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月明·下
【第二十一颗】
“你吐出来啊！”她使劲拍着最光阴的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虐待，而一边的绮罗生用手帕擦着嘴，虚弱的靠在墙边，显然是已经被虐过一轮的模样。
“阿澈...真的吐不出来了...”
月澈狠狠心用月刃割开了自己的手，让最光阴喝下她的血。
“你做什么！”猛地握住眼前的手腕，抬眼看向她，“你到底在干嘛？”
“这里的槐树有问题，不可以吃任何带槐花的食物。”月澈将另一只手也割开伸到绮罗生面前，“你也要。”
这...他们又不是吸血鬼...
“你们再犹豫下去，我的血就白流了，神血很金贵的！”
鲜艳的血蕴含着丝丝流光，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甚至...有一丝引诱的香甜气息传来。
最光阴牵过她的手，如舔舐伤口一般吸走了她的血，绮罗生见状也只好照做，然后用干净的帕子给她包扎了伤口。
见二人都喝下了她的血，月澈这才放下了心，将方才阿婆告诉她的故事转述给了他们。
“槐者，木中阴鬼也。槐树本就被认为是能通灵的极阴之木，加上通过梦境引导他人，那棵槐王绝对有问题。”
“那...”最光阴脸色骤变，摸着自己的肚子，“我们方才吃下的炸槐花饼...”
“月神之血能净化邪祟，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能希望不是其他的东西吧。
为了打探槐王的消息，月澈和他们又回到了槐姑庙前，没想到那个阿婆还没离开。
“小姑娘，你的东西。”
“谢谢婆婆。”
月澈将东西接过来时，包着帕子的手被阿婆看到，她皱起眉头开始批评身后二人，“你们两个当哥哥的是怎么照看妹妹的？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手就受了伤，真是粗心大意！小姑娘看起来细皮嫩肉的，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好？”
哥...哥...？
二人狐疑的盯着眼前之人的后脑勺，月澈讪讪一笑，连忙岔开话题，“婆婆，哪一棵槐树是槐王啊？我想去求个平安。”
“喏，就是祭坛正中央的那棵大槐树。”阿婆伸出手，为他们指出了一个方向。
正是盛夏时节，郁郁葱葱的槐树开满了洁白的花朵，风拂花落，如阵阵花雨般美轮美奂。
月澈看着那棵槐树，感觉身上困意骤起，一晃神间差点倒了下去，幸好绮罗生扶住了她。
“你怎么了？”
“我没事，”月澈摇了摇头，“我们去槐王那边看看吧。”
“你们两个当哥哥的要小心一点。这小姑娘看起来这么瘦弱，等下起风了就赶紧回去吧，别吹了风病倒了。”
婆婆...能不提这个吗...
“多谢婆婆的叮嘱。”最光阴笑眯眯的牵起月澈的手，“我们带妹妹去槐王下休息一会就回去了。”
阿婆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离开。
“好妹妹，走吧？”
月澈立刻甩开他的手自己快步朝着槐树王走去，眼尖的二人看到她耳根子都红了，笑着跟了上去。
“别不好意思嘛。”
“最光阴，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
“看来阿澈比较喜欢所谓的‘年上’吧？”
“绮罗生你学坏了！都给我闭嘴！”
狐狗逗兔，乐此不疲。
【第二十二颗】
可惜槐王看起来就是一棵普通的槐树，月澈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只好就此作罢，先行回家。
但看起来没问题的东西，也许只是伪装的假象。
月澈体寒畏热，此地就算入了夜也非常闷热，热的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偏偏外间两个人睡得极好，只有她在躺尸，越想越不开心，于是跑到外间仔细端详着二人。
“四条眉毛...”她伸出手摸了摸最光阴奇特的眉毛，却忽然被睡梦中的人抓住了手腕，吓得她以为自己被抓包了。
没想到只是将她的手腕贴在脸侧又睡了过去。
原来把她当冰块用。
因为丹阳也这样：）
她的体温比常人低上许多，丹阳小可爱在天气炎热的时候就喜欢和她睡，把她当作人体冷库。
其实...最光阴真的很帅啊...
翩翩玉树映风前，侪辈如君最少年。
噗通...噗通...原本存在感并不强的心脏开始猛烈的跳动，让月澈一下子慌了神想要抽手离去。
就在她施法想让他们深入梦境时，变故骤然升起。
原本安睡的两人突然坐了起来，如提线木偶一般想要离开房间。
“最光阴！”她拽着最光阴的袖子企图唤醒他，可他仍不断地往前走去，并且他还握着她的手腕，连带着她也得跟着一起走。
“绮罗生？绮罗生！”
月澈去晃绮罗生，他也毫无反应。
难道是那块槐花饼子有问题？但...他们已经喝了自己的血，怎么还会中招？
她咬破自己的手指，以血起印，想要暂时控制他们的行动。不曾想，就在咒术困住他们的瞬间，二人如树木枯萎一般，生命开始极速流失。
月澈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惊恐的情绪。
为了阻止二人的死亡，她只好以冰封之术将二人冻结。就在这层冰霜即将包裹住最光阴时，敞开的衣襟缝隙中露出了挂在胸前的宝月珠。
一件她以为遗失，却从不曾想找回来的东西。
无论古神说了多少次要她把宝月珠找回来，可她觉得宝月珠就在它该在的地方。当时最光阴给她看宝月珠时，她也没有觉得不妥，反而有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天道不容月神有私情，所以月澈不记得自己回归云川琼庭前的事，仿佛过去一片空白，而宝月珠含有她的生命之源，等同于救命之物，将此物留给他们...
她与最光阴真的只是简单的喜欢吗？
绮罗生...也只是她的朋友而已吗？
谜底...或许就藏在宝月珠里。
月澈将一丝力量注入其中，探寻着属于她的真相。
【第二十三颗】
阎罗殿内，十殿阎王对着两团命火纠结不已。
“这阳寿未尽，又是时间城的人，怎么命火会来到阎罗殿？”
“不如去询问一下时间城主？”
正当他们想要验证这二人命数时却惊奇的发现，命不该绝的二人之名出现在了生死簿上。
“这...”
“看来只能按规矩办事了吧？”
“把那两个人的命火留下！”月澈用尽最大的力气吼了出来，吼的阎罗殿内回荡着她的声响。
“小殿下？”十殿阎王见有人擅闯冥府很是不悦，但见到来者是她，立刻互相挤眉弄眼的将二人命火藏了起来。
不是他们针对她，而是古神早就下了命令：三界之内，任何神灵，必须阻止月神主接近时间城的两位掠时使者。
“是什么风把小殿下给吹来了啊？”第一殿秦广王平日里与月澈有两分交情，此时只好硬着头皮发问。
“把最光阴与绮罗生的命火交出来。”
“他们二人的命火不在此处，小殿下必是来错地方了。”
话音刚落，其他几位阎王纷纷点头，将身后的两株命火挡了个严严实实。
“天上地下没有什么瞒得过太极天机镜，”月澈亮出自己的神王权杖，顶部赫然镶嵌着一面玲珑水镜，“我没时间和你们掰扯，是自己交出来，还是我亲自抢？”
“小殿下为何非要那二人的命火？他们阳寿已尽，应当让鬼差引他们渡河去彼岸才是。”
“我不管他们阳寿尽没尽，今日我一定要带走他们。”银紫色的眼底逐渐升起一股绛紫之色。
“那小殿下这是要与天道作对吗？”
秦广王这话说的极重，就算是万神之主，但也不能违拗只讲规矩不讲情分的天道。
握紧手中的神王权杖，月澈极力压制着暗月人格的力量爆发，凝眉朗声道：“逆天而行又如何。我月澈的命本就是自己争来的，若要罚我尽管来，但今日我一定要带走最光阴和绮罗生。”
“您这又是何苦呢？”
“他们为人所害才会阳寿骤减，性命垂危。我身为神主，自然需要查明真相，揪出幕后黑手，还他们一个公道，有何不对？”
“您真的只是为了公道吗？”
月澈与最光阴之事曾在神域传的沸沸扬扬，当时甚至有许多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是古神发话后才不许诸神再在台面上议论。阎王本以为是神域那帮无事老神仙太过八卦才传的如此夸张，没想到月澈对他们的感情或许早已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神一旦被感情左右，将会犯下弥天大错。
月澈强行抢回二人命火与生死簿后果然找到了记有二人命数那一页。
怎么可能呢！最光阴是时间城的人，绮罗生更是死神找不到的人，这怎么可能呢！
“有什么惩罚都冲我来。现在我要先去处理那个为祸人间的凶手了。”
看着月澈离去的背影，原本在地上挣扎哀鸣的十殿阎王马上利索的起身。
“可算把这位小殿下送走了。”
“你们说，究竟是谁会赢得小殿下的芳心？”
“别赌了，上次你还说小殿下会答应和海皇的婚约，输了就请我们喝酒，结果到现在都没兑现。”
“我这也是好奇嘛，大哥你觉得呢？”
秦广王捋了捋自己的长须，“月亮更古不变，她自然也不会变的。”
【第二十四颗】
月澈为最光阴大闹冥府之事很快就传到神域，这次的版本还增加了绮罗生的戏份。
“没想到月主真的喜欢这种人比花娇的类型…”
“你说日晷之子能赢过这个漂亮男人吗？”
不过月澈此刻记挂着最绮二人的性命，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她想管也管不了。
“老爹。”花月神喝了一口酒装作不经意的询问，“你不管管她？”
古神刚哄睡了丹阳，看到月澈那不争气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哼，陵光真是有个好儿子。”
而时间城主则坐在花园内欣赏着即将绽放的碧月昙花。
“哎呀，这回可精彩了。”
月澈不敢笃定二人体内究竟是什么，查探后只觉得像是有活物在吸收他们的生命力一般，所以不敢贸然将命火送回各自的体内，暂时以琅玕树的新生之力喂养命火。
但那一截琅玕树枝早已与她的神躯融合，此举无异于焚心灼体。
“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不顾自己的安危？”
古神看着摇摇欲坠的月澈，气的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不是这样的。”月澈跪坐在他面前，艰难的开口，将自己发现的蛛丝马迹与猜测都告诉了古神。
古神听完她的话，原本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一切的不满变成了一声长叹。
渡心之劫，终于还是来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算盘，若是换做别人，你不会为他们做到如此地步。”
可谁知月澈坚定地抬起头，“我会。只要还能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查明真相，还世间以安宁。”
你可以说她处处不如旁人，但不能低估她那颗为神之心。
生而慈悲，心怀世人，这是她的本性。
“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自身为饵，顺藤摸瓜，让背后真凶现形。”
“你放肆！”古神怒而拂袖，“万一你有个什么好歹怎么办？不能想点更好的办法？”
“所以我这不是...来求您老人家了么...”月澈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您一定会捞我的吧？”
“...逆子！你还没我们丹阳乖巧懂事！”古神气的连连拍着胸口顺气，没想到自己这把年纪了还要被迫给人擦屁股，不过如此一来...
“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古神待心情平复后看着她体内的两团命火，“有生之年，你不可自降身份与之结缘。”
这意思是...
“...我知道了。”
不是他非要横插一脚碍人姻缘，而是天道无情。
有些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花开结果致使花落神亡，就不能怪他铁石心肠了。
得到古神允诺后的月澈在云川琼庭翻了大半日的藏书，终于找到了办法。
虽然危险，她也要尽力一试。
【第二十五颗】
“最...最光阴...”
绮罗生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月神殿，身边的最光阴还未醒来。
到底发生什么了？他捂着自己的额头回忆。
是了，那日他们吃下了来路不明的槐花饼，月澈逼着他们吐出来，还喝了她的血...
月澈...她人呢？
“最光阴，快起来！”
“呃...这是哪？”
屋顶的八角棱镜将日光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刺的他一下子睁不开眼。
“月神殿。”
他们不是在一江烟水吗？？最光阴猛的坐起来打量着四周。
高耸的纯白殿堂，巨大的琉璃窗，不远处还挂着月澈继承月神之位时穿的礼服，这里真的是月神殿。
“阿澈呢？”
“信中说我们中了槐花中的瘴毒，她已经为我们祛除了毒素，需要好好休养。”绮罗生发现床头有她留着的信笺，拆开后越念越觉得不对劲，“她需要回一江烟水查证一些事，马上就会回来，要我们在这里等她。”
“切，”最光阴不屑的发出一声嗤笑，“她又在骗人了。”
二人对视一眼就知道彼此心里在想什么。
这是他们的默契。
昏暗的灯光下，月澈终于见到了这位九黎族司命。不是一等一的绝世美人却有着独树一帜的风情与神秘，像是雨后的荼蘼花，靡丽却清寂。
“殿下。”
见她恭敬的行礼，月澈心中更确定了一些事。
“想要改变九黎族的命运吗？”
伏地的女子手逐渐收紧成拳。
月澈用月刃挑起她的下巴与之对视，“你是要相信我的话，还是男人的话？”
“这...”云暮遥大惊失色，“您在说什么？”
“如果说此前我只是怀疑，那么从你叫我殿下那一刻起，我就敢确认，自己心中那些猜测都是真的。”
月澈收起月刃，淡漠的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云暮遥说道：“九黎族第一百三十四代司命云暮遥曾有三桩预言。前两桩你应当都是在君沧澜的帮助下一一化解，从而得到了九黎族最尊崇的地位，甚至超越了族长。可唯独这第三件灭族预言，他帮不了，而是告诉你，拖我入局，可以献祭月神来庇佑你的九黎族，是这样吧。”
颤抖的身体，似是在恐惧，此刻已经不需要任何回答。
“你也真是天真，男人的鬼话你都信。”月澈走回到她面前，端详着她的脸，“你就没想过那三桩预言可能都是他设下的阴谋？就连他帮助你，也都是计划之内的事？”
“他…海皇陛下没有理由…”云暮遥讷讷的辩诉着，但是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那是你不知道他的理由罢了！引诱你犯下弑神之罪，他才是会断送你九黎血脉的元凶！让我来告诉你，这桩罪名足以让整个九黎血脉永堕阿鼻地狱，生生世世受尽苦难，不得超生！”
如遭雷击的身影显得那样脆弱，但月澈看着她的身形，神色反而更为凝重。
本以为那套喜服是为云暮遥所准备，但以月澈这双“火眼金睛”看来，她比之那套喜服略微矮了一些。
难道还有别的女人？
抽丝剥茧，自己应当离真相不远了。
【第二十六颗】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以情爱编织出的鲜花陷阱，引诱无辜女子落入他的股掌之中，操纵她依照自己设下的计划进行，月澈是真觉得自己小看君沧澜了。
笑脸迎人，从不与人发生龃龉的海皇，竟然如此深藏不露，步步为营，还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
狗胆包天。
当最光阴和绮罗生赶回来时，月澈正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看起来没受伤，神色也正常，二人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你们怎么来了？”她惊讶的抬起头，“不是留了书信让你们在月神殿休息吗？”
“怕你这个小骗子一去不回头。”
月澈一愣，随即垂下了眼睫。
“我以后不会丢下你们了。”
“你说什么？”
最光阴见到她嘟囔了一句，但没听清。
“你是不是，想起来了？”绮罗生的话语中微微带着颤抖与一丝希望。
“不是的...”月澈捏紧了手中的笔，“我的记忆不会再回来了，但是我用宝月珠都看到了...”
就像是将愈合的伤口再次狠狠撕裂般感受那段饱含美好、喜悦、痛苦、绝望的过去。
“没关系的。”绮罗生握住她持笔的手，“过去的已经走远，只要你回来，未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在一起...吗？
忽然月澈感到胸中一阵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洒于白纸之上，飞溅的血迹如盛放的曼珠沙华，致命而妖娆。
“咳咳...”月澈捂着嘴想要压制住这股游走的怪象，却怎么也止不住，反而咳出了更多的血，将她的裙子都染成了血红色。
“阿澈！”
最绮二人同时围着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云暮遥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小殿下?!”
月澈赶紧接过她手中的碗喝了下去。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最光阴看着碗底的药渣不似寻常之物，拿起来一闻还带有一股恶臭，“这是什么药？”
云暮遥看向月澈，犹豫着是否该开口。
“你去里间等我。”月澈将碗还给云暮遥，“我有话和他们说。”
最光阴看着云暮遥的背影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像谁。
“来历不明之人给的东西不要吃。”绮罗生一字一句的叮嘱她。
“她给的，是遏制我体内异状的药。”月澈用帕子擦去了脸上的血迹，“还记得那日我要你们吐出来的槐花饼子吗？”
槐王以战争中死去的人尸为养分，成为了一棵引鬼招阴之树；而死于战争的人大多带着怨念或遗憾或执念死去，使得槐王开出的槐花带上了极重的阴气。因此吃下这种阴槐花后的九黎先祖自然不是受到所谓的上天指引，而是鬼魂入梦，还是意念非常强烈的阴鬼。
由于感念槐王的恩德，九黎族开始代代食用阴槐花，阴气在他们体内不断累积，导致部分命格轻浅之人能够与阴鬼通灵，其看到的片段，就是所谓的“窥天机”。
一旦窥得真正的天机，将付出轮回之苦的代价。
这就是九黎窥天的真相。
月澈像是在隐忍着什么，过了一会才说道：“对不起...那天如果我再冷静一些，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我没想到自己的血会激发阴槐花的力量反而害了你们...”
君沧澜应当早已算准了她会出手。阴槐花只要得到一丝一毫的月神之力，那些阴气就能将一分力量化作十分，在睡梦中控制宿体，甚至是杀死宿体。
“那我们体内的阴气现在在哪里？”最光阴指着她面前那张已经干涸的带血信笺，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你是不是又做什么傻事了？”
“我没...”
还不等月澈说什么，最光阴提高了些许声量，用一种近似于怒斥的声音喝道：“月澈，你能不能珍惜一下自己的命？！你以为自己身为月神就真的是不死不灭的吗！”
他的眼里满是怒火...还有失望。
月澈看着他心灰意冷的模样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辩解，因为她知道自己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但最光阴以为她不吭声就是默认，冷笑一声后怒而离去。
“因为太在乎，所以害怕失去。”绮罗生见她手足无措向自己投来求救的目光，“你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就能理解他了。”
“绮罗生...我没有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月澈红着眼睛哭了出来，“为什么他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绮罗生蹲在她身前用手擦去了她的眼泪，用一种温柔又冷淡的语气低声说道：“因为狼来了。”
【第二十七颗】
对于越亲近的人越是难以原谅。
她自己种下的恶果只能自己咽下。
月澈顾不得内间还有人在等她，追着他们的背影跑了出去。
可是这一次，哪怕她狠狠的从楼梯上滚了下去，他们都没有回头。
“那两个人一定很爱小殿下。”云暮遥为月澈上着药时突然说道。
而月澈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她。
“人总是不能原谅亲近的人，反而很容易原谅那些无关痛痒的人。他们应该是希望你能记住这个教训，而不是真的想要丢下你。”
“你能把这一切看得透彻，为什么还会喜欢君沧澜？”
“当有一个人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哪怕是装出来的，很难不沉溺其中吧。”云暮遥苦涩一笑，“身在局外，眼明心澈；身在局中，眼盲心昧。”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最光阴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紫红色的淤瘢与伤口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好像从悬崖滚落一样可怕，不由得握紧了狗尾。
“心疼了？”
“你不心疼？”
绮罗生转而看向了腰间的牡丹花宝石坠子，轻轻说道：“当然是心疼的。”
月澈的腿疼的要死，但时间所剩无几，干脆点上了蜡烛，将想要转达的事都写在了信笺上。
“这里有两份锦囊，一份是留给你的，一份是留给最光阴与绮罗生的。”一枚雀蓝，一枚丁香，共两枚锦囊分别交到了云暮遥的手中，“锦囊内的信笺阅后即焚。明日祭祀前，你要先把紫色的锦囊交到他们手里，待祭祀过后再打开我留给你的红色锦囊，明白了吗？”
云暮遥捏着手中的锦囊，担忧的说道，“真的要进行祭祀仪式吗？您的身体看起来还没有复原。”
“我不信君沧澜有这么大的胆子，他的背后必然还有推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将二人体内的阴气以移花接木之法转移到自己体内不仅是为了救他们，也是为了后续这招险棋。
那枚锦囊...希望他们能懂她的用意吧。
可偏偏造化弄人。
最光阴想着冷落她几日让她好好想清楚，绮罗生本不赞同，但见他态度坚决，也只好一同默许，二人根本没在祭祀仪式前露面，只打算祭祀开始后再出现，故而云暮遥派了许多人都没有找到其下落。几番思量下，她打开了那枚丁香锦囊想作应对之策，谁知上面空白一片，且信笺须臾过后就自行焚毁，化作了一缕青烟。
而月澈为救最绮二人本就耗费了大半神力，再加上体内阴鬼之气暂时无法净化，只能以毒压制，整个人不仅腿脚不便还虚弱至极，一时间竟无法反抗九黎族之人。
真正的灾厄，如约而至。
【第二十八颗】
“宝月珠呢？”怀羲想起月澈的伴生之物，此刻也顾不上男女之防，扯开最光阴的领子，找出了那颗用红绳系着的小明珠。
蝴蝶翅膀上的月鳞粉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一道浅浅的幻影停栖在银紫色的光晕的之上。
光晕虽淡，但仍可见。
怀羲将宝月珠塞入她胸口处，“把她给我，我要带她去时间城。”
可最光阴死搂着不松手，怀羲抢也抢不过。气急之下，她扇了最光阴一巴掌。
“最光阴，你要真想救她，就给我清醒过来！”
救她...
“她还有救？”
“你再这样不松手，她就真成一具尸体了！”
从九黎族赶去时间城花费了不少时间，当他们赶到时间城后，怀羲惊恐地发现，月澈出现了衰退的迹象。
“先将她放入时间天池吧。”城主这次没有任何迟疑，“饮岁，去将她的时计找出来。”
“城主！”
当饮岁带着月神时计面色慌乱的回来时，城主的心中一沉。
不详的预感终于应验了。
“不可能...”最光阴看到她的时间只剩下一圈，夺过饮岁手中的时计，“她怎么可能只剩下这些时间了！她的时间呢！”
“是有人企图扭转天机造成的蝴蝶效应。”城主负手而立，“饮岁，去将她此前与时间城交易时留下的时间还给她吧，然后暂停月神时计。”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阿澈会被剜心？”见月澈的躯体沉入时间天池，怀羲终于找回一些理智，质问起了最光阴。
最光阴将此前发生之事，事无巨细都告诉了她。
怀羲看着最光阴的右脸的掌印，恨不得再给他左脸来一下。
意琦行摁住了她握紧成拳的手，“你现在就是打死他都于事无补。”
“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了你们两个大闹冥府，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这个笨蛋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换给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能体谅她？！”
手中的狗尾倏然落地。
明明眼前的一切仍然澄亮，但城主就是觉得晦涩无比。
那件事，他自然也听说了。
“阿澈本就因为没有神王之冕而饱受争议，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威望，现在她为了两个凡人闯入冥府，抢走命火之事闹的人尽皆知，又将有多少神族质疑她。”怀羲指着池水下安睡的月澈，怒极而泣，“她最想保护的人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你们对得起她一片真心吗！”
字字诛心，如刀刃之。
二人瘫坐在地，恨不得躺在池下的是自己。
“云暮遥呢？”意琦行忽然开口问道，“她现在又在哪里？”
“她应当还在一江烟水。”
但不曾想，当怀羲与意琦行再次回到一江烟水时，只看到了云暮遥的尸体。
是自尽。
身边还有她亲笔书信一封，里面唯有寥寥几笔，满是对命运捉弄的悲伤与绝望，以及对月澈的忏悔。
以为预见了全族的未来，一心想要挽救其命运，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还是自己亲手断送了这一切。
原来天机，当真可觑不可改。
【第二十九颗】
将云暮遥的书信带回时间城后，几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总不能永远停止她的时间，让她长眠于时间天池。”城主看向那只剩一圈的计时器。
若有必要，他会采取一些极端手段。
神之时计，不容有失。
月神这条小命，保不住也得保。
“去云川琼庭，那里的藏书可能会有救治月神的方法。”怀羲顿了顿，“不过在此之前，你们要各自去一个地方取得一样东西。”
神域内处处是神族威压，普通人会承受不住这股威压而炸成血花，更别说是神主居住之地。但若是能得到神的认可，获得其衣钵传承，就能借助他们的力量进入神域。
云川琼庭应当也不会排斥他们...的吧。
云川琼庭与南流毓景不同，一个极夜，一个极昼。可高大辉煌的宫殿也遮盖不了永夜带来的清寂，他们每走一步似乎都能听到脚步之声回响于天地之间。
只有进入她的住所后才稍微有些生机。
“她是喜欢热闹和自由的。”绮罗生忧伤的看着这座华丽却冰冷的白玉囚笼，“这里却冷的像冰窖。”
意琦行握紧了她的手，甚至抓的她有些疼，但怀羲一声不吭。
她们都是在这样的华美牢笼中日复一日的煎熬着，时间成了一种惩罚，权力成了枷锁。
“抱歉，最近我有些情难自控，请你们别往心里去。”怀羲看着月澈的王座忽然开口，“我只是无法接受有人要伤害她。阿澈...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为了自己所认定的人或事默默付出一切却不会告诉旁人她究竟承受了什么，永远都将痛苦留给自己...所以我一直想要努力的保护她，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月澈就是这样的性子，如月亮那般，清冷但温暖。
“有些事她守口如瓶。如果没有旁人告诉我，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知道，我应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最光阴环顾着这座圣洁的主殿，努力的寻找着月澈生活过的痕迹。
但他和绮罗生都觉得，她没有把这里当做家，仅仅只是一个歇脚的地方。
她的家，在某一片不知名的小山头，依山傍水而建。
四时盛景，有山野烂漫，她像精灵一样自由穿梭于这片土地上。
那才是她真正的家。
“所有与月神有关的书籍都在这几间屋子内，里面的藏书都是阿澈从月神殿搬来的，我们几人分头寻找，要赶紧找出复活月神的方法。”怀羲将几把钥匙分给二人，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以靠近西南角的暗室。
暗室，是魔盒。
她害怕一旦打开魔盒，最光阴与绮罗生会陷入执念与心障。
有些事，他们还是不必知道的好。
可是既然是盒子，就终有被打开的一日。
【第三十颗】
最光阴找了许久也不曾找到有用的信息，打算去另一头寻绮罗生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没想到许久之前自己收集的月神之泪在路过暗室时掉落在地，滚向了暗室的方向。
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之地显得格外响亮，就像是在引诱他接近那里。
“最光阴。”绮罗生从另一头走来，“你在看什么？”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怀羲说是禁地，估计里面是初代月神的东西，不方便让人看吧。”
最光阴转念一想也有道理，于是打算捡起泪珠就走。可没想到他一碰到那颗泪珠，那股浓烈的情绪通过指尖传递到了他的体内。
压抑、悲伤、痛苦、绝望、窒息。
那是...阿澈的情感...吗？
门后到底是什么？直觉告诉他那是与月澈有关的东西。
他像着了魔一样掏出了望月锁，放置于大门中央的一处凹槽。魔盒感应到主人的力量，上百道禁制逐一散去。绮罗生原本想阻止他，可是当大门开启的那一刻，他哑然无声。
和家里房间一模一样的陈设，但墙壁上全都是她刻下的回忆，事无巨细；地上、床上、桌上，只要是能存放物体的地方，全都散落着泪珠。甚至因为数量太多，在大门开启的时候，许多泪珠顺着缝隙滚出了房外。
而房内不少地方还有斑斑血迹，看起来已经干涸很久了。
“不要再看了！”怀羲听到西南角有声响，匆忙赶来，见到是最光阴与绮罗生站在门外，慌乱的将他们推离并关上了大门，“不要再看了....”
“这是什么？”最光阴哽着声音，将手里的泪珠放到她面前质问她，“为什么不能再看了？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
“那你要看吗！看她成日以泪洗面，为了不忘记你们甚至自残的证据吗！”
自残...最光阴瞬间被抽干了力气，后退几步，抬起的手颓然落下，泪珠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如打在人的心上。
“那些血迹...是阿澈的...？”
怀羲捂着脸靠在门边，似乎不愿意回忆这段时光，连说话时都在颤抖：“起初她只是将所有东西写了下来，可是上一秒刚写完，下一秒字迹就会消失，有关你们过去的一点一滴都不被允许记录，哪怕是刻在墙上。后来她发现沾血的月刃所造成的划痕不会愈合，墙上这些...都是她留下的。一旦她发现自己又忘了，就反复不停的看。再后来她忘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多，生怕一觉醒来全忘了，整日都不敢合眼。有时太累了，实在扛不住，她就用月刃自残来保持清醒。谁都管不住，跟个疯子一样。可是就这样...每当时间走完一圈，她又会多忘记一点，然后再开始自虐。”
“直到古神都看不下去，去向天道求情。但是天道说，要么她主动放弃、选择遗忘，否则就算违背天意承担杀孽也要抹杀你们的存在，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她害怕了，怕到哭了几天几夜，眼睛都要哭瞎了，才选择了放弃。”
“那天她绝望的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她...整个人空洞到万念俱灰。”
“这就是真相。”
最光阴颤栗着，听到故事的最后竟生生呕出一滩血来，整个人几欲无法站立。
连日以来的多次打击，沉重到他再也承受不住。
而绮罗生也捂着胸口，忍受着双心之痛，血丝从嘴角不断溢出。
那个傻姑娘...
最光阴颤抖着手，再次推开了大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刻在墙正中央的那句话。
“月澈这辈子，最喜欢最光阴。”
凹槽里血迹呈现出了近黑的深红色，说明这句话用带血的手抚摸了无数次。
她用遗忘，诉说着她震耳欲聋的爱意。
“呵...你这只母的...真是个傻子...”
可是，他偏偏就喜欢这只傻的。
“‘绮罗生要天天开心。’那是我今年的生日愿望。”
在落款处，她刻了一轮弯月，一只狗和一只狐狸。
绮罗生摸着刻痕上的血迹，艰难的想笑一下，好想告诉她，只要看到她，他都会觉得很幸福。
可是最该听到这些话的她躺在冰冷的时间天池里，生死不明。
“为什么明明最该保护她的人是我们，可倒最后永远是她在保护我们？”
这个问题，谁都回答不了。
意琦行找到了一本月澈的手札，发现里面有些蛛丝马迹若与此前的消息串联在一起，就将一切看似不合理的事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他带着那本手札来找怀羲，却看到她对着一扇打开的门潸然泪下，地上还有些许的血迹。
“怀羲，”还没等他说完，门内的景象震撼了他。
当爱已至末路，血肉都会开出花来，振振有词的替主人诉说着爱。
【第三十一颗】
为了防止最光阴和绮罗生继续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怀羲咬咬牙和意琦行带着二人回到了时间城。可这两个人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一直守在时间天池边，说什么都不肯离开月澈半步。
“想要为她报仇吗？”意琦行背着澡雪站在绮罗生的身边，“若是有人蓄意谋害她，你们也无动于衷？”
“什么意思？”
意琦行将手札递给了绮罗生，“你自己看看吧，我在里头发现了不少微妙之处。待看完了，再来找我们商议。”
绮罗生专注的翻看着这本并不厚的手札，里面都是她对于神域之事的困惑与茫然。
每看一眼，他就多一分心疼与愧疚。
手札的第一页，只有一句话：我很想他们，可我不知道那是谁。
一页页的纸记录着她在漫长岁月中内心的痛苦与挣扎，直到暗月的出现。
“她是我心中压抑已久的魔鬼吗？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我总觉得，是他们在故意激怒我...”
故意在激怒她？绮罗生越想越不对。
“最光阴，我们快走。”
城主一如既往的享用着他的下午茶，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城主，怀羲与意琦行呢？”绮罗生与最光阴赶到时，只见到城主一人。
“去查证一些被我们忽略的真相。”
“此话怎讲？”
“也许...这次真的是我们错了。”城主轻叹一声，手中出现了一枚宝球，“绮罗生，你去一趟时间坟场，将冰蟾桂魄球交给守墓人换一件东西。”
“这不是...宝月珠？”最光阴记得怀羲明明将宝月珠放入了月澈体内，怎么还有一颗？
“这是初代月神的宝月珠，被镶嵌于冰蟾桂魄球内作为月神神权象征传承了下来。月澈拿它换走了阴九岐的双眼，如今它该回到它真正的归处了。”
“那位守墓人难道是...”
城主点了点头。
一错不能再错，总要有人去弥补这个错误。
天道恪尽职守，但并不代表它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时间坟场中一片寂静与荒芜，与世隔绝，似乎一切都在这里停滞了下来，没有日月交替，没有时间流逝，瞬间在这里变成了永恒。
守墓人拄着手杖，将那些死去的时间一一埋入土壤之中。
“你们来做什么？”他感应到有人前来，但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来与你交换一样东西。”
最光阴将冰蟾桂魄球递给他。
“这是...小舒...”看到宝球的那一刻，原本满是死寂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光彩。即便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刻印，但仍能透过皮相看到他年少时的风姿。
枯老的双手接过那枚流光溢彩的明珠，而里面的光晕似是在回应它一般，如日月星辰闪烁。
他将宝球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随后掏出一颗冰晶般的宝石交到最光阴手中，“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东西。”
“这是？”
“你们是为了月神后裔而来的吧。她应当是失去了月神之心才会出现衰退，将月曜之灵放入她的体内，能止住其衰退之象。”
“这是初代月神的东西吗？”
守墓人点了点头，“天地初开，阴阳两仪，月舒应鸿蒙之中的九阴之时合月华而生，这枚月曜之灵中就带有她出生那日的九阴月华，可生月之阴元。”
“既然此物如此神奇，你没有想过复活她？”
“神元散尽，躯体也化作月光尽数回归天地，她身后所留都是一种念想而已。”守墓人抚摸着怀中的冰蟾桂魄球，轻柔的说道，“神族能否有转生之机，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她心愿已了，责任已尽，自然再无转圜之机。这枚月曜之灵曾是我们互许终身的信物，我的小舒已经回不来了，但愿她留下的这件东西能拯救她的后代吧。”
最光阴捏着手中这枚冰凉的灵元想要说什么，挣扎了几番，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其实他们曾见过月舒，可此时将这件事告诉他，徒增妄念而已。
月舒已经彻底消失了。
二人临走前，绮罗生忽然回头，见他一脸温柔的抱着冰蟾桂魄球，忍不住设想，若是月澈挺不过去会怎样？
他也只能这样对着她的旧物活在自己的幻想中吗？
兰时看着冰蟾桂魄球，不由得感慨种种往事原来都已随着时间的洪流埋葬，唯有活着的人还记得当时年少的鲜衣怒马。
无论如何，陵光，多谢你。
【第三十二颗】
月曜之灵回归月澈体内之后，衰退果然开始了逆转，原本黯淡无光的发丝泛起了光泽，惨白的脸色也有了好转。
绮罗生让最光阴扶着她，挽好了她最喜欢的发髻，当为她换衣服时看到她腿上因时间停止而无法愈合的紫青伤痕时，二人心中狠狠一紧。
他们那日不该丢下她的...若是那日没有离开她，是不是她就不会出事了？
“我们要出去一阵子，你乖乖在这里睡觉。”最光阴将刀柄上的小蜜桃挂件取了下来放在她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晚安，就算有小蜜桃陪你，梦里要也记得想我们。”
随后打算与绮罗生根据她的手札去寻君沧澜追查月神之心的下落。
见二人步伐坚定的要离开时间城，城主让饮岁拦下了他们。
“怀羲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你们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吗？”
说时迟那时快，不远处已经能见到怀羲与意琦行的身影并肩而来。
只是怀羲的脸色看起来极差，意琦行也微有愠怒之态。
“看来事情比我预想的更糟糕。”城主放下手中的书卷，出手封印了时间城各大要塞。
“城主？”绮罗生不解。
“城主是为你们好。”意琦行握紧手中点雪，“你们最好先保持冷静。”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君沧澜设下的一场局。他借九黎族之手得到月神之心是为了逆转时空复活他真正的爱人，咎山巫女。”怀羲不敢一口气说的太全，生怕最光阴与绮罗生失去理智，要冲去找他报仇。
“云暮遥也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他算无遗策，利用九黎族的能力与阴九岐的痴情引月澈入世，为的就是夺走月神之心。”
“所以他根本不喜欢什么九黎族司命，一切都是他自编自导的一场戏？”最光阴捏碎了手中的杯子，“无耻小人！”
“他早在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与云暮遥的相遇，策划了令她登上神坛的三桩预言，为的就是将她引入轮回。如此一来，他便可有借口一同入世历劫，并将消息透露给了阴九岐，诱她在必要时刻取花倚梦而代之，造成海皇历劫失败之象。神族历劫失败非同小可，此事定然需要追查到底。”怀羲顿了一下，似是不想提这茬，故而匆匆略过，“阿澈和君沧澜有两分交情，这件事自然就会落到她的身上。至于我与丹阳的意外，更是变相帮助了他的谋划。”
“他连天道都算计在内了。”城主听完怀羲说的话，手中的茶只觉得冷了之后太过苦涩，实难下咽。
“那方沛生那段姻缘，究竟是？”绮罗生仍有疑问，既然不爱，如何还能生出因缘。
“他骗了花月神，才让花月神为二人牵了红线。”意琦行对花月神也很是无语，又怂又胆小，但偏偏是个善良心软的老好人。
“唯一在他意料之外的事，大概就是暗月的出现。否则那日煞君若当真重创阿澈，他就能顺势得到月神之心了。如若不然，也有九黎族作为后手继续他的谋划，真是步步为营。”谁能想到他为了此事已经谋算了如此之久。
“他要月神之心恐怕不单是为了空间主宰之力，还因为那道十二皇天封神印。”城主此时也不想再打哑谜，干脆把话说开，“巫族本就是神族的分支，他们的祖先乃混沌神主座下的十二祖巫，也就是十二元素神。当年十二元素神随混沌神主南征北战时，制造出了这道能破坏世界元素平衡的封神印。可惜元素神在神魔大战中犯了错，被永世封印于玄灭死狱之中，封神印也随之一同被封，他们的后代因力量衰退无法再留在神域而迁居凡世。月澈当年想借助元素神的力量封印寐主时得到了十二皇天封神印，而咎山神女就是巫族后裔，君沧澜恐怕就是想用月神之心和封神印强行逆转时空改变咎山巫女的命运，让她活下来。”
“他要救他的心上人，就要来害我的阿澈吗！”
“最光阴！”怀羲摁住他想要离开的脚步，“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阿澈得到封神印之事如此隐蔽，他是如何得知的？而且阿澈的时计有时间城的因果，用月神之心催动月之时计能逆转时空之事又是谁告诉他的？你现在贸然去找君沧澜，然后呢？万一他只是螳螂，那谁才是黄雀？”
最光阴气的挥刀对向怀羲，“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坐的住！今日换做是你，你难道就能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喝茶吗！”
意琦行原本想阻止最光阴，没想到怀羲一把握住了他的刀尖，血沿着刀刃流向了最光阴，也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我就是怕对方要的不止这些才逼着自己要冷静。如果有人欺骗君沧澜，借他的手用月神之心打开其他世界的大门，敌人一起入侵苦境怎么办？你现在大可以去杀了君沧澜抢回月神之心，然后呢？上上一次她牺牲自己封印天下万戾，差点魂飞魄散；上一次她为封印寐主被自身力量吞噬；那这一次呢？你告诉我你要怎么救她？”
绮罗生趁最光阴迟疑，立刻摁下他的刀，意琦行见状连忙为怀羲包扎伤口。
【第三十三颗】
海市主前几日收到怀羲的来信时就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君沧澜，在得知了一条消息后更是一直愁眉不展，谢绝了外人来访蜃楼，直到怀羲来到蜃楼拜访。
“君沧澜果然发现七杀天门阵已经被我与阿澈联手加固之事，如今凭他一己之力无法开启，定然是想等天地乱象出现后再行动。”
“这么说...海皇果然对月主下手了？！”她此前收到消息时还不信，可近日海中异动不断，令她不得不信。
当年古神想要为月澈与海皇订下婚约就是因为海皇对月澈极好，只是月澈不为所动，此事才就此作罢。
如今看来，细思恐极。
“这几日你掩护众人先撤退吧，这场恶战估计在所难免。”
“那曜主呢？欲往何处去？”
“去找人。”
没想到烟萝脚程不快，怀羲追至半途就赶上了她。
“见过曜主。”她好奇的看着意琦行，“这位就是小殿下的父亲？”
怀羲红着脸点了点头。
烟萝一脸了然于心的样子拍了拍胸口，“放心，我嘴很严的，不会往外乱说。不过...”她靠近怀羲，压低了声音说道，“确实比神域那帮不靠谱的东西看起来强多了，难怪小殿下是那样强悍的命格。”
“咳咳...阿萝脚步匆匆，这是要去往何处？”
烟萝身后跟着一对双子，身上戴着九黎族特有的配饰，神色看起来并不像是知道了九黎族已灭的样子。
她歪了歪头，惊讶的说道：“曜主居然不知道吗？是小月托我照顾这二人，将他们带去西疆安居。我能入凡世也是小月向大神主请示过，拿到了神主手令的。”
果然是月澈的嘱托！
当日她反复研究云暮遥的遗书，总觉得字里行间有微妙的违和感，就像是她辜负了月澈的嘱托才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弥天大错...
那是不是有可能，阿澈出事前曾有布局，只是没有成功？
若说神域中与月澈关系最好的朋友，除了怀羲，那便是山鬼烟萝了。
虽叫做山鬼，其实是三千神山中孕育出的山之精灵，与月澈脾气格外相投。
“她还有别的叮嘱吗？”怀羲匆忙追问。
“她只给了我一个松绿色的锦囊，我看里面的信笺上写着要我在那日午时赶到一江烟水的渡口，而且只让我等一炷香的时间。若无人前来就可以离开，若是有人前来，就按照对方说的话照办。”烟萝忽然一拍脑袋，“对啦，还有一个绯红锦囊是小月留给曜主的，我本打算把人送到之后就给您送过去呢。”
将锦囊交给怀羲后，烟萝就继续带着双子赶路去了。
而绯红的锦囊内有一枚碎成两瓣的铜钱与一张信笺：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大破大立，晓喻新生。
“意琦行。”
“嗯。”
怀羲捏着字条克制住自己手痒的冲动，“如果想揍人怎么办？”
意琦行也看到了月澈写的内容，“等熊孩子醒来就可以揍了。”随后补了一刀，“以后不能让丹阳跟她乱学。”
他好像已经看到月澈跪在搓衣板上抱着最光阴的大腿在求饶了。
上一次最光阴动怒，还是绮罗生护着她，这次...估计绮罗生也不会放过她了。
【第三十四颗】
怀羲站在时间天池旁看着沉睡的月澈。
“你现在主意可真大，居然敢偷偷一个人布下这么险的局，就不怕我们掉链子吗？”
可惜她无法回答。
绮罗生走之前将那支牡丹花簪插在了她的发间，怀羲沉思片刻后还是取走了它，却没有注意到牡丹花上的玉蝴蝶隐隐闪现了一丝流光。
九月初九亥时九分，新月之夜，九阴之时。
君沧澜带着月神之心来到了擎海柱，趁着九阳最弱之时打开了那落迦狱的大门。
那落迦，梵语中的极恶无间地狱。
传闻中的永无轮回之地，一旦进入，生生世世都将困顿于此，直至灰飞烟灭。
他的青霭也在那里。
只要能找到她，用月神之心结合她的气息并催动月之时计使得二者一同运作，就能逆转时间与空间回到属于她的过去，再用十二皇天封神印杀死九婴，就能改变她的命运了。
海底传来巨大的震动，掀起惊涛骇浪，本就勉力维持的擎海柱也在此刻轰然倒塌。岩浆不断喷涌勃发，将冰冷的海水化作了夺命的热浪。
“你要是现在停手，我饶你不死。”趁着君沧澜正得意上头，最光阴的刀抵在了他的颈后。
“想杀我？”君沧澜平日和善从容的面孔变得扭曲而狰狞，“无端弑神可是重罪。”
唯有审判之剑才能斩先天诸神。
“我有什么可怕的，该怕的是你。”
“是啊...月主陷入了长眠，马上就要消亡了，她的时间就要尽了哈哈哈哈哈哈！”他抽出棱鞭甩开最光阴的刀，“凭什么她可以一次又一次的活下来，而我的青霭为天下牺牲就要落入地狱！天道何其不公！”
“谁和你说，咎山神女被封印在那落迦狱的？”怀羲与意琦行匆忙赶来，“你是真的不太聪明。”
“太聪明的人，又怎么会信本座拙劣的谎言呢？”
地狱中传来了令人颤栗的声音，九婴恢复了原本巨大的身躯，如一座巨山，九头各自嚣张的喷出了毒雾与毒火，将清澈的海水化作浑浊一片。
“你说什么？！”
“果然是你，摩罗伽央。”怀羲捏紧了手中的长剑。
“九曜神主，幸会。”暗赭色的长发遮不住锋芒毕露的眼神，“不过看起来，不如赤凰主多矣。”
挑剔完了怀羲，摩罗伽央转而看向君沧澜，“啧啧啧，神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九曜好歹还有过人的美貌，你这海皇怎么要什么没什么。此前你设计月神，逼迫她在招摇山屠杀神族一事做的真是差劲极了。”
“要是你当日成功了，月神就会被夺神格，剔神骨，抽神脉，失去一切与神有关的东西，那月神之心早就是你的了。没想到月神不仅没有被惩罚，反而还激发出了极具破坏力量的人格，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好，你说你能做的好什么？”
每一句话都显得恶毒又刻薄。
“你刚才说，你是骗我的？！”手中的棱辫化作棱剑指向摩罗伽央，君沧澜又惊又怒，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个魔鬼所欺骗。
“当然。”他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邪笑，掌中浮现出了月神之心，“本座略施小计你就栽了进来，该说你蠢还是说你笨？”
那青霭...究竟在哪里？！
君沧澜不甘心，欲出手夺回月神之心，却不敌摩罗伽央强悍，招式往来间反被其戏耍愚弄。
百招之后，已见落败之势。
“既然你要寻死，本座给你个痛快如何？”轻松一击将君沧澜重创击飞，摩罗伽央自己则轻松回到了九婴的头顶，“咎山青霭早已进入轮回，而她这一世的名字，叫做云暮遥。”
锥心刺痛如五雷轰顶而来，一直追寻的人就在眼前却不曾认出，自己却为了一句所谓的谣言搭上一切将她亲手断送。
最光阴本不是小气的人，可看到君沧澜此情此景落得如此报应，只觉痛快。
构害他人者，必为人所害。
【第三十五颗】
“你们也想成为本君的绊脚石？”摩罗伽央慵懒的靠在九婴头顶的御座中，“自不量力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似是在回应他的话，九头皆嗤之以鼻。
怀羲趁着九婴毫无防备，瞬间砍下它一颗脑袋。手起剑落，速度之快，连摩罗伽央都不曾反应过来。
？！
最光阴与绮罗生先看了看波澜不惊的怀羲，又看向了意琦行，眼神分明是在问：你知道她这么强吗？
意琦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她离开我这么久，进步神速也实属正常。
最光阴：一点都不正常！
意琦行：那你看看暗月。
最光阴&绮罗生：（沉默）
“有意思。”摩罗伽央见九婴吃了一记大亏，飞身落在他们跟前，“如此实力，倒配与本君一战。”
凌厉掌风接踵而来，一时之间恶斗不止，却无人在意天象之变。
为了离开那落迦狱，他已布了多年的局，断不可能再心甘情愿的回去，见怀羲攻势凌厉而迅猛，摩罗伽央不欲多与她纠缠，想强行催动月神之心离开此地。
上钩了。
当世间最后一抹薄纱乌云散去，露出了自月澈身死后再未出现的满月之相。
元生初九，潜龙勿用。
月光逐渐撒入深海，初九卦成，开启九二阳爻。
卦曰：见龙在田，君德广被。
一时之间天地万物止息，似是在等待君主的降临。
“今日是初九，怎么会有满月？！”摩罗伽央看着手中的月神之心，月神应当已经死了才对！
如琉璃冰晶一般的月神之心溢出阵阵流光，时间城内那枚暂停的月之时计也开始悄然运作。
时间与空间开始同时逆转。
月澈出生的时候像一颗小小的糯米团子，银色的长发比她人还长，泛着微微的紫光，隐约可见她强盛的力量。
只可惜，她太脆弱了，脆弱没有力气哭闹，唯有在饿了的时候才会像小猫一样哼唧两声。
“这孩子看起来似乎不太正常。”她的母亲抱着沉睡的小月澈，担忧的与司胤说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是纯血后裔，与普通孩子不一样也实属正常，精心养着就没什么问题了。”
母亲管教的极为严格，从不许她离开月神殿一步，也没有人敢与她说话。
她一直是孤寂的，所有人都把她当做天边皓月供养，从不关心她需要什么。
直至母亲去世，小月澈跟在司胤身后第一次离开了月神殿，眼见她葬入雪山之中。
“你不伤心吗？”绮罗生与最光阴跟了她许久，见她不哭不闹，只是平静的看着，与记忆中活泼的月澈相去甚远。
小小的孩童抬起头看着他们，空洞的眼神中不见一丝情绪波动。
“她去了她想去的地方，为什么要伤心？”
绮罗生想摸摸她的头安慰她，却被她激烈的躲开，抱着自己长长的辫子警惕又紧张的盯着他。
“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原来你能看到我们啊。”最光阴笑着半蹲下身与她平视，“我叫北狗，他是狐狸，是你的守护使者啊。”
“你是狗，他是狐狸？”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守护使者？
“是啊。”最光阴忽然掏出了狗头面具带上，“不像吗？”
她勉强认可了最光阴是狗这个事实，可是...“狐狸身上，会有花香吗？”
“你不知道不等于没有，他就是例子啊。”最光阴指了指绮罗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从小就被困在这里，所学所认都是书本上的知识，当然会觉得很稀奇，可是放在外面，这根本不算什么。”
“那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没有钱。”
最光阴哑然，月澈对于钱的执念原来这么小的时候就有了吗？
“你放心，我有很多很多的钱，养十个你都不是问题。”
绮罗生喉间一哽。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阿澈不喜欢旁人碰她的头发了。
母亲不爱她，待她如神明一般供奉；司胤贪图她的力量，每每看向她的头发，眼中的贪婪怎么都藏不住。
他们都以为她不知道，可她什么都知道。
她像一只惊弓之鸟，胆小又谨慎的守护着她的宝物。
“我们要你的头发做什么？”最光阴让小月澈看绮罗生的绮罗耳，“我们也有宝贝啊。”
绮罗耳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彩，月澈抱着辫子的手微微松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耳朵，“真好看。比月神殿里所有的珠宝都漂亮，像月亮一样。”
月亮于她，是认知中最美的事物了。
最光阴趁她看的入神，一把将人抱起，拉起她的手摸上了绮罗耳。
“四条眉毛的狗狗和长着漂亮耳朵的狐狸，真特别。”
此刻怀中盈月，隐含暗香，让他们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
【第三十六颗】
最光阴与绮罗生趁着众人都在哀悼月神时偷偷带着她下山疯玩，待入夜后才抱着已经熟睡的小月澈回到了乱作一团的月神殿。
“殿下！你怎么能到处乱跑呢！”照看她的女婢见她缩在床头一角迷迷糊糊的睡着，连忙将她抱了起来，“找到了，快去通知大祭司。”
女婢的身上，没有那样好闻的味道。
司胤罚她抄经书一百遍，抄的手都酸了。
将笔丢在桌面上，她甩着脚，觉得有些无聊。
无聊？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明明早就习惯了单调而枯燥的生活了不是吗？
用力的推开琉璃窗，看着窗外云海翻滚，小月澈随手扯过一团云捏出了一只狗和狐狸。
“看来是想我们了。”
慌乱的打散了云雾，她涨红着小脸否认，“我没有！”
“想念，是要直接说出来的。”绮罗生将小小的孩童抱在怀中，她也自然的搂住了他的脖子。
垂耳兔幼崽，真的好软好可爱。
“为什么会有想念？”她乖顺的趴在他的肩头发问。
“因为你喜欢我们啊。”最光阴坐在窗台上，光从他背后洒入，显得神圣而明亮。
“什么是喜欢？”
“你期待见到我们，那就是喜欢了。”绮罗生在她耳边认真的说道，“喜欢，是一种挥之不去，随着时间会越发浓烈的感情。”
“那我想你们了。”小月澈紧了紧抱着他脖子的手，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闷声问他，“你们有想我吗？”
司胤说她只需要享受别人对她的好就可以了，她是生而尊贵的月神，不需要对人做出回应，可是她觉得那样不对。
她渴望回应。
“当然。”绮罗生贴着她的发丝温柔的回应了她。
他们都很想念她，一直如此。
可惜时间无法任人掌控，最光阴与绮罗生一睁眼也许就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在此期间，她只能对着由云彩做成的小鸟倾诉自己的想念。
“你有新朋友了。”最光阴皱着眉看她为小鸟梳理羽毛，“怎么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一丁点大小，有在好好吃饭和睡觉吗？”
小月澈没回她，显然是在闹变扭。
“你的新朋友叫什么名字？”绮罗生坐在她的身边，将白糖炸糕放到了她的嘴边，“是很好吃的东西。”
小朋友无法拒绝甜食，月神也不能。
“它叫青霭。”嘴里虽然塞着糖糕，可绮罗生与最光阴仍听的清楚，心下一惊。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绮罗生撩起了她垂落的发丝，虽然小月澈有一瞬间的僵硬，但还是放松了下来。
“它是用雨后雾霭做出来的小鸟，那日的天很蓝很美，所以叫青霭。”
那么这只鸟儿与咎山神女...究竟是何关系？
答案是在一个雨夜出现的。
司胤认为她玩物丧志，要将青霭带走。那是小月澈第一次哭闹起来，却被司胤关了禁闭。离开前他变得更为愤怒，将所有的错都归咎于青霭。
神明不会有错，错的只能是引诱神明犯错的人。
宫殿内漆黑一片，厚重的帘幔将窗内与窗外隔成了两个世界，她独自缩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膝盖，产生了想要逃离这里的想法。
她赤着脚从窗户一跃而下，顾不得风来雨急，顾不得纯白的裙摆沾了雨水，长长的辫子拖在地上也无所谓，她只想要去救青霭。
最光阴拿着点心来找月澈，寝殿内空无一人，疾风暴雨通过打开的琉璃窗争先恐后袭来，吹的他惊出一身冷汗，他连忙丢下点心与绮罗生追着她来到了圣月轮下，只见浑身湿透的孩子手中正捧着什么。
巨大而庄严的白玉转轮伫立于天地之间，其上用金漆描摹着繁复的四十二章经。她记得司胤教过她，这部经书说的是无常、无我、离欲，方得智慧，而此刻就像是在告诫她，要做一个合格的神明，莫生私欲。
可神明现在不想要什么智慧，只想救救她的小鸟，颤抖着手推动了圣月轮。
咎山青霭，本就是月神山脉中的一缕雾霭，因受月神垂怜，投入轮回，转世成了咎山神女。
神族的使命是为了守护苍生，月神如此，青霭亦如是。
【第三十七颗】
九婴利用西疆阴云多雨的地缘优势将云雾转为毒瘴供自己疗伤。
“绮罗生，我看他很不爽，真的不能在这里做掉他吗？”
“你觉得青霭与阿澈有关系，所以他其实是在对阿澈下手吗？”
“不仅如此，我还记仇。”
绮罗生不觉好笑，看来是还惦记着她假意出嫁那回事。
小月澈拜托他们确认青霭安好，他们也着实好奇君沧澜与青霭之间的过往，于是跑了这一趟。
但是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难受。
虽然月澈与青霭在长相上只有两分相似，但那股与世隔绝的清冷却如出一辙，身形也十分相近，时间一久连绮罗生都要看不下去了。
只是青霭看起来丝毫不为君沧澜所动，对他的示好也是视若无睹。
难道一切都是君沧澜的一厢情愿吗？
月澈这日正在练字，忽然心中一紧，捂着胸口看向窗外。正当她疑惑自己为何会难受时，女婢匆忙而来，说司胤请她去大殿会客。
君沧澜看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少女，心中苦涩而矛盾。他不得不承认，即便时光倒流千万次，青霭依然会为了天下长安牺牲自己镇压九婴，哪怕他有十二皇天封神印。
那是月澈的意志，也是青霭的选择。
她们宁可牺牲自己，也不会为了消灭罪恶而伤及无辜。
“我来...是想将此物交给你。”君沧澜把一方丝巾交到了她的手中，随后转身离去。
丝巾的一角用雪白色的丝线绣着一只小巧的鸟，它展开双翼，追逐着另一角上的明月。
月澈冒着大雪冲出月神殿，却在茫茫大雪中再也寻不到君沧澜的踪影。
“飞鸟逐月...”她捏着帕子，提着无尽灯，再一次来到了圣月轮前，“所以飞鸟已经找到属于它的月光了吗？”
佛经中有一则故事，一位年轻的僧人坐在湖边打坐，看到飞鸟仰望着月亮，便问身边的老僧，它能否飞上月亮。而老僧回答他，它不需要飞到月亮上，因为月光洒在了它的羽翼上，它已经沐浴在了月光之中。
雪落在她的发间眉睫，楚楚动人，而她的皎洁，比雪更胜三分。
一把伞遮在了她的头顶，是最光阴挡住了背后一袭风雪。
“她走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遥望月神，虔以叩首；幸不辱命，虽死无悔。”
青霭带着记忆转世，替她守护了一方长安。
“真是个笨蛋。”
她打开了无尽灯的灯罩，用自己的血点燃了灯芯，烧掉了那方帕子。
“你自由了，下辈子只做你自己去吧。”
随后她将灰烬投入圣月轮，再次推动了命运的转轮。
曾经她救青霭是为了救那个同样被囚禁的自己，可这一次，她不是为了救人，而是释怀。
释怀，不是因为放下，而是她明白，月神殿不是她的牢笼，责任与守护才是囚她一生的锁链。
月澈也好，青霭也罢，她救的了世人，唯独救不了自己。
只要她活着，就是一种牺牲。
但她无怨，亦无悔。
【第三十八颗】
月澈回来的当夜就被下了药，司胤抱着她来到圣月坛之上，如献祭她的生命一般进行着仪式。
“他要做什么？！”最光阴想冲过去把她抢回来，却被一道无形的墙阻隔。
纤细的身躯躺在圣坛之上，诡异的黑紫色的阵法慢慢包围了她，眉间神纹处逐渐凝结出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石，随着光芒越发耀眼，她的头发开始褪色，银紫色、银色、白金色...直至越来越深，成了朱紫色。
赤金乃琅玕树之色，银紫为月色华光，朱紫色说明她失去了所有的光与神力，只剩下血脉的象征。
绮罗生用力砸向那堵无形之墙，即便砸至满手是血，也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而醒来后的月澈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偶，没有伤心，没有落泪，没有任何情绪，旁人和她说话也不听，一切看似都不曾发生一般。
唯独记忆开始出现混乱。
比如每日早课结束，她会在母亲的房外放上一枝昙花，就好像她还在人世一样。
“殿下...这房里没有人住着。”
女婢心疼她，想要打破她错误的认知，可是空洞的双眼中满是不解。
“没有人....？”
怎么会...没有人呢？
她开始频繁的昏厥，一睡就是几日到个把月，司胤终于发现她少了至关重要的一魂一魄。
终究是他太过心急，为今之计只能先稳住她其余魂魄，然后再想办法寻回那缕遗失的魂魄。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年又一年，月澈就连自己长大了也不知道。而就在她要成为廉庄的前一晚，最光阴与绮罗生终于能再次触碰到她。
“你们...是谁?”她躺在司胤为她准备的地方，如迎接死亡一般安静。
“是...你的守护使者啊...我叫最光阴，他叫绮罗生。”就算知道她已经不记得了，但最光阴仍是一遍又一遍的强调。
“因为我要死了，所以你们来接我了吗？”
绮罗生坐在她的身边，轻柔的哄着她，“阿澈会长命百岁，还会遇到你很喜欢的人，怎么会死呢？”
“你骗我的。”她半梦半醒间嘟囔了一句。
她没有情根，怎会心生喜欢。
“最光阴和绮罗生永远不会骗月澈。”
反而是这个小骗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骗他们。
“那我肯定在做梦...”
“睡吧。睡着了，我们就能见面了。”最光阴牵着她冰凉而僵硬的手，想要将手里的温度传递给她，“你要好好的长大，无论是作为廉庄还是月澈，终有一日都会与我们相遇...一定要记得来找我们。”
原来他们曾见了无数回。
只是她在过去，而他们在未来。
她也没有失约...睡着了，就来找他们了。
“我要是没有出生...就好了...”
月光洒在她如白瓷一般的面容上，呼吸的起伏几不可见。最光阴不想让她再这么睡下去，想要唤醒她，却发现她的身体逐渐透明，最后化作了一阵月光落入凡尘。
“再高一点啊——”她站在秋千上，身后的青鸟使推着她，“我看到天都啦！”
那是没有了记忆的月澈，带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笑容，干净而纯粹，浑身都在散发着光芒。
“殿下！您小心一点！”青鸟使怕她摔下来，使劲推了两下便不再用力了，“玩够了您就快下来吧，若是出个好歹，大神主会责罚我们的。”
“青鸟，别和她废话。”一支光箭袭来，正中秋千，差点让月澈摔了下来。
绮罗生紧张的想去扶她，却发现自己的手臂穿过了她的身体，她看不到他，他碰不到她。
“我就是玩个秋千！”月澈跳下来拉着来人的手，“怀羲你快看！只要荡的够高，这个小山坡上都能看到天都！”
月澈绕着怀羲跳着七零八落的小步子，连飞扬的裙摆都散发着她的快乐。
待她玩够了，骑着风神驹抱着一大束花回到了天都城内，虽然遭到了古神的训斥，可是她丝毫不在意。
被偏爱的她，永远有恃无恐。
“青鸟，去将这些花分给大家。”随后将剩下的花放在了喷泉旁，整理起了剩下的花枝。
最光阴走到她的身边，也不管她到底能否看到自己，坐在了她身边的草地上。
忽然一支花掉在了他的怀里，月澈想伸手去捡，却被他的手抓个正着。
她抬头，对上了长眉下的漆黑双眼，手中的花落在了地上。
“我是不是...认识你？”
【第三十九颗】
月澈此前将最绮二人的阴气以移花接木之法传至自己体内并封印于心脏之中，这两股阴气又经她滋养能将力量发挥到极致，一旦有人强行催动月神之心，力量越强，阴气反噬之效越盛。而摩罗伽央显然没料到月澈还有这样的后招，在催动月神之心的刹那，两股阴气如藤蔓般钻入他的身体，使其遭受重创，动作不及方才迅猛。怀羲见状以光凝箭射中他的手臂，月神之心落入海中被君沧澜夺走，意琦行见状再无顾及，招招逼命而去。
“去救她吧。”君沧澜将月神之心交给了怀羲。
“时至今日，你放下了吗？”
“我不会放下她，她会活在我的心中。”神色疲惫的君沧澜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她因月主而生，以月主的意志而活，若是月主有事，她绝不苟活，我应当成全她。只是我...对不起云暮遥。”
是他辜负了她，也害惨了她。
恨对面，不相识。
当怀羲接过月神之心后，怀中的牡丹花簪开始发亮，如丝线一般包裹住了月神之心，而月澈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九五之爻，君子得意，飞龙在天。
“你们算计我！”摩罗伽央捂着伤口恶狠狠的看着月澈。
“你不也算计我吗？博弈，自然是有输赢的。”月澈紧盯着他，问了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要月神之心。”
“每个世界都是一个牢笼，每日见到的面孔就这么几个，多逼仄啊。”摩罗伽央手中升起一团黑色火焰，“若是能打通所有世界，那该会是多热闹的狩猎场啊。”
天生坏种，必得而诛之。
只可惜月澈现在甫一归位，浑身都软，幸好最光阴与绮罗生及时苏醒，将她护在身后。
“小骗子，等收拾完这个垃圾再来收拾你。”
啊？他在说什么？她哪里骗他们了？
“绮罗生，你还记得当年在明镜湖畔刀神问我们的话吗？”
照镜，是为明心。明镜湖正如一片水镜，倒映着天地真实的模样。
刀神静坐在一处凸起的岩石上，看着湖中自己的身影，“武者出招，本心为何？是为打败庸俗者？还是为快意恩仇？我这刀法的最后一招，需要问刀者自己的心。唯有得到内心的答案，才能使出真正无敌的刀法。”
出刀，是为伤害，还是为守护？
敌人，又究竟是谁？
“我已经找到了答案。”绮罗生隐约又将突破极限，虽有几分九千胜的身影，但他仍是绮罗生。
当一切回归至简，但凭意念，回归习武初心。
“北风尾了。”最光阴快意一笑，眨眼间刀光猎猎，二人对视一眼，再次并肩作战。
那样明媚清澈的笑容，应当永远挂在她的脸上。
意琦行收回澡雪，将战场让给了最光阴与绮罗生。
“看来月澈这次是真的遭了。”
月澈不明所以的看着这几个人像是打哑谜，“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怀羲看着她浑然不觉的模样，那小脸又看起来水嫩水嫩的，直接伸手掐住她的脸，恶狠狠的说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们都要替你伤心死了！你还敢问？”
“我不是留了书信吗！”月澈疼的嗷嗷乱叫，挣扎着逃离怀羲的魔手，“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意琦行此时也有些惊讶。月澈看起来这么淡定，难道有什么事又被他们忽略了吗？
【第四十颗】
摩罗伽央，意为来自地狱的不死魔鬼。
百业加身，不可渡之。
那么，就只剩下一条路。
月澈缓缓起身，脚下出现磅礴的阵法，顿时海水翻涌，天地震动，星辰穹宇在她周身浮现，凝结出一柄神主权杖。
天下同光，一剑九霄，神剑定霄也一同现世。
霎那间，日月凌空，三光齐现。
神主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就算得到了刀神与剑神的传承也让他们几欲承受不住。
“怎么？想审判我？”摩罗伽央已被最光阴与绮罗生逼至极限，眼中猩红一片，“你就算今日斩杀我，可只要世间罪恶杀之不尽，来日还会有我这样的魔头，你所做的都是徒劳！”
“而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匡扶天下正道，诛世间邪恶。”
权杖审罪，神剑判业。
邪恶终究会被正义斩杀。
当天地秩序恢复，君沧澜跪伏在月澈的面前。
月澈将太极天机杖压在他的脑袋上，看着这个因爱生妄的神，静静地说道，“罚你...继续守着这四方海域吧。若生不安，惟你是问。”
“我自知罪该万死，请允许我卸去海皇之位。”
“君沧澜。”月澈收起权杖，走到他面前，“你知道飞鸟逐月这个故事的后续吗？”
见他不语，月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飞鸟为了抵达月亮，一路飞翔，遇到了大海。虽然她无法停栖，却感受到了海的辽阔，那是与月亮不一样的存在。佛陀问她，你一直追寻月亮，又为何屡屡回望？她说，她想身披月光，落入海洋。”
“她...”
“被压抑的感情是不会消失的。只要存在，就会亘古流传。”
那是青霭最后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话。
“我会去向天道请罪，就说是我没有办好这件事，请它不要连累无辜。而你要日日诵经祈祷，为九黎一族积德积福，直至他们再度投胎转世。”
她已经从怀羲口中知晓了那日之后的事，没想到还是走上了她最不愿意看到的那条路。
“至于云暮遥...”月澈看向天边因初晓而染上些许霞光的云彩，“就看天意吧...”
“多谢月主。”君沧澜对她行了大礼。
再抬头时，他看到最光阴眼神不善的看向月澈，决定“帮”她一把。
“月主。”
“啊？”月澈还茫然的没有察觉到危机靠近，怀羲早就拉着意琦行悄咪咪的撤退了。
“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为...？”还没等她说完，就被最光阴抓到了身后。
“你到底有完没完？”
“我只是想向青霭告别。何况，月主还是我名义上的夫人，一个拥抱而已，有何不可？”
不提也罢，一提就炸。
最光阴新账旧账一起算。
月澈顶着一大摞经书跪在房里。
“我...我手酸...”
绮罗生看了一眼她那细胳膊细腿扶着头顶上一大堆经书，干脆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看。
“你还知道手酸？那怎么不想想我心酸？”
“你哪来的心。”月澈撇了撇嘴，见他脸色越发阴沉，连忙改口，“你有你有。”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次更比一次嚣张了！”
“我哪有！”
“你还敢大声反抗了？”
这经书重的月澈实在撑不住，最顶上几本掉了下来，正好砸上她的额头，洁白的脑门登时出现了一片绯红。
“不干了！”把剩下的经书往地上一丢，月澈慢慢起身找了个圈椅坐下，开始振振有词的指责二人，“你们不疼我了！还虐待我！
绮罗生都要被月澈气笑了，捏着她的脸，“虐待你？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到底谁虐谁？”
她哪里掰的过绮罗生，只能像个面粉团子般任他揉搓。
“那日我追着你们跑，你们都不回头，摔的我腿都要断了！”她气鼓鼓的抓着绮罗生的手控诉，而就在话音刚落的那一刻，捂着她脸的那双手一滞。
原本气焰嚣张的最光阴也瞬间沉默了下来。
看她方才走路的样子，好像腿还未痊愈...
“而且我给你们留了书信的！”
“书信？”绮罗生惊讶回头看向最光阴，最光阴摇了摇头。
“我真的留了！”月澈瞪大了眼睛，“我写了四张信笺放入了四个锦囊，给你们那一枚就是丁香色的。”她比划着大小与那枚锦囊的模样，说着说着忽然又沮丧了起来，“我让你们别担心，不要一怒之下对九黎族大开杀戒，要赶紧将宝月珠放入我的体内，然后把我送入时间天池。我当时预设了两种情况：若是四枚锦囊依照顺序被打开，九黎族就能免于被灭族的命运，还能揪出背后的摩罗伽央；但若是你们没有收到我的锦囊，依照你们的性格看到我被剜心，必然会为我报仇，于是我又拜托阿萝在一江烟水等云暮遥，要是她没来，就说明一切顺利，要是她来了，就说明...天机不可逆转，九黎一族还是在劫难逃。”
最光阴此时已经信了她的话，只是还在思索，“那为什么那枚锦囊没有送到我们手上？”
“当时我们无法完全信任对方，我怕她恋爱脑发作将锦囊交给君沧澜，所以在那两枚信笺上施了咒术，唯有对应之人才能查阅且阅后即焚。”月澈叹了口气，“如此看来，九黎族之事，我也难辞其咎。”
“不是你的错。”最光阴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因果自有注定，就算有报应，那也是我与绮罗生的业，与你无关。”
“我会好好念往生咒的...阿萝那边我也叮嘱过了，会有人悉心照看他们。”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后记】
这几日月澈不便于行，就安安静静的呆在家里认真的绣帕子。面料特地选了月光锦，以双面绣的针法绣上了两只蝴蝶，一面用银线混了紫色，一面是混了黛紫色。
“这是暗月吗？”绮罗生隐约有所察觉她自那日回来后一直兴致不高，心里藏了不少事。
她咬断线头，摸了摸那只蝴蝶。
“她趁我虚弱之时掌控了身体，替我受了剜心之痛。她说那是她最后一次保护我了...”
也是因为暗月的牺牲，成全了她六爻最后的上九之卦。
亢龙有悔，盈月则亏。
“是你自己在保护自己。”
“其实我不讨厌她，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月澈抚摸着那只黛紫色的蝴蝶继续说了下去，“她的出现让我意识到，月神一脉掌握着毁灭与终结的力量，而这种可怕的力量真实的存在于自己体内却不自知，所以我产生了恐惧...对自己感到了如此陌生。”
“镜中人因照镜人而存在，她是你铜钱的另一面，自然也是你。”
“嗯。”月澈剪掉最后一点线尾，将叠好帕子交给了绮罗生，然后开始得寸进尺，“我想要新簪子，旧的牡丹花簪都有裂痕了。”
“好。”
“要有两只蝴蝶的。”
“好。”
“干脆要一对簪子吧。”
“好。”
无论她怎么说，绮罗生都一口答应她。
“你迟早把她惯坏了。”最光阴被拉来帮忙，一边干活一边吐槽。
“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面前摆着一排珠宝玉材，都是到处搜刮来的稀世珍宝，可是最光阴看来看去都不满意。
不是嫌弃俗气就是嫌不够特别。
而当他们终于带着簪子来到她房里时，桌上摆着一个沙漏，下头压着一张字条。
“等我。”
“你吐出来啊！”她使劲拍着最光阴的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虐待，而一边的绮罗生用手帕擦着嘴，虚弱的靠在墙边，显然是已经被虐过一轮的模样。
“阿澈...真的吐不出来了...”
月澈狠狠心用月刃割开了自己的手，让最光阴喝下她的血。
“你做什么！”猛地握住眼前的手腕，抬眼看向她，“你到底在干嘛？”
“这里的槐树有问题，不可以吃任何带槐花的食物。”月澈将另一只手也割开伸到绮罗生面前，“你也要。”
这...他们又不是吸血鬼...
“你们再犹豫下去，我的血就白流了，神血很金贵的！”
鲜艳的血蕴含着丝丝流光，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甚至...有一丝引诱的香甜气息传来。
最光阴牵过她的手，如舔舐伤口一般吸走了她的血，绮罗生见状也只好照做，然后用干净的帕子给她包扎了伤口。
见二人都喝下了她的血，月澈这才放下了心，将方才阿婆告诉她的故事转述给了他们。
“槐者，木中阴鬼也。槐树本就被认为是能通灵的极阴之木，加上通过梦境引导他人，那棵槐王绝对有问题。”
“那...”最光阴脸色骤变，摸着自己的肚子，“我们方才吃下的炸槐花饼...”
“月神之血能净化邪祟，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能希望不是其他的东西吧。
为了打探槐王的消息，月澈和他们又回到了槐姑庙前，没想到那个阿婆还没离开。
“小姑娘，你的东西。”
“谢谢婆婆。”
月澈将东西接过来时，包着帕子的手被阿婆看到，她皱起眉头开始批评身后二人，“你们两个当哥哥的是怎么照看妹妹的？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手就受了伤，真是粗心大意！小姑娘看起来细皮嫩肉的，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好？”
哥...哥...？
二人狐疑的盯着眼前之人的后脑勺，月澈讪讪一笑，连忙岔开话题，“婆婆，哪一棵槐树是槐王啊？我想去求个平安。”
“喏，就是祭坛正中央的那棵大槐树。”阿婆伸出手，为他们指出了一个方向。
正是盛夏时节，郁郁葱葱的槐树开满了洁白的花朵，风拂花落，如阵阵花雨般美轮美奂。
月澈看着那棵槐树，感觉身上困意骤起，一晃神间差点倒了下去，幸好绮罗生扶住了她。
“你怎么了？”
“我没事，”月澈摇了摇头，“我们去槐王那边看看吧。”
“你们两个当哥哥的要小心一点。这小姑娘看起来这么瘦弱，等下起风了就赶紧回去吧，别吹了风病倒了。”
婆婆...能不提这个吗...
“多谢婆婆的叮嘱。”最光阴笑眯眯的牵起月澈的手，“我们带妹妹去槐王下休息一会就回去了。”
阿婆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离开。
“好妹妹，走吧？”
月澈立刻甩开他的手自己快步朝着槐树王走去，眼尖的二人看到她耳根子都红了，笑着跟了上去。
“别不好意思嘛。”
“最光阴，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
“看来阿澈比较喜欢所谓的‘年上’吧？”
“绮罗生你学坏了！都给我闭嘴！”
狐狗逗兔，乐此不疲。
【第二十二颗】
可惜槐王看起来就是一棵普通的槐树，月澈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只好就此作罢，先行回家。
但看起来没问题的东西，也许只是伪装的假象。
月澈体寒畏热，此地就算入了夜也非常闷热，热的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偏偏外间两个人睡得极好，只有她在躺尸，越想越不开心，于是跑到外间仔细端详着二人。
“四条眉毛...”她伸出手摸了摸最光阴奇特的眉毛，却忽然被睡梦中的人抓住了手腕，吓得她以为自己被抓包了。
没想到只是将她的手腕贴在脸侧又睡了过去。
原来把她当冰块用。
因为丹阳也这样：）
她的体温比常人低上许多，丹阳小可爱在天气炎热的时候就喜欢和她睡，把她当作人体冷库。
其实...最光阴真的很帅啊...
翩翩玉树映风前，侪辈如君最少年。
噗通...噗通...原本存在感并不强的心脏开始猛烈的跳动，让月澈一下子慌了神想要抽手离去。
就在她施法想让他们深入梦境时，变故骤然升起。
原本安睡的两人突然坐了起来，如提线木偶一般想要离开房间。
“最光阴！”她拽着最光阴的袖子企图唤醒他，可他仍不断地往前走去，并且他还握着她的手腕，连带着她也得跟着一起走。
“绮罗生？绮罗生！”
月澈去晃绮罗生，他也毫无反应。
难道是那块槐花饼子有问题？但...他们已经喝了自己的血，怎么还会中招？
她咬破自己的手指，以血起印，想要暂时控制他们的行动。不曾想，就在咒术困住他们的瞬间，二人如树木枯萎一般，生命开始极速流失。
月澈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惊恐的情绪。
为了阻止二人的死亡，她只好以冰封之术将二人冻结。就在这层冰霜即将包裹住最光阴时，敞开的衣襟缝隙中露出了挂在胸前的宝月珠。
一件她以为遗失，却从不曾想找回来的东西。
无论古神说了多少次要她把宝月珠找回来，可她觉得宝月珠就在它该在的地方。当时最光阴给她看宝月珠时，她也没有觉得不妥，反而有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天道不容月神有私情，所以月澈不记得自己回归云川琼庭前的事，仿佛过去一片空白，而宝月珠含有她的生命之源，等同于救命之物，将此物留给他们...
她与最光阴真的只是简单的喜欢吗？
绮罗生...也只是她的朋友而已吗？
谜底...或许就藏在宝月珠里。
月澈将一丝力量注入其中，探寻着属于她的真相。
【第二十三颗】
阎罗殿内，十殿阎王对着两团命火纠结不已。
“这阳寿未尽，又是时间城的人，怎么命火会来到阎罗殿？”
“不如去询问一下时间城主？”
正当他们想要验证这二人命数时却惊奇的发现，命不该绝的二人之名出现在了生死簿上。
“这...”
“看来只能按规矩办事了吧？”
“把那两个人的命火留下！”月澈用尽最大的力气吼了出来，吼的阎罗殿内回荡着她的声响。
“小殿下？”十殿阎王见有人擅闯冥府很是不悦，但见到来者是她，立刻互相挤眉弄眼的将二人命火藏了起来。
不是他们针对她，而是古神早就下了命令：三界之内，任何神灵，必须阻止月神主接近时间城的两位掠时使者。
“是什么风把小殿下给吹来了啊？”第一殿秦广王平日里与月澈有两分交情，此时只好硬着头皮发问。
“把最光阴与绮罗生的命火交出来。”
“他们二人的命火不在此处，小殿下必是来错地方了。”
话音刚落，其他几位阎王纷纷点头，将身后的两株命火挡了个严严实实。
“天上地下没有什么瞒得过太极天机镜，”月澈亮出自己的神王权杖，顶部赫然镶嵌着一面玲珑水镜，“我没时间和你们掰扯，是自己交出来，还是我亲自抢？”
“小殿下为何非要那二人的命火？他们阳寿已尽，应当让鬼差引他们渡河去彼岸才是。”
“我不管他们阳寿尽没尽，今日我一定要带走他们。”银紫色的眼底逐渐升起一股绛紫之色。
“那小殿下这是要与天道作对吗？”
秦广王这话说的极重，就算是万神之主，但也不能违拗只讲规矩不讲情分的天道。
握紧手中的神王权杖，月澈极力压制着暗月人格的力量爆发，凝眉朗声道：“逆天而行又如何。我月澈的命本就是自己争来的，若要罚我尽管来，但今日我一定要带走最光阴和绮罗生。”
“您这又是何苦呢？”
“他们为人所害才会阳寿骤减，性命垂危。我身为神主，自然需要查明真相，揪出幕后黑手，还他们一个公道，有何不对？”
“您真的只是为了公道吗？”
月澈与最光阴之事曾在神域传的沸沸扬扬，当时甚至有许多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是古神发话后才不许诸神再在台面上议论。阎王本以为是神域那帮无事老神仙太过八卦才传的如此夸张，没想到月澈对他们的感情或许早已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神一旦被感情左右，将会犯下弥天大错。
月澈强行抢回二人命火与生死簿后果然找到了记有二人命数那一页。
怎么可能呢！最光阴是时间城的人，绮罗生更是死神找不到的人，这怎么可能呢！
“有什么惩罚都冲我来。现在我要先去处理那个为祸人间的凶手了。”
看着月澈离去的背影，原本在地上挣扎哀鸣的十殿阎王马上利索的起身。
“可算把这位小殿下送走了。”
“你们说，究竟是谁会赢得小殿下的芳心？”
“别赌了，上次你还说小殿下会答应和海皇的婚约，输了就请我们喝酒，结果到现在都没兑现。”
“我这也是好奇嘛，大哥你觉得呢？”
秦广王捋了捋自己的长须，“月亮更古不变，她自然也不会变的。”
【第二十四颗】
月澈为最光阴大闹冥府之事很快就传到神域，这次的版本还增加了绮罗生的戏份。
“没想到月主真的喜欢这种人比花娇的类型…”
“你说日晷之子能赢过这个漂亮男人吗？”
不过月澈此刻记挂着最绮二人的性命，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她想管也管不了。
“老爹。”花月神喝了一口酒装作不经意的询问，“你不管管她？”
古神刚哄睡了丹阳，看到月澈那不争气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哼，陵光真是有个好儿子。”
而时间城主则坐在花园内欣赏着即将绽放的碧月昙花。
“哎呀，这回可精彩了。”
月澈不敢笃定二人体内究竟是什么，查探后只觉得像是有活物在吸收他们的生命力一般，所以不敢贸然将命火送回各自的体内，暂时以琅玕树的新生之力喂养命火。
但那一截琅玕树枝早已与她的神躯融合，此举无异于焚心灼体。
“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不顾自己的安危？”
古神看着摇摇欲坠的月澈，气的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不是这样的。”月澈跪坐在他面前，艰难的开口，将自己发现的蛛丝马迹与猜测都告诉了古神。
古神听完她的话，原本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一切的不满变成了一声长叹。
渡心之劫，终于还是来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算盘，若是换做别人，你不会为他们做到如此地步。”
可谁知月澈坚定地抬起头，“我会。只要还能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查明真相，还世间以安宁。”
你可以说她处处不如旁人，但不能低估她那颗为神之心。
生而慈悲，心怀世人，这是她的本性。
“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自身为饵，顺藤摸瓜，让背后真凶现形。”
“你放肆！”古神怒而拂袖，“万一你有个什么好歹怎么办？不能想点更好的办法？”
“所以我这不是...来求您老人家了么...”月澈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您一定会捞我的吧？”
“...逆子！你还没我们丹阳乖巧懂事！”古神气的连连拍着胸口顺气，没想到自己这把年纪了还要被迫给人擦屁股，不过如此一来...
“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古神待心情平复后看着她体内的两团命火，“有生之年，你不可自降身份与之结缘。”
这意思是...
“...我知道了。”
不是他非要横插一脚碍人姻缘，而是天道无情。
有些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花开结果致使花落神亡，就不能怪他铁石心肠了。
得到古神允诺后的月澈在云川琼庭翻了大半日的藏书，终于找到了办法。
虽然危险，她也要尽力一试。
【第二十五颗】
“最...最光阴...”
绮罗生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月神殿，身边的最光阴还未醒来。
到底发生什么了？他捂着自己的额头回忆。
是了，那日他们吃下了来路不明的槐花饼，月澈逼着他们吐出来，还喝了她的血...
月澈...她人呢？
“最光阴，快起来！”
“呃...这是哪？”
屋顶的八角棱镜将日光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刺的他一下子睁不开眼。
“月神殿。”
他们不是在一江烟水吗？？最光阴猛的坐起来打量着四周。
高耸的纯白殿堂，巨大的琉璃窗，不远处还挂着月澈继承月神之位时穿的礼服，这里真的是月神殿。
“阿澈呢？”
“信中说我们中了槐花中的瘴毒，她已经为我们祛除了毒素，需要好好休养。”绮罗生发现床头有她留着的信笺，拆开后越念越觉得不对劲，“她需要回一江烟水查证一些事，马上就会回来，要我们在这里等她。”
“切，”最光阴不屑的发出一声嗤笑，“她又在骗人了。”
二人对视一眼就知道彼此心里在想什么。
这是他们的默契。
昏暗的灯光下，月澈终于见到了这位九黎族司命。不是一等一的绝世美人却有着独树一帜的风情与神秘，像是雨后的荼蘼花，靡丽却清寂。
“殿下。”
见她恭敬的行礼，月澈心中更确定了一些事。
“想要改变九黎族的命运吗？”
伏地的女子手逐渐收紧成拳。
月澈用月刃挑起她的下巴与之对视，“你是要相信我的话，还是男人的话？”
“这...”云暮遥大惊失色，“您在说什么？”
“如果说此前我只是怀疑，那么从你叫我殿下那一刻起，我就敢确认，自己心中那些猜测都是真的。”
月澈收起月刃，淡漠的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云暮遥说道：“九黎族第一百三十四代司命云暮遥曾有三桩预言。前两桩你应当都是在君沧澜的帮助下一一化解，从而得到了九黎族最尊崇的地位，甚至超越了族长。可唯独这第三件灭族预言，他帮不了，而是告诉你，拖我入局，可以献祭月神来庇佑你的九黎族，是这样吧。”
颤抖的身体，似是在恐惧，此刻已经不需要任何回答。
“你也真是天真，男人的鬼话你都信。”月澈走回到她面前，端详着她的脸，“你就没想过那三桩预言可能都是他设下的阴谋？就连他帮助你，也都是计划之内的事？”
“他…海皇陛下没有理由…”云暮遥讷讷的辩诉着，但是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那是你不知道他的理由罢了！引诱你犯下弑神之罪，他才是会断送你九黎血脉的元凶！让我来告诉你，这桩罪名足以让整个九黎血脉永堕阿鼻地狱，生生世世受尽苦难，不得超生！”
如遭雷击的身影显得那样脆弱，但月澈看着她的身形，神色反而更为凝重。
本以为那套喜服是为云暮遥所准备，但以月澈这双“火眼金睛”看来，她比之那套喜服略微矮了一些。
难道还有别的女人？
抽丝剥茧，自己应当离真相不远了。
【第二十六颗】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以情爱编织出的鲜花陷阱，引诱无辜女子落入他的股掌之中，操纵她依照自己设下的计划进行，月澈是真觉得自己小看君沧澜了。
笑脸迎人，从不与人发生龃龉的海皇，竟然如此深藏不露，步步为营，还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
狗胆包天。
当最光阴和绮罗生赶回来时，月澈正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看起来没受伤，神色也正常，二人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你们怎么来了？”她惊讶的抬起头，“不是留了书信让你们在月神殿休息吗？”
“怕你这个小骗子一去不回头。”
月澈一愣，随即垂下了眼睫。
“我以后不会丢下你们了。”
“你说什么？”
最光阴见到她嘟囔了一句，但没听清。
“你是不是，想起来了？”绮罗生的话语中微微带着颤抖与一丝希望。
“不是的...”月澈捏紧了手中的笔，“我的记忆不会再回来了，但是我用宝月珠都看到了...”
就像是将愈合的伤口再次狠狠撕裂般感受那段饱含美好、喜悦、痛苦、绝望的过去。
“没关系的。”绮罗生握住她持笔的手，“过去的已经走远，只要你回来，未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在一起...吗？
忽然月澈感到胸中一阵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洒于白纸之上，飞溅的血迹如盛放的曼珠沙华，致命而妖娆。
“咳咳...”月澈捂着嘴想要压制住这股游走的怪象，却怎么也止不住，反而咳出了更多的血，将她的裙子都染成了血红色。
“阿澈！”
最绮二人同时围着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云暮遥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小殿下?!”
月澈赶紧接过她手中的碗喝了下去。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最光阴看着碗底的药渣不似寻常之物，拿起来一闻还带有一股恶臭，“这是什么药？”
云暮遥看向月澈，犹豫着是否该开口。
“你去里间等我。”月澈将碗还给云暮遥，“我有话和他们说。”
最光阴看着云暮遥的背影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像谁。
“来历不明之人给的东西不要吃。”绮罗生一字一句的叮嘱她。
“她给的，是遏制我体内异状的药。”月澈用帕子擦去了脸上的血迹，“还记得那日我要你们吐出来的槐花饼子吗？”
槐王以战争中死去的人尸为养分，成为了一棵引鬼招阴之树；而死于战争的人大多带着怨念或遗憾或执念死去，使得槐王开出的槐花带上了极重的阴气。因此吃下这种阴槐花后的九黎先祖自然不是受到所谓的上天指引，而是鬼魂入梦，还是意念非常强烈的阴鬼。
由于感念槐王的恩德，九黎族开始代代食用阴槐花，阴气在他们体内不断累积，导致部分命格轻浅之人能够与阴鬼通灵，其看到的片段，就是所谓的“窥天机”。
一旦窥得真正的天机，将付出轮回之苦的代价。
这就是九黎窥天的真相。
月澈像是在隐忍着什么，过了一会才说道：“对不起...那天如果我再冷静一些，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我没想到自己的血会激发阴槐花的力量反而害了你们...”
君沧澜应当早已算准了她会出手。阴槐花只要得到一丝一毫的月神之力，那些阴气就能将一分力量化作十分，在睡梦中控制宿体，甚至是杀死宿体。
“那我们体内的阴气现在在哪里？”最光阴指着她面前那张已经干涸的带血信笺，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你是不是又做什么傻事了？”
“我没...”
还不等月澈说什么，最光阴提高了些许声量，用一种近似于怒斥的声音喝道：“月澈，你能不能珍惜一下自己的命？！你以为自己身为月神就真的是不死不灭的吗！”
他的眼里满是怒火...还有失望。
月澈看着他心灰意冷的模样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辩解，因为她知道自己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但最光阴以为她不吭声就是默认，冷笑一声后怒而离去。
“因为太在乎，所以害怕失去。”绮罗生见她手足无措向自己投来求救的目光，“你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就能理解他了。”
“绮罗生...我没有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月澈红着眼睛哭了出来，“为什么他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绮罗生蹲在她身前用手擦去了她的眼泪，用一种温柔又冷淡的语气低声说道：“因为狼来了。”
【第二十七颗】
对于越亲近的人越是难以原谅。
她自己种下的恶果只能自己咽下。
月澈顾不得内间还有人在等她，追着他们的背影跑了出去。
可是这一次，哪怕她狠狠的从楼梯上滚了下去，他们都没有回头。
“那两个人一定很爱小殿下。”云暮遥为月澈上着药时突然说道。
而月澈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她。
“人总是不能原谅亲近的人，反而很容易原谅那些无关痛痒的人。他们应该是希望你能记住这个教训，而不是真的想要丢下你。”
“你能把这一切看得透彻，为什么还会喜欢君沧澜？”
“当有一个人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哪怕是装出来的，很难不沉溺其中吧。”云暮遥苦涩一笑，“身在局外，眼明心澈；身在局中，眼盲心昧。”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最光阴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紫红色的淤瘢与伤口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好像从悬崖滚落一样可怕，不由得握紧了狗尾。
“心疼了？”
“你不心疼？”
绮罗生转而看向了腰间的牡丹花宝石坠子，轻轻说道：“当然是心疼的。”
月澈的腿疼的要死，但时间所剩无几，干脆点上了蜡烛，将想要转达的事都写在了信笺上。
“这里有两份锦囊，一份是留给你的，一份是留给最光阴与绮罗生的。”一枚雀蓝，一枚丁香，共两枚锦囊分别交到了云暮遥的手中，“锦囊内的信笺阅后即焚。明日祭祀前，你要先把紫色的锦囊交到他们手里，待祭祀过后再打开我留给你的红色锦囊，明白了吗？”
云暮遥捏着手中的锦囊，担忧的说道，“真的要进行祭祀仪式吗？您的身体看起来还没有复原。”
“我不信君沧澜有这么大的胆子，他的背后必然还有推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将二人体内的阴气以移花接木之法转移到自己体内不仅是为了救他们，也是为了后续这招险棋。
那枚锦囊...希望他们能懂她的用意吧。
可偏偏造化弄人。
最光阴想着冷落她几日让她好好想清楚，绮罗生本不赞同，但见他态度坚决，也只好一同默许，二人根本没在祭祀仪式前露面，只打算祭祀开始后再出现，故而云暮遥派了许多人都没有找到其下落。几番思量下，她打开了那枚丁香锦囊想作应对之策，谁知上面空白一片，且信笺须臾过后就自行焚毁，化作了一缕青烟。
而月澈为救最绮二人本就耗费了大半神力，再加上体内阴鬼之气暂时无法净化，只能以毒压制，整个人不仅腿脚不便还虚弱至极，一时间竟无法反抗九黎族之人。
真正的灾厄，如约而至。
【第二十八颗】
“宝月珠呢？”怀羲想起月澈的伴生之物，此刻也顾不上男女之防，扯开最光阴的领子，找出了那颗用红绳系着的小明珠。
蝴蝶翅膀上的月鳞粉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一道浅浅的幻影停栖在银紫色的光晕的之上。
光晕虽淡，但仍可见。
怀羲将宝月珠塞入她胸口处，“把她给我，我要带她去时间城。”
可最光阴死搂着不松手，怀羲抢也抢不过。气急之下，她扇了最光阴一巴掌。
“最光阴，你要真想救她，就给我清醒过来！”
救她...
“她还有救？”
“你再这样不松手，她就真成一具尸体了！”
从九黎族赶去时间城花费了不少时间，当他们赶到时间城后，怀羲惊恐地发现，月澈出现了衰退的迹象。
“先将她放入时间天池吧。”城主这次没有任何迟疑，“饮岁，去将她的时计找出来。”
“城主！”
当饮岁带着月神时计面色慌乱的回来时，城主的心中一沉。
不详的预感终于应验了。
“不可能...”最光阴看到她的时间只剩下一圈，夺过饮岁手中的时计，“她怎么可能只剩下这些时间了！她的时间呢！”
“是有人企图扭转天机造成的蝴蝶效应。”城主负手而立，“饮岁，去将她此前与时间城交易时留下的时间还给她吧，然后暂停月神时计。”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阿澈会被剜心？”见月澈的躯体沉入时间天池，怀羲终于找回一些理智，质问起了最光阴。
最光阴将此前发生之事，事无巨细都告诉了她。
怀羲看着最光阴的右脸的掌印，恨不得再给他左脸来一下。
意琦行摁住了她握紧成拳的手，“你现在就是打死他都于事无补。”
“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了你们两个大闹冥府，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这个笨蛋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换给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能体谅她？！”
手中的狗尾倏然落地。
明明眼前的一切仍然澄亮，但城主就是觉得晦涩无比。
那件事，他自然也听说了。
“阿澈本就因为没有神王之冕而饱受争议，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威望，现在她为了两个凡人闯入冥府，抢走命火之事闹的人尽皆知，又将有多少神族质疑她。”怀羲指着池水下安睡的月澈，怒极而泣，“她最想保护的人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你们对得起她一片真心吗！”
字字诛心，如刀刃之。
二人瘫坐在地，恨不得躺在池下的是自己。
“云暮遥呢？”意琦行忽然开口问道，“她现在又在哪里？”
“她应当还在一江烟水。”
但不曾想，当怀羲与意琦行再次回到一江烟水时，只看到了云暮遥的尸体。
是自尽。
身边还有她亲笔书信一封，里面唯有寥寥几笔，满是对命运捉弄的悲伤与绝望，以及对月澈的忏悔。
以为预见了全族的未来，一心想要挽救其命运，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还是自己亲手断送了这一切。
原来天机，当真可觑不可改。
【第二十九颗】
将云暮遥的书信带回时间城后，几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总不能永远停止她的时间，让她长眠于时间天池。”城主看向那只剩一圈的计时器。
若有必要，他会采取一些极端手段。
神之时计，不容有失。
月神这条小命，保不住也得保。
“去云川琼庭，那里的藏书可能会有救治月神的方法。”怀羲顿了顿，“不过在此之前，你们要各自去一个地方取得一样东西。”
神域内处处是神族威压，普通人会承受不住这股威压而炸成血花，更别说是神主居住之地。但若是能得到神的认可，获得其衣钵传承，就能借助他们的力量进入神域。
云川琼庭应当也不会排斥他们...的吧。
云川琼庭与南流毓景不同，一个极夜，一个极昼。可高大辉煌的宫殿也遮盖不了永夜带来的清寂，他们每走一步似乎都能听到脚步之声回响于天地之间。
只有进入她的住所后才稍微有些生机。
“她是喜欢热闹和自由的。”绮罗生忧伤的看着这座华丽却冰冷的白玉囚笼，“这里却冷的像冰窖。”
意琦行握紧了她的手，甚至抓的她有些疼，但怀羲一声不吭。
她们都是在这样的华美牢笼中日复一日的煎熬着，时间成了一种惩罚，权力成了枷锁。
“抱歉，最近我有些情难自控，请你们别往心里去。”怀羲看着月澈的王座忽然开口，“我只是无法接受有人要伤害她。阿澈...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为了自己所认定的人或事默默付出一切却不会告诉旁人她究竟承受了什么，永远都将痛苦留给自己...所以我一直想要努力的保护她，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月澈就是这样的性子，如月亮那般，清冷但温暖。
“有些事她守口如瓶。如果没有旁人告诉我，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知道，我应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最光阴环顾着这座圣洁的主殿，努力的寻找着月澈生活过的痕迹。
但他和绮罗生都觉得，她没有把这里当做家，仅仅只是一个歇脚的地方。
她的家，在某一片不知名的小山头，依山傍水而建。
四时盛景，有山野烂漫，她像精灵一样自由穿梭于这片土地上。
那才是她真正的家。
“所有与月神有关的书籍都在这几间屋子内，里面的藏书都是阿澈从月神殿搬来的，我们几人分头寻找，要赶紧找出复活月神的方法。”怀羲将几把钥匙分给二人，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以靠近西南角的暗室。
暗室，是魔盒。
她害怕一旦打开魔盒，最光阴与绮罗生会陷入执念与心障。
有些事，他们还是不必知道的好。
可是既然是盒子，就终有被打开的一日。
【第三十颗】
最光阴找了许久也不曾找到有用的信息，打算去另一头寻绮罗生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没想到许久之前自己收集的月神之泪在路过暗室时掉落在地，滚向了暗室的方向。
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之地显得格外响亮，就像是在引诱他接近那里。
“最光阴。”绮罗生从另一头走来，“你在看什么？”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怀羲说是禁地，估计里面是初代月神的东西，不方便让人看吧。”
最光阴转念一想也有道理，于是打算捡起泪珠就走。可没想到他一碰到那颗泪珠，那股浓烈的情绪通过指尖传递到了他的体内。
压抑、悲伤、痛苦、绝望、窒息。
那是...阿澈的情感...吗？
门后到底是什么？直觉告诉他那是与月澈有关的东西。
他像着了魔一样掏出了望月锁，放置于大门中央的一处凹槽。魔盒感应到主人的力量，上百道禁制逐一散去。绮罗生原本想阻止他，可是当大门开启的那一刻，他哑然无声。
和家里房间一模一样的陈设，但墙壁上全都是她刻下的回忆，事无巨细；地上、床上、桌上，只要是能存放物体的地方，全都散落着泪珠。甚至因为数量太多，在大门开启的时候，许多泪珠顺着缝隙滚出了房外。
而房内不少地方还有斑斑血迹，看起来已经干涸很久了。
“不要再看了！”怀羲听到西南角有声响，匆忙赶来，见到是最光阴与绮罗生站在门外，慌乱的将他们推离并关上了大门，“不要再看了....”
“这是什么？”最光阴哽着声音，将手里的泪珠放到她面前质问她，“为什么不能再看了？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
“那你要看吗！看她成日以泪洗面，为了不忘记你们甚至自残的证据吗！”
自残...最光阴瞬间被抽干了力气，后退几步，抬起的手颓然落下，泪珠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如打在人的心上。
“那些血迹...是阿澈的...？”
怀羲捂着脸靠在门边，似乎不愿意回忆这段时光，连说话时都在颤抖：“起初她只是将所有东西写了下来，可是上一秒刚写完，下一秒字迹就会消失，有关你们过去的一点一滴都不被允许记录，哪怕是刻在墙上。后来她发现沾血的月刃所造成的划痕不会愈合，墙上这些...都是她留下的。一旦她发现自己又忘了，就反复不停的看。再后来她忘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多，生怕一觉醒来全忘了，整日都不敢合眼。有时太累了，实在扛不住，她就用月刃自残来保持清醒。谁都管不住，跟个疯子一样。可是就这样...每当时间走完一圈，她又会多忘记一点，然后再开始自虐。”
“直到古神都看不下去，去向天道求情。但是天道说，要么她主动放弃、选择遗忘，否则就算违背天意承担杀孽也要抹杀你们的存在，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她害怕了，怕到哭了几天几夜，眼睛都要哭瞎了，才选择了放弃。”
“那天她绝望的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她...整个人空洞到万念俱灰。”
“这就是真相。”
最光阴颤栗着，听到故事的最后竟生生呕出一滩血来，整个人几欲无法站立。
连日以来的多次打击，沉重到他再也承受不住。
而绮罗生也捂着胸口，忍受着双心之痛，血丝从嘴角不断溢出。
那个傻姑娘...
最光阴颤抖着手，再次推开了大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刻在墙正中央的那句话。
“月澈这辈子，最喜欢最光阴。”
凹槽里血迹呈现出了近黑的深红色，说明这句话用带血的手抚摸了无数次。
她用遗忘，诉说着她震耳欲聋的爱意。
“呵...你这只母的...真是个傻子...”
可是，他偏偏就喜欢这只傻的。
“‘绮罗生要天天开心。’那是我今年的生日愿望。”
在落款处，她刻了一轮弯月，一只狗和一只狐狸。
绮罗生摸着刻痕上的血迹，艰难的想笑一下，好想告诉她，只要看到她，他都会觉得很幸福。
可是最该听到这些话的她躺在冰冷的时间天池里，生死不明。
“为什么明明最该保护她的人是我们，可倒最后永远是她在保护我们？”
这个问题，谁都回答不了。
意琦行找到了一本月澈的手札，发现里面有些蛛丝马迹若与此前的消息串联在一起，就将一切看似不合理的事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他带着那本手札来找怀羲，却看到她对着一扇打开的门潸然泪下，地上还有些许的血迹。
“怀羲，”还没等他说完，门内的景象震撼了他。
当爱已至末路，血肉都会开出花来，振振有词的替主人诉说着爱。
【第三十一颗】
为了防止最光阴和绮罗生继续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怀羲咬咬牙和意琦行带着二人回到了时间城。可这两个人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一直守在时间天池边，说什么都不肯离开月澈半步。
“想要为她报仇吗？”意琦行背着澡雪站在绮罗生的身边，“若是有人蓄意谋害她，你们也无动于衷？”
“什么意思？”
意琦行将手札递给了绮罗生，“你自己看看吧，我在里头发现了不少微妙之处。待看完了，再来找我们商议。”
绮罗生专注的翻看着这本并不厚的手札，里面都是她对于神域之事的困惑与茫然。
每看一眼，他就多一分心疼与愧疚。
手札的第一页，只有一句话：我很想他们，可我不知道那是谁。
一页页的纸记录着她在漫长岁月中内心的痛苦与挣扎，直到暗月的出现。
“她是我心中压抑已久的魔鬼吗？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我总觉得，是他们在故意激怒我...”
故意在激怒她？绮罗生越想越不对。
“最光阴，我们快走。”
城主一如既往的享用着他的下午茶，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城主，怀羲与意琦行呢？”绮罗生与最光阴赶到时，只见到城主一人。
“去查证一些被我们忽略的真相。”
“此话怎讲？”
“也许...这次真的是我们错了。”城主轻叹一声，手中出现了一枚宝球，“绮罗生，你去一趟时间坟场，将冰蟾桂魄球交给守墓人换一件东西。”
“这不是...宝月珠？”最光阴记得怀羲明明将宝月珠放入了月澈体内，怎么还有一颗？
“这是初代月神的宝月珠，被镶嵌于冰蟾桂魄球内作为月神神权象征传承了下来。月澈拿它换走了阴九岐的双眼，如今它该回到它真正的归处了。”
“那位守墓人难道是...”
城主点了点头。
一错不能再错，总要有人去弥补这个错误。
天道恪尽职守，但并不代表它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时间坟场中一片寂静与荒芜，与世隔绝，似乎一切都在这里停滞了下来，没有日月交替，没有时间流逝，瞬间在这里变成了永恒。
守墓人拄着手杖，将那些死去的时间一一埋入土壤之中。
“你们来做什么？”他感应到有人前来，但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来与你交换一样东西。”
最光阴将冰蟾桂魄球递给他。
“这是...小舒...”看到宝球的那一刻，原本满是死寂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光彩。即便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刻印，但仍能透过皮相看到他年少时的风姿。
枯老的双手接过那枚流光溢彩的明珠，而里面的光晕似是在回应它一般，如日月星辰闪烁。
他将宝球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随后掏出一颗冰晶般的宝石交到最光阴手中，“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东西。”
“这是？”
“你们是为了月神后裔而来的吧。她应当是失去了月神之心才会出现衰退，将月曜之灵放入她的体内，能止住其衰退之象。”
“这是初代月神的东西吗？”
守墓人点了点头，“天地初开，阴阳两仪，月舒应鸿蒙之中的九阴之时合月华而生，这枚月曜之灵中就带有她出生那日的九阴月华，可生月之阴元。”
“既然此物如此神奇，你没有想过复活她？”
“神元散尽，躯体也化作月光尽数回归天地，她身后所留都是一种念想而已。”守墓人抚摸着怀中的冰蟾桂魄球，轻柔的说道，“神族能否有转生之机，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她心愿已了，责任已尽，自然再无转圜之机。这枚月曜之灵曾是我们互许终身的信物，我的小舒已经回不来了，但愿她留下的这件东西能拯救她的后代吧。”
最光阴捏着手中这枚冰凉的灵元想要说什么，挣扎了几番，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其实他们曾见过月舒，可此时将这件事告诉他，徒增妄念而已。
月舒已经彻底消失了。
二人临走前，绮罗生忽然回头，见他一脸温柔的抱着冰蟾桂魄球，忍不住设想，若是月澈挺不过去会怎样？
他也只能这样对着她的旧物活在自己的幻想中吗？
兰时看着冰蟾桂魄球，不由得感慨种种往事原来都已随着时间的洪流埋葬，唯有活着的人还记得当时年少的鲜衣怒马。
无论如何，陵光，多谢你。
【第三十二颗】
月曜之灵回归月澈体内之后，衰退果然开始了逆转，原本黯淡无光的发丝泛起了光泽，惨白的脸色也有了好转。
绮罗生让最光阴扶着她，挽好了她最喜欢的发髻，当为她换衣服时看到她腿上因时间停止而无法愈合的紫青伤痕时，二人心中狠狠一紧。
他们那日不该丢下她的...若是那日没有离开她，是不是她就不会出事了？
“我们要出去一阵子，你乖乖在这里睡觉。”最光阴将刀柄上的小蜜桃挂件取了下来放在她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晚安，就算有小蜜桃陪你，梦里要也记得想我们。”
随后打算与绮罗生根据她的手札去寻君沧澜追查月神之心的下落。
见二人步伐坚定的要离开时间城，城主让饮岁拦下了他们。
“怀羲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你们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吗？”
说时迟那时快，不远处已经能见到怀羲与意琦行的身影并肩而来。
只是怀羲的脸色看起来极差，意琦行也微有愠怒之态。
“看来事情比我预想的更糟糕。”城主放下手中的书卷，出手封印了时间城各大要塞。
“城主？”绮罗生不解。
“城主是为你们好。”意琦行握紧手中点雪，“你们最好先保持冷静。”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君沧澜设下的一场局。他借九黎族之手得到月神之心是为了逆转时空复活他真正的爱人，咎山巫女。”怀羲不敢一口气说的太全，生怕最光阴与绮罗生失去理智，要冲去找他报仇。
“云暮遥也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他算无遗策，利用九黎族的能力与阴九岐的痴情引月澈入世，为的就是夺走月神之心。”
“所以他根本不喜欢什么九黎族司命，一切都是他自编自导的一场戏？”最光阴捏碎了手中的杯子，“无耻小人！”
“他早在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与云暮遥的相遇，策划了令她登上神坛的三桩预言，为的就是将她引入轮回。如此一来，他便可有借口一同入世历劫，并将消息透露给了阴九岐，诱她在必要时刻取花倚梦而代之，造成海皇历劫失败之象。神族历劫失败非同小可，此事定然需要追查到底。”怀羲顿了一下，似是不想提这茬，故而匆匆略过，“阿澈和君沧澜有两分交情，这件事自然就会落到她的身上。至于我与丹阳的意外，更是变相帮助了他的谋划。”
“他连天道都算计在内了。”城主听完怀羲说的话，手中的茶只觉得冷了之后太过苦涩，实难下咽。
“那方沛生那段姻缘，究竟是？”绮罗生仍有疑问，既然不爱，如何还能生出因缘。
“他骗了花月神，才让花月神为二人牵了红线。”意琦行对花月神也很是无语，又怂又胆小，但偏偏是个善良心软的老好人。
“唯一在他意料之外的事，大概就是暗月的出现。否则那日煞君若当真重创阿澈，他就能顺势得到月神之心了。如若不然，也有九黎族作为后手继续他的谋划，真是步步为营。”谁能想到他为了此事已经谋算了如此之久。
“他要月神之心恐怕不单是为了空间主宰之力，还因为那道十二皇天封神印。”城主此时也不想再打哑谜，干脆把话说开，“巫族本就是神族的分支，他们的祖先乃混沌神主座下的十二祖巫，也就是十二元素神。当年十二元素神随混沌神主南征北战时，制造出了这道能破坏世界元素平衡的封神印。可惜元素神在神魔大战中犯了错，被永世封印于玄灭死狱之中，封神印也随之一同被封，他们的后代因力量衰退无法再留在神域而迁居凡世。月澈当年想借助元素神的力量封印寐主时得到了十二皇天封神印，而咎山神女就是巫族后裔，君沧澜恐怕就是想用月神之心和封神印强行逆转时空改变咎山巫女的命运，让她活下来。”
“他要救他的心上人，就要来害我的阿澈吗！”
“最光阴！”怀羲摁住他想要离开的脚步，“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阿澈得到封神印之事如此隐蔽，他是如何得知的？而且阿澈的时计有时间城的因果，用月神之心催动月之时计能逆转时空之事又是谁告诉他的？你现在贸然去找君沧澜，然后呢？万一他只是螳螂，那谁才是黄雀？”
最光阴气的挥刀对向怀羲，“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坐的住！今日换做是你，你难道就能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喝茶吗！”
意琦行原本想阻止最光阴，没想到怀羲一把握住了他的刀尖，血沿着刀刃流向了最光阴，也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我就是怕对方要的不止这些才逼着自己要冷静。如果有人欺骗君沧澜，借他的手用月神之心打开其他世界的大门，敌人一起入侵苦境怎么办？你现在大可以去杀了君沧澜抢回月神之心，然后呢？上上一次她牺牲自己封印天下万戾，差点魂飞魄散；上一次她为封印寐主被自身力量吞噬；那这一次呢？你告诉我你要怎么救她？”
绮罗生趁最光阴迟疑，立刻摁下他的刀，意琦行见状连忙为怀羲包扎伤口。
【第三十三颗】
海市主前几日收到怀羲的来信时就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君沧澜，在得知了一条消息后更是一直愁眉不展，谢绝了外人来访蜃楼，直到怀羲来到蜃楼拜访。
“君沧澜果然发现七杀天门阵已经被我与阿澈联手加固之事，如今凭他一己之力无法开启，定然是想等天地乱象出现后再行动。”
“这么说...海皇果然对月主下手了？！”她此前收到消息时还不信，可近日海中异动不断，令她不得不信。
当年古神想要为月澈与海皇订下婚约就是因为海皇对月澈极好，只是月澈不为所动，此事才就此作罢。
如今看来，细思恐极。
“这几日你掩护众人先撤退吧，这场恶战估计在所难免。”
“那曜主呢？欲往何处去？”
“去找人。”
没想到烟萝脚程不快，怀羲追至半途就赶上了她。
“见过曜主。”她好奇的看着意琦行，“这位就是小殿下的父亲？”
怀羲红着脸点了点头。
烟萝一脸了然于心的样子拍了拍胸口，“放心，我嘴很严的，不会往外乱说。不过...”她靠近怀羲，压低了声音说道，“确实比神域那帮不靠谱的东西看起来强多了，难怪小殿下是那样强悍的命格。”
“咳咳...阿萝脚步匆匆，这是要去往何处？”
烟萝身后跟着一对双子，身上戴着九黎族特有的配饰，神色看起来并不像是知道了九黎族已灭的样子。
她歪了歪头，惊讶的说道：“曜主居然不知道吗？是小月托我照顾这二人，将他们带去西疆安居。我能入凡世也是小月向大神主请示过，拿到了神主手令的。”
果然是月澈的嘱托！
当日她反复研究云暮遥的遗书，总觉得字里行间有微妙的违和感，就像是她辜负了月澈的嘱托才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弥天大错...
那是不是有可能，阿澈出事前曾有布局，只是没有成功？
若说神域中与月澈关系最好的朋友，除了怀羲，那便是山鬼烟萝了。
虽叫做山鬼，其实是三千神山中孕育出的山之精灵，与月澈脾气格外相投。
“她还有别的叮嘱吗？”怀羲匆忙追问。
“她只给了我一个松绿色的锦囊，我看里面的信笺上写着要我在那日午时赶到一江烟水的渡口，而且只让我等一炷香的时间。若无人前来就可以离开，若是有人前来，就按照对方说的话照办。”烟萝忽然一拍脑袋，“对啦，还有一个绯红锦囊是小月留给曜主的，我本打算把人送到之后就给您送过去呢。”
将锦囊交给怀羲后，烟萝就继续带着双子赶路去了。
而绯红的锦囊内有一枚碎成两瓣的铜钱与一张信笺：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大破大立，晓喻新生。
“意琦行。”
“嗯。”
怀羲捏着字条克制住自己手痒的冲动，“如果想揍人怎么办？”
意琦行也看到了月澈写的内容，“等熊孩子醒来就可以揍了。”随后补了一刀，“以后不能让丹阳跟她乱学。”
他好像已经看到月澈跪在搓衣板上抱着最光阴的大腿在求饶了。
上一次最光阴动怒，还是绮罗生护着她，这次...估计绮罗生也不会放过她了。
【第三十四颗】
怀羲站在时间天池旁看着沉睡的月澈。
“你现在主意可真大，居然敢偷偷一个人布下这么险的局，就不怕我们掉链子吗？”
可惜她无法回答。
绮罗生走之前将那支牡丹花簪插在了她的发间，怀羲沉思片刻后还是取走了它，却没有注意到牡丹花上的玉蝴蝶隐隐闪现了一丝流光。
九月初九亥时九分，新月之夜，九阴之时。
君沧澜带着月神之心来到了擎海柱，趁着九阳最弱之时打开了那落迦狱的大门。
那落迦，梵语中的极恶无间地狱。
传闻中的永无轮回之地，一旦进入，生生世世都将困顿于此，直至灰飞烟灭。
他的青霭也在那里。
只要能找到她，用月神之心结合她的气息并催动月之时计使得二者一同运作，就能逆转时间与空间回到属于她的过去，再用十二皇天封神印杀死九婴，就能改变她的命运了。
海底传来巨大的震动，掀起惊涛骇浪，本就勉力维持的擎海柱也在此刻轰然倒塌。岩浆不断喷涌勃发，将冰冷的海水化作了夺命的热浪。
“你要是现在停手，我饶你不死。”趁着君沧澜正得意上头，最光阴的刀抵在了他的颈后。
“想杀我？”君沧澜平日和善从容的面孔变得扭曲而狰狞，“无端弑神可是重罪。”
唯有审判之剑才能斩先天诸神。
“我有什么可怕的，该怕的是你。”
“是啊...月主陷入了长眠，马上就要消亡了，她的时间就要尽了哈哈哈哈哈哈！”他抽出棱鞭甩开最光阴的刀，“凭什么她可以一次又一次的活下来，而我的青霭为天下牺牲就要落入地狱！天道何其不公！”
“谁和你说，咎山神女被封印在那落迦狱的？”怀羲与意琦行匆忙赶来，“你是真的不太聪明。”
“太聪明的人，又怎么会信本座拙劣的谎言呢？”
地狱中传来了令人颤栗的声音，九婴恢复了原本巨大的身躯，如一座巨山，九头各自嚣张的喷出了毒雾与毒火，将清澈的海水化作浑浊一片。
“你说什么？！”
“果然是你，摩罗伽央。”怀羲捏紧了手中的长剑。
“九曜神主，幸会。”暗赭色的长发遮不住锋芒毕露的眼神，“不过看起来，不如赤凰主多矣。”
挑剔完了怀羲，摩罗伽央转而看向君沧澜，“啧啧啧，神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九曜好歹还有过人的美貌，你这海皇怎么要什么没什么。此前你设计月神，逼迫她在招摇山屠杀神族一事做的真是差劲极了。”
“要是你当日成功了，月神就会被夺神格，剔神骨，抽神脉，失去一切与神有关的东西，那月神之心早就是你的了。没想到月神不仅没有被惩罚，反而还激发出了极具破坏力量的人格，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好，你说你能做的好什么？”
每一句话都显得恶毒又刻薄。
“你刚才说，你是骗我的？！”手中的棱辫化作棱剑指向摩罗伽央，君沧澜又惊又怒，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个魔鬼所欺骗。
“当然。”他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邪笑，掌中浮现出了月神之心，“本座略施小计你就栽了进来，该说你蠢还是说你笨？”
那青霭...究竟在哪里？！
君沧澜不甘心，欲出手夺回月神之心，却不敌摩罗伽央强悍，招式往来间反被其戏耍愚弄。
百招之后，已见落败之势。
“既然你要寻死，本座给你个痛快如何？”轻松一击将君沧澜重创击飞，摩罗伽央自己则轻松回到了九婴的头顶，“咎山青霭早已进入轮回，而她这一世的名字，叫做云暮遥。”
锥心刺痛如五雷轰顶而来，一直追寻的人就在眼前却不曾认出，自己却为了一句所谓的谣言搭上一切将她亲手断送。
最光阴本不是小气的人，可看到君沧澜此情此景落得如此报应，只觉痛快。
构害他人者，必为人所害。
【第三十五颗】
“你们也想成为本君的绊脚石？”摩罗伽央慵懒的靠在九婴头顶的御座中，“自不量力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似是在回应他的话，九头皆嗤之以鼻。
怀羲趁着九婴毫无防备，瞬间砍下它一颗脑袋。手起剑落，速度之快，连摩罗伽央都不曾反应过来。
？！
最光阴与绮罗生先看了看波澜不惊的怀羲，又看向了意琦行，眼神分明是在问：你知道她这么强吗？
意琦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她离开我这么久，进步神速也实属正常。
最光阴：一点都不正常！
意琦行：那你看看暗月。
最光阴&绮罗生：（沉默）
“有意思。”摩罗伽央见九婴吃了一记大亏，飞身落在他们跟前，“如此实力，倒配与本君一战。”
凌厉掌风接踵而来，一时之间恶斗不止，却无人在意天象之变。
为了离开那落迦狱，他已布了多年的局，断不可能再心甘情愿的回去，见怀羲攻势凌厉而迅猛，摩罗伽央不欲多与她纠缠，想强行催动月神之心离开此地。
上钩了。
当世间最后一抹薄纱乌云散去，露出了自月澈身死后再未出现的满月之相。
元生初九，潜龙勿用。
月光逐渐撒入深海，初九卦成，开启九二阳爻。
卦曰：见龙在田，君德广被。
一时之间天地万物止息，似是在等待君主的降临。
“今日是初九，怎么会有满月？！”摩罗伽央看着手中的月神之心，月神应当已经死了才对！
如琉璃冰晶一般的月神之心溢出阵阵流光，时间城内那枚暂停的月之时计也开始悄然运作。
时间与空间开始同时逆转。
月澈出生的时候像一颗小小的糯米团子，银色的长发比她人还长，泛着微微的紫光，隐约可见她强盛的力量。
只可惜，她太脆弱了，脆弱没有力气哭闹，唯有在饿了的时候才会像小猫一样哼唧两声。
“这孩子看起来似乎不太正常。”她的母亲抱着沉睡的小月澈，担忧的与司胤说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是纯血后裔，与普通孩子不一样也实属正常，精心养着就没什么问题了。”
母亲管教的极为严格，从不许她离开月神殿一步，也没有人敢与她说话。
她一直是孤寂的，所有人都把她当做天边皓月供养，从不关心她需要什么。
直至母亲去世，小月澈跟在司胤身后第一次离开了月神殿，眼见她葬入雪山之中。
“你不伤心吗？”绮罗生与最光阴跟了她许久，见她不哭不闹，只是平静的看着，与记忆中活泼的月澈相去甚远。
小小的孩童抬起头看着他们，空洞的眼神中不见一丝情绪波动。
“她去了她想去的地方，为什么要伤心？”
绮罗生想摸摸她的头安慰她，却被她激烈的躲开，抱着自己长长的辫子警惕又紧张的盯着他。
“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原来你能看到我们啊。”最光阴笑着半蹲下身与她平视，“我叫北狗，他是狐狸，是你的守护使者啊。”
“你是狗，他是狐狸？”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守护使者？
“是啊。”最光阴忽然掏出了狗头面具带上，“不像吗？”
她勉强认可了最光阴是狗这个事实，可是...“狐狸身上，会有花香吗？”
“你不知道不等于没有，他就是例子啊。”最光阴指了指绮罗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从小就被困在这里，所学所认都是书本上的知识，当然会觉得很稀奇，可是放在外面，这根本不算什么。”
“那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没有钱。”
最光阴哑然，月澈对于钱的执念原来这么小的时候就有了吗？
“你放心，我有很多很多的钱，养十个你都不是问题。”
绮罗生喉间一哽。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阿澈不喜欢旁人碰她的头发了。
母亲不爱她，待她如神明一般供奉；司胤贪图她的力量，每每看向她的头发，眼中的贪婪怎么都藏不住。
他们都以为她不知道，可她什么都知道。
她像一只惊弓之鸟，胆小又谨慎的守护着她的宝物。
“我们要你的头发做什么？”最光阴让小月澈看绮罗生的绮罗耳，“我们也有宝贝啊。”
绮罗耳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彩，月澈抱着辫子的手微微松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耳朵，“真好看。比月神殿里所有的珠宝都漂亮，像月亮一样。”
月亮于她，是认知中最美的事物了。
最光阴趁她看的入神，一把将人抱起，拉起她的手摸上了绮罗耳。
“四条眉毛的狗狗和长着漂亮耳朵的狐狸，真特别。”
此刻怀中盈月，隐含暗香，让他们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
【第三十六颗】
最光阴与绮罗生趁着众人都在哀悼月神时偷偷带着她下山疯玩，待入夜后才抱着已经熟睡的小月澈回到了乱作一团的月神殿。
“殿下！你怎么能到处乱跑呢！”照看她的女婢见她缩在床头一角迷迷糊糊的睡着，连忙将她抱了起来，“找到了，快去通知大祭司。”
女婢的身上，没有那样好闻的味道。
司胤罚她抄经书一百遍，抄的手都酸了。
将笔丢在桌面上，她甩着脚，觉得有些无聊。
无聊？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明明早就习惯了单调而枯燥的生活了不是吗？
用力的推开琉璃窗，看着窗外云海翻滚，小月澈随手扯过一团云捏出了一只狗和狐狸。
“看来是想我们了。”
慌乱的打散了云雾，她涨红着小脸否认，“我没有！”
“想念，是要直接说出来的。”绮罗生将小小的孩童抱在怀中，她也自然的搂住了他的脖子。
垂耳兔幼崽，真的好软好可爱。
“为什么会有想念？”她乖顺的趴在他的肩头发问。
“因为你喜欢我们啊。”最光阴坐在窗台上，光从他背后洒入，显得神圣而明亮。
“什么是喜欢？”
“你期待见到我们，那就是喜欢了。”绮罗生在她耳边认真的说道，“喜欢，是一种挥之不去，随着时间会越发浓烈的感情。”
“那我想你们了。”小月澈紧了紧抱着他脖子的手，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闷声问他，“你们有想我吗？”
司胤说她只需要享受别人对她的好就可以了，她是生而尊贵的月神，不需要对人做出回应，可是她觉得那样不对。
她渴望回应。
“当然。”绮罗生贴着她的发丝温柔的回应了她。
他们都很想念她，一直如此。
可惜时间无法任人掌控，最光阴与绮罗生一睁眼也许就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在此期间，她只能对着由云彩做成的小鸟倾诉自己的想念。
“你有新朋友了。”最光阴皱着眉看她为小鸟梳理羽毛，“怎么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一丁点大小，有在好好吃饭和睡觉吗？”
小月澈没回她，显然是在闹变扭。
“你的新朋友叫什么名字？”绮罗生坐在她的身边，将白糖炸糕放到了她的嘴边，“是很好吃的东西。”
小朋友无法拒绝甜食，月神也不能。
“它叫青霭。”嘴里虽然塞着糖糕，可绮罗生与最光阴仍听的清楚，心下一惊。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绮罗生撩起了她垂落的发丝，虽然小月澈有一瞬间的僵硬，但还是放松了下来。
“它是用雨后雾霭做出来的小鸟，那日的天很蓝很美，所以叫青霭。”
那么这只鸟儿与咎山神女...究竟是何关系？
答案是在一个雨夜出现的。
司胤认为她玩物丧志，要将青霭带走。那是小月澈第一次哭闹起来，却被司胤关了禁闭。离开前他变得更为愤怒，将所有的错都归咎于青霭。
神明不会有错，错的只能是引诱神明犯错的人。
宫殿内漆黑一片，厚重的帘幔将窗内与窗外隔成了两个世界，她独自缩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膝盖，产生了想要逃离这里的想法。
她赤着脚从窗户一跃而下，顾不得风来雨急，顾不得纯白的裙摆沾了雨水，长长的辫子拖在地上也无所谓，她只想要去救青霭。
最光阴拿着点心来找月澈，寝殿内空无一人，疾风暴雨通过打开的琉璃窗争先恐后袭来，吹的他惊出一身冷汗，他连忙丢下点心与绮罗生追着她来到了圣月轮下，只见浑身湿透的孩子手中正捧着什么。
巨大而庄严的白玉转轮伫立于天地之间，其上用金漆描摹着繁复的四十二章经。她记得司胤教过她，这部经书说的是无常、无我、离欲，方得智慧，而此刻就像是在告诫她，要做一个合格的神明，莫生私欲。
可神明现在不想要什么智慧，只想救救她的小鸟，颤抖着手推动了圣月轮。
咎山青霭，本就是月神山脉中的一缕雾霭，因受月神垂怜，投入轮回，转世成了咎山神女。
神族的使命是为了守护苍生，月神如此，青霭亦如是。
【第三十七颗】
九婴利用西疆阴云多雨的地缘优势将云雾转为毒瘴供自己疗伤。
“绮罗生，我看他很不爽，真的不能在这里做掉他吗？”
“你觉得青霭与阿澈有关系，所以他其实是在对阿澈下手吗？”
“不仅如此，我还记仇。”
绮罗生不觉好笑，看来是还惦记着她假意出嫁那回事。
小月澈拜托他们确认青霭安好，他们也着实好奇君沧澜与青霭之间的过往，于是跑了这一趟。
但是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难受。
虽然月澈与青霭在长相上只有两分相似，但那股与世隔绝的清冷却如出一辙，身形也十分相近，时间一久连绮罗生都要看不下去了。
只是青霭看起来丝毫不为君沧澜所动，对他的示好也是视若无睹。
难道一切都是君沧澜的一厢情愿吗？
月澈这日正在练字，忽然心中一紧，捂着胸口看向窗外。正当她疑惑自己为何会难受时，女婢匆忙而来，说司胤请她去大殿会客。
君沧澜看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少女，心中苦涩而矛盾。他不得不承认，即便时光倒流千万次，青霭依然会为了天下长安牺牲自己镇压九婴，哪怕他有十二皇天封神印。
那是月澈的意志，也是青霭的选择。
她们宁可牺牲自己，也不会为了消灭罪恶而伤及无辜。
“我来...是想将此物交给你。”君沧澜把一方丝巾交到了她的手中，随后转身离去。
丝巾的一角用雪白色的丝线绣着一只小巧的鸟，它展开双翼，追逐着另一角上的明月。
月澈冒着大雪冲出月神殿，却在茫茫大雪中再也寻不到君沧澜的踪影。
“飞鸟逐月...”她捏着帕子，提着无尽灯，再一次来到了圣月轮前，“所以飞鸟已经找到属于它的月光了吗？”
佛经中有一则故事，一位年轻的僧人坐在湖边打坐，看到飞鸟仰望着月亮，便问身边的老僧，它能否飞上月亮。而老僧回答他，它不需要飞到月亮上，因为月光洒在了它的羽翼上，它已经沐浴在了月光之中。
雪落在她的发间眉睫，楚楚动人，而她的皎洁，比雪更胜三分。
一把伞遮在了她的头顶，是最光阴挡住了背后一袭风雪。
“她走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遥望月神，虔以叩首；幸不辱命，虽死无悔。”
青霭带着记忆转世，替她守护了一方长安。
“真是个笨蛋。”
她打开了无尽灯的灯罩，用自己的血点燃了灯芯，烧掉了那方帕子。
“你自由了，下辈子只做你自己去吧。”
随后她将灰烬投入圣月轮，再次推动了命运的转轮。
曾经她救青霭是为了救那个同样被囚禁的自己，可这一次，她不是为了救人，而是释怀。
释怀，不是因为放下，而是她明白，月神殿不是她的牢笼，责任与守护才是囚她一生的锁链。
月澈也好，青霭也罢，她救的了世人，唯独救不了自己。
只要她活着，就是一种牺牲。
但她无怨，亦无悔。
【第三十八颗】
月澈回来的当夜就被下了药，司胤抱着她来到圣月坛之上，如献祭她的生命一般进行着仪式。
“他要做什么？！”最光阴想冲过去把她抢回来，却被一道无形的墙阻隔。
纤细的身躯躺在圣坛之上，诡异的黑紫色的阵法慢慢包围了她，眉间神纹处逐渐凝结出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石，随着光芒越发耀眼，她的头发开始褪色，银紫色、银色、白金色...直至越来越深，成了朱紫色。
赤金乃琅玕树之色，银紫为月色华光，朱紫色说明她失去了所有的光与神力，只剩下血脉的象征。
绮罗生用力砸向那堵无形之墙，即便砸至满手是血，也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而醒来后的月澈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偶，没有伤心，没有落泪，没有任何情绪，旁人和她说话也不听，一切看似都不曾发生一般。
唯独记忆开始出现混乱。
比如每日早课结束，她会在母亲的房外放上一枝昙花，就好像她还在人世一样。
“殿下...这房里没有人住着。”
女婢心疼她，想要打破她错误的认知，可是空洞的双眼中满是不解。
“没有人....？”
怎么会...没有人呢？
她开始频繁的昏厥，一睡就是几日到个把月，司胤终于发现她少了至关重要的一魂一魄。
终究是他太过心急，为今之计只能先稳住她其余魂魄，然后再想办法寻回那缕遗失的魂魄。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年又一年，月澈就连自己长大了也不知道。而就在她要成为廉庄的前一晚，最光阴与绮罗生终于能再次触碰到她。
“你们...是谁?”她躺在司胤为她准备的地方，如迎接死亡一般安静。
“是...你的守护使者啊...我叫最光阴，他叫绮罗生。”就算知道她已经不记得了，但最光阴仍是一遍又一遍的强调。
“因为我要死了，所以你们来接我了吗？”
绮罗生坐在她的身边，轻柔的哄着她，“阿澈会长命百岁，还会遇到你很喜欢的人，怎么会死呢？”
“你骗我的。”她半梦半醒间嘟囔了一句。
她没有情根，怎会心生喜欢。
“最光阴和绮罗生永远不会骗月澈。”
反而是这个小骗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骗他们。
“那我肯定在做梦...”
“睡吧。睡着了，我们就能见面了。”最光阴牵着她冰凉而僵硬的手，想要将手里的温度传递给她，“你要好好的长大，无论是作为廉庄还是月澈，终有一日都会与我们相遇...一定要记得来找我们。”
原来他们曾见了无数回。
只是她在过去，而他们在未来。
她也没有失约...睡着了，就来找他们了。
“我要是没有出生...就好了...”
月光洒在她如白瓷一般的面容上，呼吸的起伏几不可见。最光阴不想让她再这么睡下去，想要唤醒她，却发现她的身体逐渐透明，最后化作了一阵月光落入凡尘。
“再高一点啊——”她站在秋千上，身后的青鸟使推着她，“我看到天都啦！”
那是没有了记忆的月澈，带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笑容，干净而纯粹，浑身都在散发着光芒。
“殿下！您小心一点！”青鸟使怕她摔下来，使劲推了两下便不再用力了，“玩够了您就快下来吧，若是出个好歹，大神主会责罚我们的。”
“青鸟，别和她废话。”一支光箭袭来，正中秋千，差点让月澈摔了下来。
绮罗生紧张的想去扶她，却发现自己的手臂穿过了她的身体，她看不到他，他碰不到她。
“我就是玩个秋千！”月澈跳下来拉着来人的手，“怀羲你快看！只要荡的够高，这个小山坡上都能看到天都！”
月澈绕着怀羲跳着七零八落的小步子，连飞扬的裙摆都散发着她的快乐。
待她玩够了，骑着风神驹抱着一大束花回到了天都城内，虽然遭到了古神的训斥，可是她丝毫不在意。
被偏爱的她，永远有恃无恐。
“青鸟，去将这些花分给大家。”随后将剩下的花放在了喷泉旁，整理起了剩下的花枝。
最光阴走到她的身边，也不管她到底能否看到自己，坐在了她身边的草地上。
忽然一支花掉在了他的怀里，月澈想伸手去捡，却被他的手抓个正着。
她抬头，对上了长眉下的漆黑双眼，手中的花落在了地上。
“我是不是...认识你？”
【第三十九颗】
月澈此前将最绮二人的阴气以移花接木之法传至自己体内并封印于心脏之中，这两股阴气又经她滋养能将力量发挥到极致，一旦有人强行催动月神之心，力量越强，阴气反噬之效越盛。而摩罗伽央显然没料到月澈还有这样的后招，在催动月神之心的刹那，两股阴气如藤蔓般钻入他的身体，使其遭受重创，动作不及方才迅猛。怀羲见状以光凝箭射中他的手臂，月神之心落入海中被君沧澜夺走，意琦行见状再无顾及，招招逼命而去。
“去救她吧。”君沧澜将月神之心交给了怀羲。
“时至今日，你放下了吗？”
“我不会放下她，她会活在我的心中。”神色疲惫的君沧澜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她因月主而生，以月主的意志而活，若是月主有事，她绝不苟活，我应当成全她。只是我...对不起云暮遥。”
是他辜负了她，也害惨了她。
恨对面，不相识。
当怀羲接过月神之心后，怀中的牡丹花簪开始发亮，如丝线一般包裹住了月神之心，而月澈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九五之爻，君子得意，飞龙在天。
“你们算计我！”摩罗伽央捂着伤口恶狠狠的看着月澈。
“你不也算计我吗？博弈，自然是有输赢的。”月澈紧盯着他，问了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要月神之心。”
“每个世界都是一个牢笼，每日见到的面孔就这么几个，多逼仄啊。”摩罗伽央手中升起一团黑色火焰，“若是能打通所有世界，那该会是多热闹的狩猎场啊。”
天生坏种，必得而诛之。
只可惜月澈现在甫一归位，浑身都软，幸好最光阴与绮罗生及时苏醒，将她护在身后。
“小骗子，等收拾完这个垃圾再来收拾你。”
啊？他在说什么？她哪里骗他们了？
“绮罗生，你还记得当年在明镜湖畔刀神问我们的话吗？”
照镜，是为明心。明镜湖正如一片水镜，倒映着天地真实的模样。
刀神静坐在一处凸起的岩石上，看着湖中自己的身影，“武者出招，本心为何？是为打败庸俗者？还是为快意恩仇？我这刀法的最后一招，需要问刀者自己的心。唯有得到内心的答案，才能使出真正无敌的刀法。”
出刀，是为伤害，还是为守护？
敌人，又究竟是谁？
“我已经找到了答案。”绮罗生隐约又将突破极限，虽有几分九千胜的身影，但他仍是绮罗生。
当一切回归至简，但凭意念，回归习武初心。
“北风尾了。”最光阴快意一笑，眨眼间刀光猎猎，二人对视一眼，再次并肩作战。
那样明媚清澈的笑容，应当永远挂在她的脸上。
意琦行收回澡雪，将战场让给了最光阴与绮罗生。
“看来月澈这次是真的遭了。”
月澈不明所以的看着这几个人像是打哑谜，“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怀羲看着她浑然不觉的模样，那小脸又看起来水嫩水嫩的，直接伸手掐住她的脸，恶狠狠的说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们都要替你伤心死了！你还敢问？”
“我不是留了书信吗！”月澈疼的嗷嗷乱叫，挣扎着逃离怀羲的魔手，“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意琦行此时也有些惊讶。月澈看起来这么淡定，难道有什么事又被他们忽略了吗？
【第四十颗】
摩罗伽央，意为来自地狱的不死魔鬼。
百业加身，不可渡之。
那么，就只剩下一条路。
月澈缓缓起身，脚下出现磅礴的阵法，顿时海水翻涌，天地震动，星辰穹宇在她周身浮现，凝结出一柄神主权杖。
天下同光，一剑九霄，神剑定霄也一同现世。
霎那间，日月凌空，三光齐现。
神主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就算得到了刀神与剑神的传承也让他们几欲承受不住。
“怎么？想审判我？”摩罗伽央已被最光阴与绮罗生逼至极限，眼中猩红一片，“你就算今日斩杀我，可只要世间罪恶杀之不尽，来日还会有我这样的魔头，你所做的都是徒劳！”
“而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匡扶天下正道，诛世间邪恶。”
权杖审罪，神剑判业。
邪恶终究会被正义斩杀。
当天地秩序恢复，君沧澜跪伏在月澈的面前。
月澈将太极天机杖压在他的脑袋上，看着这个因爱生妄的神，静静地说道，“罚你...继续守着这四方海域吧。若生不安，惟你是问。”
“我自知罪该万死，请允许我卸去海皇之位。”
“君沧澜。”月澈收起权杖，走到他面前，“你知道飞鸟逐月这个故事的后续吗？”
见他不语，月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飞鸟为了抵达月亮，一路飞翔，遇到了大海。虽然她无法停栖，却感受到了海的辽阔，那是与月亮不一样的存在。佛陀问她，你一直追寻月亮，又为何屡屡回望？她说，她想身披月光，落入海洋。”
“她...”
“被压抑的感情是不会消失的。只要存在，就会亘古流传。”
那是青霭最后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话。
“我会去向天道请罪，就说是我没有办好这件事，请它不要连累无辜。而你要日日诵经祈祷，为九黎一族积德积福，直至他们再度投胎转世。”
她已经从怀羲口中知晓了那日之后的事，没想到还是走上了她最不愿意看到的那条路。
“至于云暮遥...”月澈看向天边因初晓而染上些许霞光的云彩，“就看天意吧...”
“多谢月主。”君沧澜对她行了大礼。
再抬头时，他看到最光阴眼神不善的看向月澈，决定“帮”她一把。
“月主。”
“啊？”月澈还茫然的没有察觉到危机靠近，怀羲早就拉着意琦行悄咪咪的撤退了。
“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为...？”还没等她说完，就被最光阴抓到了身后。
“你到底有完没完？”
“我只是想向青霭告别。何况，月主还是我名义上的夫人，一个拥抱而已，有何不可？”
不提也罢，一提就炸。
最光阴新账旧账一起算。
月澈顶着一大摞经书跪在房里。
“我...我手酸...”
绮罗生看了一眼她那细胳膊细腿扶着头顶上一大堆经书，干脆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看。
“你还知道手酸？那怎么不想想我心酸？”
“你哪来的心。”月澈撇了撇嘴，见他脸色越发阴沉，连忙改口，“你有你有。”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次更比一次嚣张了！”
“我哪有！”
“你还敢大声反抗了？”
这经书重的月澈实在撑不住，最顶上几本掉了下来，正好砸上她的额头，洁白的脑门登时出现了一片绯红。
“不干了！”把剩下的经书往地上一丢，月澈慢慢起身找了个圈椅坐下，开始振振有词的指责二人，“你们不疼我了！还虐待我！
绮罗生都要被月澈气笑了，捏着她的脸，“虐待你？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到底谁虐谁？”
她哪里掰的过绮罗生，只能像个面粉团子般任他揉搓。
“那日我追着你们跑，你们都不回头，摔的我腿都要断了！”她气鼓鼓的抓着绮罗生的手控诉，而就在话音刚落的那一刻，捂着她脸的那双手一滞。
原本气焰嚣张的最光阴也瞬间沉默了下来。
看她方才走路的样子，好像腿还未痊愈...
“而且我给你们留了书信的！”
“书信？”绮罗生惊讶回头看向最光阴，最光阴摇了摇头。
“我真的留了！”月澈瞪大了眼睛，“我写了四张信笺放入了四个锦囊，给你们那一枚就是丁香色的。”她比划着大小与那枚锦囊的模样，说着说着忽然又沮丧了起来，“我让你们别担心，不要一怒之下对九黎族大开杀戒，要赶紧将宝月珠放入我的体内，然后把我送入时间天池。我当时预设了两种情况：若是四枚锦囊依照顺序被打开，九黎族就能免于被灭族的命运，还能揪出背后的摩罗伽央；但若是你们没有收到我的锦囊，依照你们的性格看到我被剜心，必然会为我报仇，于是我又拜托阿萝在一江烟水等云暮遥，要是她没来，就说明一切顺利，要是她来了，就说明...天机不可逆转，九黎一族还是在劫难逃。”
最光阴此时已经信了她的话，只是还在思索，“那为什么那枚锦囊没有送到我们手上？”
“当时我们无法完全信任对方，我怕她恋爱脑发作将锦囊交给君沧澜，所以在那两枚信笺上施了咒术，唯有对应之人才能查阅且阅后即焚。”月澈叹了口气，“如此看来，九黎族之事，我也难辞其咎。”
“不是你的错。”最光阴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因果自有注定，就算有报应，那也是我与绮罗生的业，与你无关。”
“我会好好念往生咒的...阿萝那边我也叮嘱过了，会有人悉心照看他们。”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后记】
这几日月澈不便于行，就安安静静的呆在家里认真的绣帕子。面料特地选了月光锦，以双面绣的针法绣上了两只蝴蝶，一面用银线混了紫色，一面是混了黛紫色。
“这是暗月吗？”绮罗生隐约有所察觉她自那日回来后一直兴致不高，心里藏了不少事。
她咬断线头，摸了摸那只蝴蝶。
“她趁我虚弱之时掌控了身体，替我受了剜心之痛。她说那是她最后一次保护我了...”
也是因为暗月的牺牲，成全了她六爻最后的上九之卦。
亢龙有悔，盈月则亏。
“是你自己在保护自己。”
“其实我不讨厌她，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月澈抚摸着那只黛紫色的蝴蝶继续说了下去，“她的出现让我意识到，月神一脉掌握着毁灭与终结的力量，而这种可怕的力量真实的存在于自己体内却不自知，所以我产生了恐惧...对自己感到了如此陌生。”
“镜中人因照镜人而存在，她是你铜钱的另一面，自然也是你。”
“嗯。”月澈剪掉最后一点线尾，将叠好帕子交给了绮罗生，然后开始得寸进尺，“我想要新簪子，旧的牡丹花簪都有裂痕了。”
“好。”
“要有两只蝴蝶的。”
“好。”
“干脆要一对簪子吧。”
“好。”
无论她怎么说，绮罗生都一口答应她。
“你迟早把她惯坏了。”最光阴被拉来帮忙，一边干活一边吐槽。
“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面前摆着一排珠宝玉材，都是到处搜刮来的稀世珍宝，可是最光阴看来看去都不满意。
不是嫌弃俗气就是嫌不够特别。
而当他们终于带着簪子来到她房里时，桌上摆着一个沙漏，下头压着一张字条。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