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山下情况好转已是一周过后。
谢音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场洪灾来得蹊跷，防洪建筑多年不曾出过事，就好像特地等她们一行人来。还有那么多人未卜先知似的离开危险地区，不仅人没事，等洪水褪去，还发现自己钱财分毫未损。
过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而是早有预谋。
有人故意用整个南菱的土地和生命销毁证据，还留下这么大的把柄，不知是过于自大还是过于愚蠢，或许更多的是对他们一行人的毫不在意。
无论怎么理解，这件事背后一定和那个神出鬼没的北城太子有关。
在修整好之后，她马不停蹄地找寻周围一圈被遗弃的古皇宫遗址或是从堪舆图上寻找地势开阔并且能被洪水破坏的地方。
然后一一去查验一番。
最后在一处背靠沿海线，有矮山遮蔽处找到一些踪迹。
这里还残留着一些建筑的痕迹，从残料上看，用料极好，占地面积也大，甚至周围景色也不错。有山有水，有瀑布，甚至还有内部园林。
前头有一座道观，不，应该是哨站。基本上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将此处景致告知旁人，是个极好的场所。
谢音希孤身一人走进道观，里面早已人去楼空，或许是在建造之初就考虑到了防洪，房屋的破损并没有其他地方严重，只是神像东倒西歪，桌椅贡品没有一个是完好无损的，地面泥泞不堪，一看就知道没有人打扫。
突然她捕捉到一抹消失极快的白光，难以消解的熟悉感迫使她停住脚步。她将白光拾入手心，张开手掌，其上赫然是谛听的令牌，还是那枚阁主令。
她送给长公主的阁主令。
定定看了一会，她若无其事地将令牌收好。
心下更确定了北城太子还活着并且藏身于此的猜测。
她站在此处观察一番，最终决定将宅子安置在此处。依山傍水，还有道观，不错。
回到斯年的府邸，谢音希就将找到玉佩的事告知以信笺形式告知斯年，也算为他做个证见。
这些日子，她整理了从京都匆忙间拿来的积蓄，仔细琢磨后，决定以市价放利，资助百姓重建。
这是一项大工程，也是一件风险极大的善事。
此地官员乡绅钱财分毫未损，日后对百姓的压榨想必较之以前更严苛。
现在粮价疯狂上涨，刚从洪灾回神的人们根本没有闲钱去购置粮食，只能签卖身契给富商，希望用微薄的薪资为家庭减负。
不愿意签卖身契为奴为婢的人，只能藏身深山老林，幕天席地，摘野草，打野味。
后者看起来不错，但也有时间限制，山上的资源不是取之不尽的，等没有吃食的那一天，他们还是会重新回到别人的奴役掌控下。
除此之外，此地由于洪水频发，人口稀少，水运不便，但地理位置还算可以，走陆路到上京可能需要一两个月，但若是水路打通，路线固定的话，最少可能半个月就能到达京都，向西也是同理，也可以更快到谢家祖地长陵。向东可去金陵。
母亲曾留给她部分私产，其中便包含几艘大型船，离南菱不远。
等召集完人手出发后，让妙染负责放利钱。那些人就是想报复也找不到人报复了。
斯年知晓她的计划后，沉默片刻，方才答应，但却是把自己的心腹借出才肯放心。
谢音希明白他的担忧，就不怎么客气地同意了。
按照计划，她在一月内从各处网罗人手，等到时机成熟后，在山上食物耗尽前出发。
之后的南菱确实发生了民反官，民反富的事情。
斯年一行人在背后掌控局势，等百姓消耗了部分心中的怨气后，恰到好处地出手救下官员乡绅，并以官商勾结、惰怠渎职的罪名将人抓起。
妙染则根据谢音希的吩咐开放钱庄，发放利钱。收受三成利，不限还款时间，但欠款会被子女继承。
而谢音希这边也挺顺利的，她涉猎广泛，对天象也略有研究，再加上船上的人都是特意找来的能人，一些风浪险象倒是有惊无险。
她尽量选择停靠地区多但花费时间少的线路。但每每停靠，都得下船到当地船行处登记，上交一年的过路费，耗费的时间就更多了。
等载满一船货物回南菱后已过了半年了。
过了六个月，南菱几乎是焕然一新。不少人来到他们的临时停靠点接人。
热情的百姓簇拥着他们，准确来说，目标只有谢音希一人。他们伸出手，不断地将手中的物品塞到谢音希手上。
“谢姑娘，这是我们家新种的菜，您拿回去尝尝。”
“谢姑娘，这是俺们家刚收的鸡蛋，你收下！”
……
大家的热情让谢音希措手不及。等从人群里挤出去，一群人手上都满当当的。
大家互相看到对方的窘态都不由得相视一笑，渐渐变成满堂大笑。
妙染和斯年也来了。
他们站在路边，到没参与刚刚那闹哄哄的一幕，只是此刻也多少有些忍俊不禁。两双相似的眼里含着笑意。
妙染上前来帮谢音希拿物件，其他人也不闹了，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又去船上搬货物。
谢音希理了理头发和衣服才走到斯年身边。半年不见，他似乎瘦了些。
正想着，突然听到眼前玉人儿开口说话：“瘦了很多，也晒黑了。”
他像是无奈到了极点，才不得不轻叹：“明明身体那么差，还偏偏要逞强。”
谢音希有些摸不清自己此时的想法。心里像是凹陷了一块，但又软乎乎的，眼睛酸疼酸疼，但又热热的。眼前模糊了一片，她趁着抬手的间隙眨眼，泪水滑到衣领处。
拙劣的把戏很容易就被人看穿，斯年轻笑一声，只当自己没看到。
等视线清晰了，她才放下手，时隔半年再次仔细打量他。
柔顺的长发用玉冠高高束起，扎成马尾恭顺地垂在脑后，面似冠玉，目若朗星，一袭白衣风度翩翩，芝兰玉树。
很好看。
发现自己竟盯着人发起愣来，谢音希急忙收回视线，趁无人发现，再偷偷递去几眼。
这一切当然瞒不过习武多年的斯年。
只不过一个自以为瞒的很好，一个看破不说破，这事就这么接了过去。
马车缓缓驶向斯年的宅院，两人一人在马车里，一人在马车外，默默无言，眉眼低垂。
“我要回京赴任了。”
斯年一脚自然垂下马车，一脚区起，单手执缰，另一只手一直握在腰间软剑剑柄处，深思熟虑后，他还是打算在这里说出这个消息，他怕看见谢音希就不忍心离去了。
马车里似乎传来一阵轻呼，随后便是长久的静默。久到斯年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将将要掀开车帘时，里面的人才出声：“一路顺风，大人。”
一声轻似叹息的应答消散在风中，也不知道这份心意想要传达的对象是否有听到这份心意。
在她外出的那段日子里，原先选址的宅院已经建好，所以他俩不久之后便分道扬镳了。
妙染立在门前，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姑娘，钱庄这事已经办好，属下斗胆取名昭明，还望您莫见怪。”
昭明？
谢音希看向门外日暮西垂的景象，眸光一暗，赞道：“是个好名字。姐姐费心了。”
两人一边走进门穿过前院一边交代近些时日的情况。
“属下已找好接替南菱钱庄的人，是个可靠可信之人。”
妙染离谢音希固定有两三步的距离，这个距离不仅便于前头人行走，也能让后头人及时反应，是个极谨慎的位置。这么多年，她们一直都是这么走来的。
妙染看到的只有姑娘消瘦却又挺拔的背影，就像是幼时父亲书房外栽种的翠竹，干净、坚韧。
但如今的姑娘又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你找的人，我自然信得过。”
眼前那总是锦衣华服、干净爱洁、洁癖娇气的姑娘像玻璃般碎裂，又一片片凝聚成如今将头发简单束起，一身干练装束的模样。
“您兄长曾传信道，谢家如今发生了大事，急召各地子弟归家。”
说话间，她们早已穿过回廊，来到前厅。听到这话，谢音希并未给出反应，只是坐到高位上，自顾自摘下身上的披风，才懒散道：“那就回去。”
“幸存的部下通过密信，希望与您汇合，他们将为您、为死去的人们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让他们去这些舆图上标注的地方，建立地上情报组织，更新密函加密方式。等我们办好在谢氏的事，再行联系。”她从怀里取出一份舆图，其上标注的地点都是此行她打点过的地方。
“是。”妙染接过图纸，并没有窥探里面的内容，“桐君传信于我，希望姑娘能带上她。”
谢音希原本正整理手中的披风，闻言，冷漠道：“让她在前线好好待着就行。”
只是突然的空茫停顿，表明她此时并不是表面那般无动于衷。
在心里无声叹息，妙染并未在面上显露分毫。
“事已禀完，属下先行告退。”
谢音希这才露出一抹笑来，只是微眯起的眼里没有半分笑意：“去吧。”
说完，便不看她，自己从旁边暗格中取出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起来。
这是以前父亲交给她的办法。若是自己困在局中苦矣，不妨与自己对弈一番，或能从中找到答案。
不论是推演出的胜利，还是遵从内心的选择，都可以从中得出。
谢音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场洪灾来得蹊跷，防洪建筑多年不曾出过事，就好像特地等她们一行人来。还有那么多人未卜先知似的离开危险地区，不仅人没事，等洪水褪去，还发现自己钱财分毫未损。
过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而是早有预谋。
有人故意用整个南菱的土地和生命销毁证据，还留下这么大的把柄，不知是过于自大还是过于愚蠢，或许更多的是对他们一行人的毫不在意。
无论怎么理解，这件事背后一定和那个神出鬼没的北城太子有关。
在修整好之后，她马不停蹄地找寻周围一圈被遗弃的古皇宫遗址或是从堪舆图上寻找地势开阔并且能被洪水破坏的地方。
然后一一去查验一番。
最后在一处背靠沿海线，有矮山遮蔽处找到一些踪迹。
这里还残留着一些建筑的痕迹，从残料上看，用料极好，占地面积也大，甚至周围景色也不错。有山有水，有瀑布，甚至还有内部园林。
前头有一座道观，不，应该是哨站。基本上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将此处景致告知旁人，是个极好的场所。
谢音希孤身一人走进道观，里面早已人去楼空，或许是在建造之初就考虑到了防洪，房屋的破损并没有其他地方严重，只是神像东倒西歪，桌椅贡品没有一个是完好无损的，地面泥泞不堪，一看就知道没有人打扫。
突然她捕捉到一抹消失极快的白光，难以消解的熟悉感迫使她停住脚步。她将白光拾入手心，张开手掌，其上赫然是谛听的令牌，还是那枚阁主令。
她送给长公主的阁主令。
定定看了一会，她若无其事地将令牌收好。
心下更确定了北城太子还活着并且藏身于此的猜测。
她站在此处观察一番，最终决定将宅子安置在此处。依山傍水，还有道观，不错。
回到斯年的府邸，谢音希就将找到玉佩的事告知以信笺形式告知斯年，也算为他做个证见。
这些日子，她整理了从京都匆忙间拿来的积蓄，仔细琢磨后，决定以市价放利，资助百姓重建。
这是一项大工程，也是一件风险极大的善事。
此地官员乡绅钱财分毫未损，日后对百姓的压榨想必较之以前更严苛。
现在粮价疯狂上涨，刚从洪灾回神的人们根本没有闲钱去购置粮食，只能签卖身契给富商，希望用微薄的薪资为家庭减负。
不愿意签卖身契为奴为婢的人，只能藏身深山老林，幕天席地，摘野草，打野味。
后者看起来不错，但也有时间限制，山上的资源不是取之不尽的，等没有吃食的那一天，他们还是会重新回到别人的奴役掌控下。
除此之外，此地由于洪水频发，人口稀少，水运不便，但地理位置还算可以，走陆路到上京可能需要一两个月，但若是水路打通，路线固定的话，最少可能半个月就能到达京都，向西也是同理，也可以更快到谢家祖地长陵。向东可去金陵。
母亲曾留给她部分私产，其中便包含几艘大型船，离南菱不远。
等召集完人手出发后，让妙染负责放利钱。那些人就是想报复也找不到人报复了。
斯年知晓她的计划后，沉默片刻，方才答应，但却是把自己的心腹借出才肯放心。
谢音希明白他的担忧，就不怎么客气地同意了。
按照计划，她在一月内从各处网罗人手，等到时机成熟后，在山上食物耗尽前出发。
之后的南菱确实发生了民反官，民反富的事情。
斯年一行人在背后掌控局势，等百姓消耗了部分心中的怨气后，恰到好处地出手救下官员乡绅，并以官商勾结、惰怠渎职的罪名将人抓起。
妙染则根据谢音希的吩咐开放钱庄，发放利钱。收受三成利，不限还款时间，但欠款会被子女继承。
而谢音希这边也挺顺利的，她涉猎广泛，对天象也略有研究，再加上船上的人都是特意找来的能人，一些风浪险象倒是有惊无险。
她尽量选择停靠地区多但花费时间少的线路。但每每停靠，都得下船到当地船行处登记，上交一年的过路费，耗费的时间就更多了。
等载满一船货物回南菱后已过了半年了。
过了六个月，南菱几乎是焕然一新。不少人来到他们的临时停靠点接人。
热情的百姓簇拥着他们，准确来说，目标只有谢音希一人。他们伸出手，不断地将手中的物品塞到谢音希手上。
“谢姑娘，这是我们家新种的菜，您拿回去尝尝。”
“谢姑娘，这是俺们家刚收的鸡蛋，你收下！”
……
大家的热情让谢音希措手不及。等从人群里挤出去，一群人手上都满当当的。
大家互相看到对方的窘态都不由得相视一笑，渐渐变成满堂大笑。
妙染和斯年也来了。
他们站在路边，到没参与刚刚那闹哄哄的一幕，只是此刻也多少有些忍俊不禁。两双相似的眼里含着笑意。
妙染上前来帮谢音希拿物件，其他人也不闹了，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又去船上搬货物。
谢音希理了理头发和衣服才走到斯年身边。半年不见，他似乎瘦了些。
正想着，突然听到眼前玉人儿开口说话：“瘦了很多，也晒黑了。”
他像是无奈到了极点，才不得不轻叹：“明明身体那么差，还偏偏要逞强。”
谢音希有些摸不清自己此时的想法。心里像是凹陷了一块，但又软乎乎的，眼睛酸疼酸疼，但又热热的。眼前模糊了一片，她趁着抬手的间隙眨眼，泪水滑到衣领处。
拙劣的把戏很容易就被人看穿，斯年轻笑一声，只当自己没看到。
等视线清晰了，她才放下手，时隔半年再次仔细打量他。
柔顺的长发用玉冠高高束起，扎成马尾恭顺地垂在脑后，面似冠玉，目若朗星，一袭白衣风度翩翩，芝兰玉树。
很好看。
发现自己竟盯着人发起愣来，谢音希急忙收回视线，趁无人发现，再偷偷递去几眼。
这一切当然瞒不过习武多年的斯年。
只不过一个自以为瞒的很好，一个看破不说破，这事就这么接了过去。
马车缓缓驶向斯年的宅院，两人一人在马车里，一人在马车外，默默无言，眉眼低垂。
“我要回京赴任了。”
斯年一脚自然垂下马车，一脚区起，单手执缰，另一只手一直握在腰间软剑剑柄处，深思熟虑后，他还是打算在这里说出这个消息，他怕看见谢音希就不忍心离去了。
马车里似乎传来一阵轻呼，随后便是长久的静默。久到斯年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将将要掀开车帘时，里面的人才出声：“一路顺风，大人。”
一声轻似叹息的应答消散在风中，也不知道这份心意想要传达的对象是否有听到这份心意。
在她外出的那段日子里，原先选址的宅院已经建好，所以他俩不久之后便分道扬镳了。
妙染立在门前，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姑娘，钱庄这事已经办好，属下斗胆取名昭明，还望您莫见怪。”
昭明？
谢音希看向门外日暮西垂的景象，眸光一暗，赞道：“是个好名字。姐姐费心了。”
两人一边走进门穿过前院一边交代近些时日的情况。
“属下已找好接替南菱钱庄的人，是个可靠可信之人。”
妙染离谢音希固定有两三步的距离，这个距离不仅便于前头人行走，也能让后头人及时反应，是个极谨慎的位置。这么多年，她们一直都是这么走来的。
妙染看到的只有姑娘消瘦却又挺拔的背影，就像是幼时父亲书房外栽种的翠竹，干净、坚韧。
但如今的姑娘又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你找的人，我自然信得过。”
眼前那总是锦衣华服、干净爱洁、洁癖娇气的姑娘像玻璃般碎裂，又一片片凝聚成如今将头发简单束起，一身干练装束的模样。
“您兄长曾传信道，谢家如今发生了大事，急召各地子弟归家。”
说话间，她们早已穿过回廊，来到前厅。听到这话，谢音希并未给出反应，只是坐到高位上，自顾自摘下身上的披风，才懒散道：“那就回去。”
“幸存的部下通过密信，希望与您汇合，他们将为您、为死去的人们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让他们去这些舆图上标注的地方，建立地上情报组织，更新密函加密方式。等我们办好在谢氏的事，再行联系。”她从怀里取出一份舆图，其上标注的地点都是此行她打点过的地方。
“是。”妙染接过图纸，并没有窥探里面的内容，“桐君传信于我，希望姑娘能带上她。”
谢音希原本正整理手中的披风，闻言，冷漠道：“让她在前线好好待着就行。”
只是突然的空茫停顿，表明她此时并不是表面那般无动于衷。
在心里无声叹息，妙染并未在面上显露分毫。
“事已禀完，属下先行告退。”
谢音希这才露出一抹笑来，只是微眯起的眼里没有半分笑意：“去吧。”
说完，便不看她，自己从旁边暗格中取出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起来。
这是以前父亲交给她的办法。若是自己困在局中苦矣，不妨与自己对弈一番，或能从中找到答案。
不论是推演出的胜利，还是遵从内心的选择，都可以从中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