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初晓。

    江景修习多年,自然没有楼照口中“起晚”的习惯,她在屋中调息一阵便下楼去寻人,果然见楼照已坐在桌旁,桌上菜肴鲜美,勾人胃口。

    楼照见她下来便露出个笑,招呼江景坐下,边看她吃边介绍菜系。

    气氛融洽,待酒足饭饱,二人收拾了下行囊就马不停蹄地开始赶路,不消片刻就已策马出城,直向北而去。

    楼照指着地图跟她确认行路,前几日路段还算繁华,白日先走直路,夜晚可至附近城中住宿。但越往北越荒寂,他们得先预买些行囊,以备不时之需。

    江景边听边点头,他们此时正沿着一道河岸骑行,暖风拂绿柳,有几枝还堪堪划过她脸庞,光影怡人,哄得她心痒。

    二人行程极快,行至河道拐弯处时已到晌午,江景看了看周围大好景象,索性翻身下马,拉了楼照在此处休憩片刻。

    他们行囊中还有在客栈买的面饼、酒水等,只可惜路途崎岖不宜醉倒,只好各捧了饼子慢慢啃着。

    虽然还是四处奔波,但江景心境早已不复前几日,倚在树旁晃着脚看春景,惬意得很。

    忽然河上波光一闪,江景揉了揉眼站起身定睛看去,见这河中竟有条条肥美草鱼遨游,丝毫不避人。

    江景兴奋地回头招呼着楼照,怕惊了鱼低声喊道:“过来,来呀。”

    楼照看她光彩流转一双眼含满了期待,晃神片刻不自觉地就站了起来,等到他从这双眼中抽离出来,才看到那些鱼,于是明白她用意。

    “看我给你露一手。”江景昂起头看他,挽起了袖子抽出剑来慢慢往河岸边靠近。

    这河不算太深,江景屏气凝神眼神紧追着其中一条鱼,在它靠近时猛地挥剑朝河中一刺!

    接着就扑了个空。

    不仅没刺到鱼,溅起的水花还弄了她一身,打湿了衣袍,显得有些狼狈。

    此时鱼已惊,楼照不再顾忌,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还调侃:“大侠这剑法可真是……白虹时切玉,饿了可捉鱼。只可惜没捉到哈哈哈哈哈……”

    江景抹了一把面上的水,翻了好大一个白眼,但见楼照笑声越来越止不住,终于恼羞成怒,剑锋斩下一截垂柳沾了水就向他甩去。

    接着不等楼照反应过来,她转身骑上马就跑,不住的笑声自前方传来。楼照看了自己现在同样一身水的衣袍,半分没生气,反倒脸上笑意更浓。

    江景跑出几公里才御马缓缓前行,不消一会楼照便从后方追了过来。

    江景看他发间仍有几根未摘下的柳叶,刚止住的笑意又要涌上面来。楼照无奈看她,默默嘟囔了句话,说这还不都是你弄的。

    江景伸手替他摘去柳叶,正欲嘲笑,却见楼照从怀中掏出一用柳条和花骨朵编成的花环,拿在手上朝她递来。

    “送给你。”楼照解释道。见江景没抗拒,轻轻将其戴在了她头顶。

    江景感受着发间微微重量,心中颇有些奇特之情,是之前不曾有过的感受。

    她偏头看楼照,对方多情悱恻一双眼让她心跳似是漏了一拍。她突然扭头,目光直视前方,不再言语。

    未曾感受过情迷意乱的人,竟连爱意到来时都未曾察觉。

    春光乍泄,色授魂与。

    楼照笑笑,紧跟在江景身侧,续赴长路。

    转眼已是雾卷暮色,途经一小镇时,二人便不再赶路,进了镇里寻找住处。

    小镇不似城中繁华。他们牵马缓缓行走,终于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找到了一处愿意留他们暂住的人家。

    二人隔墙而眠,各自心绪却都不同昨日。

    此后几天,大多是如今日一般行路,待几日后他们翻过一座荒山,只见草木稀疏,仿佛这山隔绝了重重春色,徒留他们诧异。

    黑夜也仿佛更早到来,江景和楼照一到傍晚就得赶紧去寻落脚之处,运气好的时候能找到山洞歇息,好歹遮风挡雨。

    运气差了,遍寻无处,只得幕天席地,轮流守夜。

    他们二人的行囊也一日日地消瘪下去,即将弹尽粮绝。江景有时心急,夜晚也想赶路。但回头见瘦马衔草朝她幽怨望来,只好作罢。

    这段光景,跟着他们奔波,只能拣点野草吃,竟连这骏马也消瘦了。

    楼照倒是心态好,听江景抱怨这劳什子的巫医住处怎么这么偏。常常温言安慰,收效甚奇,每次都能把江景的怨火平息。

    路途总有尽头。有天早晨江景见远处似有炊烟而起,还以为自己累得出现了幻觉,抹了把眼朝身旁楼照求证,这才知自己所见不虚。

    难掩心中激动,二人向着前方疾驰而去。少时见一雕栏玉砌大宅现于眼前,在这一片荒芜景中显得格格不入。

    饭香味阵阵传来,勾得江景肚子直叫。行至门前,二人翻身下马,敲响门环。

    等了好大一会儿才听得脚步声自门中急促而来,门扉初开,一小童从门后现身,看着他们面带惊奇。

    “二位可是来求医的?”小童嗓音稚嫩,约莫也就个八九岁,倒是一点不怕人,朗声问他们。

    江景和楼照点头,小童见此侧过身来引他们进门,在前方带路。

    甫一进门江景就闻得香气扑面,花香和脂粉香争先恐后涌入她鼻中。

    她环顾四周,见院内各式各样的花娇艳欲滴、浮翠流丹。一圈院墙隔绝外面荒凉,后院内阵阵女子谈笑声传来,仿佛进了人间仙境。

    小童带他们步入正厅坐下,煮了壶茶倒上,笑道:“宅内久不见外人到访,若有待客不周之处还请二位多担待。”

    接着又说道:“请二位大侠稍等片刻,师父还未起身。”

    此时将要到晌午,江景抬头看了看屋外日光,有些无语。

    这小童看出她心中所想,咯咯笑起来,“哎呀”一声:“我家师父是美人脾气,平时多无事,难免有些疏忽时辰。”

    江景又听见楼照在旁边轻哼一声,不觉有些好笑,言语之间,有一人影自屋外款款而来。

    此人只着素白中衣,长发披散,面若冠玉。身后跟着些言笑晏晏的姑娘,想必是他的众多小妾中的几位。

    万季堂施施然走入,看了他们一眼,穿过中厅,径直坐到了主座上。此人歪斜在位上,以手撑头,墨色瀑发堪堪要落到地上,又被一双双素白纤手抚起,慢慢梳理着,一副玉山倾倒样。

    江景和楼照面面相觑,看着这架势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那小童凑到万季堂身边耳语了几句,他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疲态,掀了眼皮问他们:“被妖怪夺了精气?”

    二人点头称是。

    “有办法治吗?”江景问。

    迎着她期待的目光,万季堂轻笑了一声,声音微扬:“当然有办法。”

    “只是此法复杂,消耗众多。看二位大侠风尘仆仆的样子,银两带够了吗?”万季堂拿那双仿佛睁不开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番,漫不经心地问。

    楼照看不惯他这副样子,故意呛道:“半个东宫够吗。”

    什么玩意?万季堂微微坐直了身子,眼睛睁大饱含疑惑。

    江景在一旁附和道:“你可知我们是替谁来寻药!”她还特地清了请嗓子,眼睛意味深长地在他周围那些姑娘们身上转了一圈。万季堂不明所以,伸手挥退了他们。那童子也被他遣了出去,还非常识眼色地把门给带上了。

    见气氛被烘到这,江景终于缓缓解答:“是当朝太子!”

    这下万季堂是彻底坐正了。

    他揉了揉眼睛,又重新审视了一遍眼前人。满身江湖气息简直跟皇室八杆子打不着任何关系,嘴中吐出的话却实实在在让他大吃一惊。

    万季堂住处边远、消息闭塞,常年“两耳不闻朝中事”,连之前太子被绑都不知道。如今二人此话一出,他竟有些不真实感,毕竟这些事情已远他太久。

    他先是仔仔细细问了事件经过,之后沉吟片刻。江景还以为他是在思考医治方法,没想到万季堂张口就问:“连太子都来我这寻药,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能再体验一把名声大噪的感觉?”

    江景眼皮跳了跳,提醒他:“皇室机密不可外传。”

    万季堂”哦“了一声,又倚回座上,眼睛微阖。

    楼照也“好意”提醒道:“万医师名声都这样了,很难东山再起吧?”

    万季堂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男人从刚刚开始说话就夹枪带棒,估计是太年轻,看到自己如此俊朗还有这么多貌美妻子,心生嫉妒也是应该的……

    江景看着万季堂面对楼照明里暗里的嘲讽不但没生气,反而还露出这么一副莫名其妙的笑容,心中不免感慨道自己下山就没遇见过几个正常人,出声打断了万季堂的遐想。

    江景问:“具体是什么方法?”

    万季堂轻咳一声,终于从幻想中抽身:“本人师父可帮忙恢复其神智精气。”

    “你师父?”江景听了这话有点好奇,“你不是医术高超吗?怎么还要求助师父?”

    真不愿意同他们外行人说话。江景看见万季堂好像悄悄翻了个白眼,“师父重巫术,我重医术,二者虽一脉相通但各自适用领域不同。这些妖魔知识,还是巫术一脉比较在行。”

    江景挠了挠头,也算是理解了。又提议道:“那……可否请尊师前往京城为太子医治?”

    这下江景是真的看清了,万季堂是实实在在地对他们翻了白眼,“她老人家马上要过六十大寿了,你们想让她一路骑马过去吗?”

    这一路上路途坎坷,怕不是要将她骨头都颠散架了。

    江景自觉理亏,其实稍微低了下来,问:“那怎么办?”

    “好办好办,”万季堂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拍手大声对外喊道:“取纸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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