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青春

    11、青涩初中

    我读初中了。

    初一的语文老师姓宋,数学老师姓沈。沈老师是班主任,他说,我小学毕业语文考试全公社第一,数学虽然差一点,总分还是公社第二名。宋老师选我和另外两个同学:小郑和圆圆去参加区里的语文知识竞赛,我们不但轻松拿下第一,我们三的解题的思路让阅卷老师交口点赞,反馈到宋老师这里,宋老师也特别高兴和傲娇;我们三参加作文比赛,包罗了当时的区县前三,我觉得老师和同学更喜欢小郑和圆圆。我暗暗想,再努力一点,成绩再好一点,只有这样才能让大家看得到我。

    初一期末,我们三个成绩已经稳稳居于年级榜首。

    暑假我还是照样参加“双枪”。双枪已接近尾声,我也可以喘口气了。

    吃了晚饭,我赶紧洗衣服。去年我十分恐惧地和母亲说我胸部有个肿块。母亲摸了一下,吃惊地喊起来:“难道你是快要做大人了!”我不懂是什意思,后来知道是说我马上要发育了。母亲给我买了一件汗背心,这样,天热衣服穿的少的时候就不太看得出来。但是只有一件,我得睡前洗了,第二天才能穿。

    虽然很累。但是想到自己的决心,再累也要读书。我关上房门拿出数学书。读初中开始,父亲在灶壁间对面给我拦出一间六七个平方的小房间。我爸的手真巧,他编了好几扇竹篱,竖起来固定住,然后粉刷上黄泥,黄泥干了,再涂上石灰;再用另外一扇竹笠做门,房里拉过去一根电线,装上点灯。我爸又找来几块木板,叮叮当当敲打了两天,一张木板床也完工了。再放上一张小木桌,一间极简女生宿舍就打造完成。不用和我爸妈挤在一张床上,我非常高兴。

    我爸没有读过中学,没有学过物理,不知道什么伽利略、安培,但是砌泥墙、盖瓦片、修屋子、拉电线接电灯都会,更不要说什么时候种什么庄稼、打什么农药,没有他不知道的;至于游泳、吹笛子、带我们下河游泳,于他更是如吃饭一样平常。这对于现代人来说,简直神奇。借用年轻人的话,现在是分工精细,都是专业化人才,也许以后换个灯泡也得流水作业:第一批人来拆包装,第二批人专负责取下旧灯泡,第三批是装新灯泡,第四批来的是检验工。

    初二的时候,我的数学成绩已经在班级里数一数二了。

    初二,我们班转来了一个新同学,还多了一个留级的女生。转来的是邻班数学老师的弟弟小王,留级的女生肖赫来自30里外的新陶镇,琳琳也是的,琳琳是校长的亲戚。新陶镇,在我们眼里不啻于大城市。她们父母有居民户口,是吃皇粮的工人阶级,看她穿的,就明显和我们这些乡下学生不同,她穿的那个裤子特挺刮,裤腿慢慢变大,有人说这种裤子叫喇叭裤,是不学好的人穿的。开学初学校给一个初三的男生记大过一次,据说就是因为他穿大喇叭裤,头发还烫卷了,大家说这就是小流氓。

    考试肖赫经常不及格,但这并不影响她成为班级里的女一号,在我们班,肖赫是最有号召力的存在,连男生都惧她三分,琳琳成了她的好朋友。

    初二开始,我们有晚自修。

    有一天晚自修的时候,琳琳悄悄说:“下课后等等我,我和肖赫带你走走。”

    我们一起走出了校门。拐角处有三四个人影,我吓了一跳,肖赫和琳琳却仿佛事先知道的一样迎了上去。人影走近,月光下看得出是四个男孩子,为首的一个大约有一米七左右,瘦削,说话的声音嗡嗡的充满磁性,他穿的肯定是喇叭裤。琳琳悄悄说,她就是上个星期刚刚被学校处理过的初三学生赵军勇。听说赵军勇和社会上的小年轻搞在一起,跳什么迪斯科,简直就是一个神秘有邪魅的符号,有人说被开除了,有人说被记大过,留校察看,

    赵军勇和肖赫并排走在前面,琳琳和其他几个男生走在中间,我跟在最后。我心里很紧张,赵军勇毫无疑问是渣渣败类,问题青年,那我大晚上和他们走在一起,是什么性质?我犹豫再三,还是悄悄拉住琳琳说:“我得回家了,太晚我爸妈要骂我的。”

    前面赵军勇听到了,挥挥手让我走。我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三步并两步的转身走了。

    过了两天,琳琳告诉我,刚转学来的小王出走了,王老师昨晚到处找还找肖赫询问。为什么要问肖赫?肖赫能知道小王去了哪里吗?小王成绩很好,特别是数学,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琳琳不说话,却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但是我不明白。

    这一天,小王没来上课,第二天倒是来了。琳琳说是小王自己回来的。只是这之后小王的成绩每况愈下。他姐姐原本指望他初中毕业时能参加中专考试,结果后来小王连参加中专考的选拔没过。

    青春在隐秘中躁动。

    我的青春期所有的烦恼是红色的。每到生理期,我隐隐有一种原罪的羞愧,我总是坐立不安,又怕被别人看出来,几乎把自己钉在座位上。有时想我们那时至少还有草纸,卫生纸,我经常在想,古代的女孩子怎么度过令人羞涩难堪的烦恼呢?

    等到了暑假和我爸我妈参加双枪,麻烦更大:首先周围只有田地,没有厕所;第二,夏天雷雨多,无处躲避。记得有一次正在插秧,暴雨说来就来了。五六十米外有一块小土坡,土坡上有几个坟茔,其中有一个是空坟墩,只预留着放棺材的水泥洞穴。母亲奔跑过去,钻进坟洞里,一边擦拭脸上的雨水,一边招呼我赶紧过去避雨。但是我本能害怕排斥,让我一个活人钻进坟头,我宁可在雨里继续种田,还凉快一点。暴雨如注,我看到顺着腿肚子躺下的是被稀释的血水,淡淡的红色,并不恐怖。但这之后,我落下了痛经,那阵痛倒是有点恐怖的。但现在想来,如果重新选择,我依然不敢钻进坟洞去避雨。

    这些都是小事。初二那年的大事是天冷的时候,父亲再一次去省城治病,这是他第三次开刀。我曾看到一个很老很老的老头带着父亲跪在床头念念叨叨,父亲很虔诚,但是母亲责怪父亲听信这么一个老糊涂的话。父亲任由母亲责备。可是即便如此虔诚祈祷,还是再次去了肿瘤医院。

    说的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对神佛的祈求,是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最后的退路。

    手术后父亲似乎恢复的还算快。他只是消瘦,有时候吞咽还是困难,但他总是笑呵呵的。他原本就是我们生产队甚至整个大队里数一数二的勤劳,手术后的他更加努力。后来我在想,父亲大概是心存内疚——他觉得他的手术让家里欠下了一笔钱,他得加倍偿还,他可能也感受到自己也许不会长寿,他想多为妻儿留下点财产。他羸弱的躯体,去大溪里挖沙,买沙。干爹和他一起挖沙,干爹告诉我们,说我爸干活太不要命了,让我们劝劝他。可是父亲笑笑说,他没事,只要能赚到钱,他就高兴。比起种田苦还赚不到钱,现在有黄沙可以挖,他不觉得苦。

    我爸有时悄悄给我奶奶几块钱,但是被我妈知道了,吵的天翻地覆。我伯父来了,说我奶奶的房子漏水,让我爸处理。我爸二话不说就爬上屋顶。我妈知道了就骂我爸:你哥哥姐姐一个个身体好、家里条件好,你妈的事他们为什么只动嘴不动手?你开刀,问你哥借50块钱都不肯,他的话你这么听?你为什么这么寿头寿脑?你跟你妈去,不要回来!

    我妈说我伯父把我们家山上的两棵树砍回家了,我妈骂上门去,指责他们欺负生了癌症的弟弟,结果被伯父母赶了出来。我妈就骂我爸窝囊,我爸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啥也不说。

    后来大队里照顾我爸,让他做了一名看林员,晚上他就住在山上的一间很小的房子里,白天他依然在自己家的自留地里忙、责任田里忙、还要去挖黄沙。农闲的时候,他就用山上的苦竹,编几个竹篮子,有的送给左邻右舍,有的拿到集市上半送半卖。有时,父亲会逮回一只两只不知名的鸟雀。

    父亲养了一条狗,虽然也没什么喂养它,但是它很忠实,很听父亲的话,也很听我的话。可是那年冬天被卖了,因为过年需要花钱。那个寒风凛冽的黄昏,来了两个陌生男人。我拼命踢打让狗狗快跑,但是它就是不走,只是泪汪汪地看着我。我站在门口孤独的苦栎树下望着那两人的自行车慢慢骑远,半片枯黄的栎树叶飘落在头上。

    这以后,再也不养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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