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遇“大字报”

    十一月,风开始变硬变黄了。胡老师拄着拐杖就来上班了,算起来还没到三个月。这年月,大概老师对孩子的学习比很多家长当回事。

    现在学校的编制虽然早就满了,但是从不间断的学习培训,领导的会议,时不时有同事要生产了,有人生病了,所以我估计这代课老师标签就这么贴下去了。这回先得给张副校代代半个月。

    张副校的课虽然比不得一线教师,但也还算多了,每周有五六节语文,还有早自习和托管。张副校找到我,对我交接了一下课务,然后笑笑:“韩老师,辛苦你了。”

    这场景,这话语,似曾相识。想来也已经十多年快二十年快年了。“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只是当年说这话的是我。

    我辞去教学处工作那年,论文评奖结果一直没出来,我很奇怪,按惯例,不至于那么迟,就算我们学校全军覆没没有一个得奖,但评比结果的通知还是有的。我去问张惠莹,张惠莹眨了眨眼,突然想起来了:“哎呀,早就来了,事情多,我都忘了看。等会儿找找通知。”

    我问她我们学校有没有得奖的论文,她说她没看,她让我自己找通知。我翻了半天,终于找到。

    我首先查了自己的文章,还好一等奖。我很高兴,但是作者一栏我发现我的论文,我竟变成第二作者,第一作者是张慧盈。

    我想了半天,问张慧盈怎么回事,张慧盈眨着漂亮的眼睛说:“哎呀,我也不太清楚啊。哦,有可能是汤校长看我一次次去他办公室打论文,以为是我写的吧?对的,可能就是这样的,我最后把所有论文都交给汤校长审批,汤校长审批后我再交到教研室,可能就是校长吧。”

    张慧盈看看我又说:“要不我去问问汤校长是怎么回事,看看能不能按你的要求改过来。”

    我没说话。我后来打电话给教研员,教研员告诉我,她记得当时有两位作者的论文就我这一篇,慎重起见,她还特意打电话到我们学校,是汤校长接的电话,汤校长亲说作者署名没有问题,他已经问过了,是由我同意确认的。教研员后来打过我的电话,没打通。

    我回去和子贤说了这事情,子贤说,这事 说不清楚,不就一篇文章吗?犯得着和校长和同事较真吗?有时间下次再写过。

    想想也有道理。但是面对张慧盈,心里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清澈坦荡。惹不起,总躲得起吧。我本来还在教学处有个办公桌,后来我就收拾一下搬了出来,临了,我对张惠莹说:“张老师,辛苦你了。”

    可是不到半年,有消息传出,我们将和一小合并。

    隶属于新陶镇的小学有两所,一所中学和一所高中,周边还有几个规模不大的学校。新陶镇南面西面各有山峦,南面的山近一点,山不高不大,叫南山;西面的山绵延起伏,叫西山。南山上曾经发现过很多陶瓷碎片,据说南宋的官窑就在附近一带,所以地名里有个“陶”,但为什么冠以“新陶”,则无从考证;山上树木杂草,葳蕤茂密,山下是新陶镇的主要街区,很多民房还保持着青砖黛瓦的古朴,只是有些已经摇摇欲坠;隔着街区,沿着南山的是一条溪流,我想起小时候我玩耍过的大河,也许“大河”的水是汇入这条溪流的吧。这里是新陶最热闹繁华之所;西山围着一大片农田,农田四周散落着疏疏密密大大小小的农民村落,还有一片桃林。

    那几年,新陶镇涌入大量的外地人口,房地产市场不断升温,老镇早已容纳不下这爆发式增长的人口,新区渐成气候,这样入学就需要新的规划。有消息说,幼儿园太小了,整体搬迁到一小,一小和二小合并。也有人说我们二小会扩容,旁边的成校将搬迁,留下校舍归我们。

    对我们来讲,是不是合并,和谁合并,都一样的上班,不同的是领导层会有震荡,所以我一点也不关心这个。暑假过半,官宣来了:一小二小合并成为一小教育集团,最神奇的是汤校长成了汤书记,原来一小的邵校长成了集团校长。按照校长负责制度,我的理解邵校长领导了包括汤校长在内的我们两个学校的所有教职员工。

    汤书记还在原来的办公室,二楼东边第一间;邵校长重新装修了隔壁第二间办公室,风格和汤书记的基本一样。楼梯上来迎面是邵校长的办公室,要去找汤书记,必须从邵校长办公室门口经过。

    邵校长比我大两岁,比张惠莹就打了八九岁了。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调动到新陶镇第一小学。

    那时我儿子十个多月

    报道第一天,就让我感受到不同的工作氛围。这天是本学期的第一次会议。主席台上的领导班子,校长坐在正中间,他姓汤,大约四十多岁,戴着茶色眼镜,瘦高个,表情冷峻;两位副校长,男的姓丁,女的姓邵,邵副校长年轻点,看上去三十左右的样子,大波浪披肩发,脸型是非常好看的瓜子脸,离得远五官看的不是很清,身材也高挑而不失丰满,总体很耐看的样子。听说她是刚刚提拔到副校长位子。后来知道邵副校67年的。校长介绍了人事变动,安排开学前的学校工作,重申了上班时间。会议一直开到十一点。

    台上说什么,我开始还听着,后来就不住看时间:我在学校旁边找了个五六十岁的家庭妇女沈阿姨,请她帮我照看一下我儿子,早上我上班的时候送过来,放学我去接,今天是第一天,我心里很是惦记。

    我赶到沈阿姨家里,沈阿姨正正在吃饭,她把我儿子放在脚边的学步车上,沈阿姨的一只脚勾住学步车,以免我学步车快速地滑开去。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的这孩子从小很少哭闹,就算饿了,也只是小嘴不断拱来拱去,像极了一头小猪。我忙着洗衣服搞卫生烧饭的时候,小东西一个翻身,从床上摔到了床下,脑袋起了个大包。他哇哇直哭,我抱着他也哭,小东西看我哭了,竟不哭了,六七个月大的小孩子,就在学步车里自己踮着脚滑来滑去玩得挺投入了。

    沈阿姨不时地拿她的筷子在菜汤里浸一下,放到我儿子嘴里,小东西砸吧着小嘴很有滋味。我有点心惊肉跳,可有无可奈何。回到家,我给孩子泡了米粉,儿子抱着奶瓶,咂吧得津津有味。中午子贤不回来,我一个人,前一晚的冷饭冷菜倒在一起锅里一热就吃了,然后哄儿子睡着了,就开始洗衣服,擦地板。

    新的学校,新的同事,碰到了,也只是点个头笑一笑。我带五1班

    九月一日,学生正式报到,我们班40人,只有一个没到,另一个学生没带学杂费,我就拿了厚厚的一沓钱交到财务室。财务室排着不算长的交费队伍,那时没有安排银行工作人员□□,财务室也没有点钞机,缴费速度不太快。

    第二天正式上课了,那个叫林颖的女生还没来报道。教学处把班级学生档案交给我,让我填写好,我查了下林颖,父亲是新陶镇派出所所长,母亲是税务局的。这样的背景,在整个班找不出第二个,怎么会不来读书呢?

    第三天下午要汇报开学情况,我问了王老师要汇报哪些情况,做了简单整理,就跟着王老师去了小会议室。

    不一会儿校长们来了。我注意的看了眼,邵副校长皮肤白皙,眼睛修长,微笑的时候有个小酒窝,是个好看的女人。

    到五年级了,我看着手头的资料,有些紧张:“501班,应到40人,实到39,费用情况……”

    校长们一边听,一边做记录。汤校长打断我问到:“那就是说有一个还没报到?是谁?”

    “林颖。他父亲是派出所的……”

    我还没有说完,被2班班主任易老师打断:“哦,哦,是这样的,那个林颖一定要到我们班,已经在我们班缴费了。那个,我是让她回1班,她不高兴,坐在我们教室赶也赶不回去,我也没办法那个,那个……你知道的,汤校长,他爸爸来过学校说和你商量过了----”2班的班主任看着校长。校长突然间想起来什么似的点点头:“哦哦,知道了,就是那个林颖。”

    我诧异的看向易老师。2班的班主任姓易,三十六七岁的样子,瘦瘦的,颧骨特别高,眼眶深陷,单眼皮里的眼睛瞟过一眼,我心生阵寒意。我看到邵副校长身子朝后靠了靠,抬起眼目光在我们脸上逡巡了一下,在易老师脸上停了一秒,低下头继续做笔记。

    我非常纳闷:怎么我班的学生自说自话地跑到2班去了?为什么?对我有意见?我这不是刚来吗?怎么可以想到哪个班级就去哪个班级?会议结束我还没想明白。

    后来教学处来找我,说林颖转到5(2)班了。我说她成绩挺好吧,领导说大概还可以吧,就问我把我班的学生档案拿走了。

    直到第二个学期,搭班的数学老师问我怎么能答应让林颖转到2班去。我想我能让临颍留下吗?

    数学老师看看四下没人,小声说:“你刚来,不知道,我们班总共就这么一个学生家里素质高一点的,不像易老师的2班,家长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心里起来一点小波澜,我安慰自己,家长好不好,我都不教他们;学生好学才是重要的。只是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才感觉到,家庭环境对学生还是有影响的,很多素质越高的家长,对孩子在教育上的要求会高一点、严一点,也会舍得一点,机会就相对而言多一点。

    初到新陶,感觉就像当初到师范读书面对密密匝匝的城里人那样,有种不敢越雷池半步的谨慎,我不喜扎堆,不善几个人抱团一起窃窃私语的样子,我也没有时间,每天像打仗一样。

    不久我感觉身边的人有些暗搓搓的样子,我想:是在说我吗?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吗?我很难受,还好有人悄悄告诉我说邵副校没来上班,请假了。这不是很正常吗?我看看他们,发现他没用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碰了一下,不再说了。

    隔了几天,偶尔碰到邵副校,才开春,竟戴了墨镜。我有些纳闷。但是我发现邵副校戴墨镜也挺好看。

    中午,办公室老师在聊天,说到了邵副校的墨镜。她们说得很轻,很神秘的样子,但又在我能隐约听到的范围。我正在热水瓶里倒水喝,听到了一耳朵,他们说前几天邵副校和她丈夫吵架,还很凶,干仗了,眼睛也肿了,邵副校的丈夫在工商所,也请了一天假没去上班。

    这么文静漂亮的邵副校居然会吵架甚至动手?我想起她那两个酒窝,觉得不可思议:女人在一起就喜欢没事整点事出来,人家吵架打架,又不是在大街上,你们怎么能知道?再说有什么事能让邵副校动口动手呢?

    她们的声音又低下去了,正好有学生找我,我就紧跟着到教室去了。回来的时候,只有王老师一个人在办公室。王老师问我:“你知道邵副校的事吗?”

    “邵副校什么事?我不知道。”

    “她们说这些事也不是要避着你,是邵副校这事不好大声地说。周一的大字报你看到了吗?”

    “什么大字报?□□呀?”什么年代了,马上就是21世纪了。

    “你没看到?你每天来的那么早都没看到?也是,你这人走路一阵风,地上有100元钱都看不到。”王老师哈哈笑起来。

    我也笑笑。

    “我也是听说的,我到的晚,听说大字报被三年级的盛老师揭下来了,当时在看大字报的不光有老师,还有学生呢。”王老师说着,停了一下,“听说是写什么男女关系的。”

    “啊?”这下我被惊到了,“男女关系?谁?我们学校老师?”

    “你是真不知道呀?”王老师嘿嘿的笑。正说着,有学生来批作业,王老师批完这名学生作业说,“好了,先回教室,我来了。”

    王老师走后,我细细想了会儿她说的话。是真的吗?是谁?邵副校?那另一个呢?男方是我学校的还是校外的?谁来贴的大字报?是不是邵副校的老公来贴的,邵副校就和他吵架了?

    那这样邵副校的老公肯定气坏了!人家也是在好单位的体制内人员。难道是气得失去理智了?

    真的是她老公贴的大字报吗?男方又是谁呢?这下邵副校怎么见人呢?

    王老师说大字报里都暗示明示都有了。但是我没看到,也没有人能告诉我那上边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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