么早起，就是为了报信儿。”旅人嗫了一口热茶，从身旁竹筐取下母亲为自己备好的早饭，还欲在火上煨一煨。
“蔺家？是那下令戒烟的城东蔺大官人的蔺家？”小老头惊讶地张大了嘴。
旅人笑着点了点头。“是勒，没想到您老人家竟知道。”
“那是。”小老头的话匣子一下子就被打开了。“这蔺官人谁人不知道呀？没了他，俺们甑城的老百姓可怎么办哟！”
旅人不禁拊掌大笑。“那敢问您老人家还知道些什么，我也听听，好给主家打个底。”
“诶诶诶，你这可问对人啦！这十里八乡的就没我刘老头不清楚的事儿！这蔺官人可真是大好人！兴修水利，禁烟发药，为民办的实事儿是一件又一件。听闻大官人未中举之前家里为他讨了个老婆，没成想被偷梁换柱换成个绣娘。十几载寒窗苦读功名就，未曾将糟糠妻抛休。政绩斐然不必说，多年无子未弃休。幸得前年八月胎，诞得麟儿笑开怀。”
旅客听得大乐，见着老头笑得眉不见眼。便道：“你这小老头，这话怎么可以这么改。这雁阳楼不请你去说书可真是不得劲儿！”
两人的笑声在清晨的雾气中回荡，竹竿划开水面的清脆回响。
蔺家主宅。蔺三蔺行书坐值尚未回来。他那两岁的小儿便吵着要去见母亲。林杳杳的身边丫鬟梅子被闹得十分头疼。
“我的小祖宗诶，夫人正在睡着，你怎可如此吵闹？”说完，佯装生气地轻轻拍了拍珩儿的小手。
珩儿也是不哭了，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泪珠子挂在眼睫毛上要掉不掉。
梅子看着珩儿吃着小手装可怜，便也笑了。“那我把你放到夫人身边去，可行？夫人还在睡着，你可不许闹了。”见珩儿不动，便轻轻拍了拍小珩儿的背，走进屋去。
杳杳醒时便看见躺在自己身边的珩儿。珩儿手里还紧抓着有根前些日子给他带回来的拨浪鼓。那时一并带回来的还有冰糖葫芦，但一到手里早就被贪嘴的珩儿给吃光了。
杳杳轻手轻脚地拿去珩儿手中的拨浪鼓，拨浪鼓到了杳杳手中还轻轻地响了几声。杳杳看着珩儿熟睡的样子，心中一片柔软，不由自主地与珩儿贴了贴小脸蛋儿。
临近晚食时，蔺行书尚未归家，想必今夜也需宿值。萍生怕自家公子吃不惯外边的饮食，便为他送去餐食。
那时杳杳正从苑中行至大府门口，见着身着灰蓝短衫的萍生提着格子行色匆匆。虽是不见一年有余，但凭着多年的相识，萍生还是一下子认出了杳杳。萍生在向杳杳行礼之后便迅速的低下了头。杳杳颔首，抬头时却只见门口挂着的大灯笼摇晃摇晃。
“要起风了啊。”杳杳轻叹。
才跟在杳杳身旁几月的杏子有些不明所以。傍晚来风，这在柳州不是很常见的吗？夫人为何要如此感慨呢？杏子不解。
“走吧，珩儿也该醒了，他下午睡得够多了。再不醒，晚上该睡不着了。”杳杳说完便接过身旁杏子手中的灯，回了惜光苑。
接下来的日子蔺行书更是忙碌，已有一旬未与妻儿见面。或是蔺行书自个儿避开了与杳杳、珩儿的相见，也或许是杳杳避开了他。
正所谓风起青萍，犹怜满。岁到晚时，总难安。
变故是突然发生的，但每当一个结果出现时，必然有漫长的铺垫。
蔺家被抄了。那时蔺行书还在当值，在衙门被羁的押。百姓们挤在门口，熙熙攘攘，为他鸣不平。
蔺行书心中却很平静。乱世将临，大厦将倾，而他不过是这朽木高楼率先塌下的一根木头而已。他已无救世之心，而救民之义已尽。无憾了。
蔺行书被官差压着跪在地上，听着远从京都派来钦差大臣念出蔺家举族流放时的决定，安静而镇定，只觉惋惜——杳娘还没过上几年好日子，便又要奔波了。可念及杳娘时，蔺行书不知为何，眼皮直跳，心也有些慌，好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他只觉，唯有见了杳杳才心安。
这果真不祥。
在官差来报蔺家夫人为夫申冤引火自焚的那一刻，蔺行书有些怔忡，而后发了疯似的要挣开压着自己的衙吏。但却迅速地被衙吏给镇压住了。蔺行书的眼泪一颗一颗迅速地掉了下来。他整个人佝偻在了一块儿，匍匐在地上失声痛哭。
杳杳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得不痛快。被人逼着拜堂成亲，受骂挨打，帮蔺行书戒了大烟，被迫生下珩儿，被囚于那小小的苑宅之中，不得自由。哪怕最后拿出戒烟的药方造福百姓，也要因政权之争而夭折。她好似一生都是失败的。
她怨，不满，却也心如死灰。
做人太难了。
他日若是黄泉相见，不必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杳娘何德何能，配得上大人，今世足以。
我行书今生无悔，唯愧林杳，只求来世再报。
愿得各自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