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姬统领与谢大姑娘之间的流言,最早起于那群被锁驿站的众人之口。但说谢音希全然不知是不可能的,早在流言起始,便被手下人做成案卷程至她面前。

    流言道,姬恶鬼贪恋谢女容颜,谢女借此谋取便利,两人行为亲密,早已背离正常距离。不少人声称自己曾撞见两人私会,传得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

    谢音希看乐了,也乐于见此事发酵,便暗地里推波助澜了一把。这种毫无根据漏洞百出的流言是口头退婚的有力抓手。

    但是要是说这是姬无眠一点也不知,她是不信的。隔了几月,才来责问,她便装作不知。

    “我与大人能有何流言?我素来不出门,实在是没听到过。”谢音希眨巴她那双清澈见底的双眼,无辜极了。

    “有人说,我与谢姑娘,私相授受,关系匪浅。”姬无眠拖着腔调,不似初见那般毫无感情,有股逗趣的意味深长,却意外不令人厌恶。

    “你说,我应该把这些乱传不实言论的人抓进京機阁吗?”

    谢音希避开与姬无眠直视的双眼,言语冷静:“小女无从置喙大人的决定,小女还有事,便不多叨扰了。”

    谢音希转身就走,也因此没看见身后人抬起又放下的手,紧握的手中似乎有着什么。

    等到谢音希回到宴会场地,春日宴也已接近尾声。牧云熙正指派人去拿今日的彩头。谢音希安静落座,静静观察得了前三甲的姑娘们。

    “不愧是曾姑娘,可惜了,就是准头不太好,才输给了这个野蛮女子。”

    “林姑娘也不错,那一手丹青真是绝了。”

    野蛮女子?

    谢音希视线逡巡几番,才看到那穿了一身正红罗裳的飒爽女子,她身形健康丰满,皮肤不算黝黑只能算蜜色。虽不符合当今弱柳扶风、飘逸出尘的审美,但也是极美的。

    谢音希曾见过她的画像,她是长公主牧云熙的手帕交冉冰,也是当今唯一一位女将军,是镇国大将军唯一的子嗣,自长公主离京和亲后,毅然决然地选择冒天下之大不韪,接替父亲镇守大澧与北城交界处。

    当初大澧吞并北城,她居功至伟。

    她已经很久不曾回京了。

    这次回来,也是皇帝下旨将人召回。若没猜错,这次圣上铁定要指婚。今年,各地贵女纷纷入京,皇子们也到了适婚年纪。大家不由猜测,这次春日宴前三甲便是未来皇子妃的人选。

    自然,便会出现相互不服的情景。

    “冉冰,上前来。”头彩是一副红宝石打造的头面。

    牧云熙含笑将木托盘整个递给冉冰。这套头面华丽但不繁复,想必很适合冉冰。

    曾惜若的彩头是一柄御赐的玉如意。

    林蝉衣的彩头是一幅前朝名画。

    各自都分外合适。

    这让谢音希不由想到前些日子的情报。

    “长公主意欲安插人手进入皇子府。陛下想收敛冉冰手上兵权。曾府欲与太子结盟,曾惜若将嫁入太子府。”

    一切倒是说得通了。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宴席散后,长公主为谢音希引见冉冰。

    如谢音希预料的那样,两人没什么话好讲,一番开场白后,便是长公主一番说笑:“我怎么找了两个闷葫芦朋友。”

    谢音希一向明白多说多错的道理,而冉冰对寒暄一事不甚感兴趣,说句直白的,她脑子里除了打仗也没什么了。

    谢音希在这次碰面,更加确定了冉冰不适合宫廷生活,也不甘于宫廷生活。

    牧云熙想必会想尽办法留住冉冰手上的兵权,毕竟这是她最大助力之一,不可能让她嫁入宫廷。

    果然,没过多久,谢音希就听闻冉冰被某男子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理由缠上,闹得那叫一个满城风雨,这其中有多方插手,就谛听能搜集到的,就有长公主以及大部分世家和除太子外的大部分皇子等等,可谓是鱼龙混杂,各方怀揣各异心思,也正和了她的意。

    与此同时,杨家幼子携重礼上曾府提亲一事也是闹得满城风雨。

    虽说杨谢两家婚事未走明路,但大家都不是眼盲心瞎的人,这件事虽不至于人尽皆知,但大多数官场上的人都是知道的。杨瓒闹这一出,是明晃晃给了谢家一个巴掌,更是让谢音希颜面尽失。

    另一边,御书房。

    姬无眠对圣上汇报完公务,正要向往常一般退下,却被叫住。

    “阿九,你觉得那谢家姑娘怎么样?”牧正明按着额头,闭着眼,好似随口一提,“朕记得你与那姑娘可是青梅竹马,对吧?”

    “谢音希并非臣的青梅竹马,不过就是幼时有所往来的邻居,见也未曾见过几次,所以也没法子评价她。”

    姬无眠此刻没有戴他那丑恶非常的面具,声音也没有被面具遮掩,是透着书卷气的声音。

    而他面具下的脸也与凶神恶煞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是全然相反。如果说带上面具的他是修罗恶鬼,那么拿下面具的他就是庙中菩萨。沾了些人气,也不失神气。一张脸雌雄莫辨,身形也极为瘦弱。

    更像一波春水,而非利刃。

    “这姑娘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牧正明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自顾自说下去。

    “臣告退。”姬无眠就当作自己没听见的样子,戴上面具,佩剑离开御书房。

    牧正明笑笑,摇头道:“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你说是吧,福来?”

    一直站在旁边当柱子的内侍监福来,贴心地上前来为牧正明添墨,添完墨才退至一旁道:“姬大人才至弱冠,年轻气盛些才正常。”

    “哼。一点也不把朕放在眼里,一点规矩也没有。”牧正明沾墨继续批奏折,话里话外倒是没什么不满,反而带着对晚辈的宠溺。

    “我倒是觉得姬大人某些脾性像极了陛下。”福来是陪着牧正明从皇子走到皇帝的,两人的情分非比寻常,他也更加了解陛下的脾性。

    “朕和那臭小子哪里像了?一点都不像。”牧正明与福来讲话倒没有什么帝王威严,有些小孩子气。

    福来带着笑,没有接着往下说,只静静陪着皇帝办公务。

    翌日,风和景明。但谢音希心情不怎么美丽。

    自从当上家主退出官场后从未入京的谢家家主谢卫,远道而来,看望这个无甚用处还给家族抹黑的不孝女。

    谢卫坐于高堂上,面无表情,不可能热情,但也不算冰冷,对着谢音希说话,却不看她一眼:“回去之后,便自请离开,要么自戕入贞女堂,要么断发入尼姑庵。”

    谢音希没在父亲这里体会到传说中的父爱,但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冷漠无情。

    “还有一个法子。”谢音希吞下想为自己辩解的话,眼神不避不闪,“我离开谢家,与你断绝关系。这样我的丑事便不会影响到家族,族中姊妹婚事不会受影响,谢氏的未来也不会受影响。”

    谢音希虽说着话,脑内却不由自主浮现之前的种种。

    父亲虽严肃、不常归家,却对母亲极好,连带着对母亲所出的一子一女也有所上心。但是她与兄长无法动摇谢家未来在父亲心中的位置。

    从小父亲要求她谨言慎行,逼着她学习琴棋书画,治家之道。告诉她,就算嫁入别人家当了高门主母,谢家也是她的底气,一定要与谢家同气连枝,将谢家利益放在首位。

    兄长幼时过得也不高兴,被拘着学习四书五经、孔孟之道。那时,世人只知谢卫有一子一女,却甚少有人知道他们的面目。就连家中下人也没什么人见过他们。

    曾经的她或许还会期盼父亲偶尔站在她这边,但现在便不奢望了。

    只是为什么,眼睛看不太清楚了。

    耳朵也听不太到了。

    “好啊!胆子大了!翅膀硬了……好!好!你要敢写,我就敢签!”

    她好像从未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火。父亲一直像一座冰山,不止底下藏着什么,但单论显露的就令人生畏。本来她应该战战兢兢,向父亲服软,道歉,然后乖乖听话。只是如今,她解脱了,挺直的背脊放松下来,她好像看见葱葱青草,闻到自由的味道。

    她为这种情况拟定了很多种方案,如今这种,虽不算太好,但也不到最差的一步。

    谢卫发了好大一通火之后就离开了。谢音希呆坐在原地,直到谢玄同放衙归来。

    “阿兄,你说,在父亲眼中,我是不是真的只有嫁人的价值。”原本灵动含笑的杏眼放空,虽极力抑制,也难掩泪光。

    谢玄同并未出声,上前来轻拍她手,静静陪伴。

    “我今后就不再是你的妹妹了,谢玄同。”

    谢音希仰头看,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眼前人沉重的脸色。她想笑,却笑不出来,硬憋出个半笑不笑的难看脸色。

    谢音希觉得自己很难堪。就算不照镜子,也知道她的脸色有多难看。

    所以谢玄同才流露出那般怜悯的神色罢。

    但她不知道的是,谢玄同早已与谢卫通信过。谢卫本想谢音希要是反抗,不欲入尼姑庵,便对外宣称暴毙,将人隐姓埋名送走。

    但,谢玄同知道自己的妹妹胸有大志,定不甘于隐姓埋名的生活,便一连写几封信说服谢卫,若谢音希主动提出断亲,便答应。

    谢家终归是她的累赘。

    这有着庞大枝叶的家族,迟早树大招风,惹人嫉恨。这岌岌可危的船,还是不要让妹妹登罢。他的小妹,终究是被谢家拖累了。

    谢玄同收敛神色,不将心中盘算泄露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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