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怎样发展都无所谓,因为重要的只有一点:我们都还,活着。

    ———《戏言系列》

    故事开始在一个刚刚下过雨肮脏泥泞的一家杂乱的烧烤店里,深夜这里的下水道又一次泛上了弥漫着酸臭难闻的下水味道。

    腥黄的地下水一直流到了烧烤摊架子脚下,熏得人不肯吸入半点周围的空气,烧烤摊上却正在一如往常冒着阵阵烧烤的“香气”。

    夜已经深了,被熏得发黑的分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了第12个刻度,本就不多的顾客也渐渐扔下最后一张鼻涕纸转身走了,烧烤摊那个凶神恶煞的胖老板也躺在了摊边摇椅上。

    只有摊边浮着油气生着锈的桌椅上还坐着一个戴着棒球帽、一身运动宽松衣裤的、大概十五六岁的男孩。

    他的烧烤桌上却一个烧烤串都没有,啤酒白酒的倒是铺了满满一桌面,只一两分钟的功夫就看着喝空了两三罐的啤酒。

    “喂!过来,白酒还没打开呢”男孩喊着旁边烧烤摊蹲着整理木炭的满手黑灰的服务员。“快点过来,服务员,说你呢!”男孩又灌了一口酒催促着。

    “哎,来了”男孩听着比想象起来不知道稚嫩了多少的声音愣住了,啤酒举在半空中抬起头来看向了眼前正走过来的那个用围裙匆忙抹掉手上炭灰的服务员。

    他发现这个服务员也不过是个大致与他同般年纪的姑娘家,又黑又瘦的脸上盖着一层汗水,在路口昏黄的灯光照射下显得有些泛着油光,低敛的眼神中也都写满了疲惫和憔悴,整个人瘦到似乎只剩下了骨头,有些像是个烧透了的黑竹签子。

    男孩不由得小声问了句“你几岁?”

    女孩专心开着手中的啤酒瓶子,头也没抬随口回着:“不知道,也许十四五岁了吧,还需不需要别的烧烤和下酒菜?是只喝酒吗?开了瓶的酒可是不能退的。”

    “不需要了,先开这些吧,雇童工犯法的,你知道吗?”

    女孩终于抬起了满是汗水的脸放下手中的开瓶器明显放低了声音对他说:“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早点回去吧,酒哪里都能喝,别在这。”说完便迈着细竹竿子般的腿往来时的黑炭堆低着头走了过去。

    “哎,别走啊!你们这不是没人了吗?”男孩看着周围空无一人的烧烤摊。

    “您是要点菜吗?如果不点的话我还有很多的活儿,不回去老板会打人的。”黑瘦的服务员听到回过头说。

    男孩高声冲着店里躺在吱吱作响的摇椅上看足球比赛的老板喊道:“喂!老板,100块钱能不能让这个姑娘陪我聊会儿。”

    老板随便摆摆手:“300! 300块钱先给我,随便聊,带走聊都行,晚上不回来的话记得给我加钱!”男孩回复:“200!我就剩这些钱了,就聊天。”

    “行!奴儿,去和他聊去,就一个小时啊,聊退钱了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老板冲着那个叫奴儿的姑娘挥了挥手里的铲炭火用的锹威胁着。

    老板瞪着看到那个奴儿坐了下来,吐了一大口烟小声嘀咕着:“就这长相还有人能看的上她?还200?呸,卖了都没人要,冤大头一个!”边嘀咕边往下水道口吐了一大口浓痰。

    奴儿听到男孩说只聊聊后长舒了一口气,问“你要找我聊什么?”

    “随便聊聊呗,你是叫‘奴儿’吗?”他充满好奇的看着这个叫做奴儿的姑娘。

    “是”

    男孩接受的教育告诉他这样问是不礼貌的,可他最近玩世不恭惯了,好奇心驱使他捏着啤酒瓶子磕巴般询问:“那你是这家店的雇的童工……还是……别的……什么?”

    “都不是,你不是这里的人又何必来这里与我说这些呢?”奴儿语调平稳,满是黑灰的脸上却没有一点点的被侮辱的愤怒的表情,轻描淡写着说着,连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出。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的?”男孩放下啤酒疑惑着问着。

    “这里没有人会和我说雇童工犯法,不会穿你这么好的衣裳,更不会用200块钱聊一次天。还有他们都知道啤酒和白酒不能能在一起喝。”

    奴儿抬起头,男孩终于清楚地看见了奴儿的那对眼睛,只是在那对眼睛中他丝毫没有看出女孩本该拥有的单纯无邪,那双眼睛的感情太复杂,他一点也没有看懂。

    苍蝇开始成群的聚集在下水道那一片黄绿色的令人作呕的地方,空气中酸臭的味道同时也越来越刺鼻起来,烧烤摊隔壁拿着棍棒的小混混们像往常一样渐渐聚堆,看着像是又要约着打架了。

    混混领头握着刀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痰,对着奴儿那张餐桌迁怒骂道:“艹,好臭,丑奴你今天怎么回事,长得丑下水道都看你烦啊!架都不想打了,走,换地方! 下次还这么臭小心我把你扔下去”

    “他们就这么叫你的?”男孩皱着眉微微擎着鼻子看着他们耀武扬威般的背影问。

    “恩,所以你赶紧离开吧,他们如果知道你有钱的话,会抢劫的。”奴儿平静地催促着,看着早已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摸样。

    “不急,如果我想跑的话,他们追不上的。”男孩微微抬了抬下巴,冲着渐渐走远的混混小团伙轻蔑的笑了,笑里带着绝对的自信和嘲讽。

    说着转过头看向眼前的女孩,“我的确不是这里的人,不过你为什么要做这里的人?缺钱吗?”

    路口昏黄的路灯突然闪了一下,又瞬间就暗了下去。他只能依靠远处的亮光依稀中勉强看见,眼前人的轮廓随着灯光熄灭极轻微地颤抖一下了,乱散着的狗啃一般杂乱的头发挡住了她的侧脸,他无法再看清她那复杂的眼神中是否也会有些许尴尬和恼怒。

    “我生来就是这里的人,长在这儿,也只能就这么活在这”

    真的很难以想象得出来,这样的一句话是他眼前这个女孩说出来的,而且语气是那么漫不经心,听得出来她没有感觉到悲伤,而是一种事实就是如此的某种程度上的认命,不禁让他怀疑刚才丑奴的受惊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这一瞬间,他不由自主的打量着眼前瘦弱的模糊身影,心头泛起无数的好奇和探究的欲望。于是他答道:“生养你的地方的确是家乡,但你有太多可以走出这里的方式了,为什么不试试?”

    “对于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方式。”

    她说的是我们,男孩没有细问下去,却也反问:“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呢?”

    “别人试赌的是青春或者梦想,我不是,我不敢。”一模一样平淡的语气让人感觉,这好像就是个回答问题的机器而已。

    “那你赌的是什么?”

    丑奴瞳孔不经意的放大,双手用力压住桌子,马上就要站起身来,平淡的声音第一次有了令人难以察觉的波澜,催促的赶人“那是我的事情,对不起,我们要歇业了。”

    男孩立即按住丑奴瘦弱的肩膀,触手的一瞬间才意识到,这幅小小的身体不仅仅是瘦弱,简直就可以说是瘦骨嶙峋,他愣了一下放缓了声音“一个小时还没到,你们老板还没有走呢,你急什么呢?”

    丑奴只能坐了回去,看向他的眼神全是防备和提防:“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不问你的私事了,我现在有点闲,你随便陪我聊聊行不行”

    丑奴看着烧烤摊边一个沾满油烟的锈表,光线太暗只得作罢随口胡诌“还有二十分钟,我们真的要歇业了。”

    男孩也顺着视线看向表语气轻佻地说:“这么快?那我们珍惜一下剩下的时间说点别的如何?”

    “说什么?我们好像并不熟悉。”丑奴只觉得眼前的男孩好像喝晕了头,话痨一般拽着人耍酒疯。

    他许久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了,但是面对这样一个难以沟通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酒精上了头后,他好像变成了农村村口的三姑六婆,磨磨唧唧的不肯放人离开。

    “那你就当做我在耍酒疯吧,我们不认识我才敢说真话,算是我花钱请你当次树洞怎么样?”

    丑奴虽然觉得眼前的人莫名其妙,但还是生怕惹到人生气般放缓语气说道:“那你说快一些可以吗?再过一会天黑了不好收拾东西。”

    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是他也不想下次遇见丑奴的时候,当做从来不认识一般路过。“那我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余粟,你也可以叫我一粟。你呢?方便让我认识一下你吗?”他想认识她,他想这仅仅出于好奇。

    “他们都叫我丑奴,你也这么叫吧。”丑奴随口附和着,正如她对待其他人那般。

    “不管你怎么想,我是想和你交朋友的,这个外号并不适合我们变成朋友,所以你还有别的名字可以叫吗?”阿粟手边的啤酒早已经被放下了,眼神坚定地盯着丑奴,眼前的这个女孩能让他静下心,而他想认识她。

    也许是阿粟的真诚打动了她,也或者从来没有人和她平等认真的说过话,她鬼使神差得回答:“有的,奴字拆开就是我的名字,又女,林又女。”

    林又女……余粟轻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太明显了,又是女孩…他想她生活的家庭似乎是个重男轻女到骨髓深处的地方,所以她小小年纪在这么破旧的烧烤摊打工似乎就有了完全合理的解释。

    “你有姐姐?”

    “有过,夭折了。”

    余粟看不清她的神色,又怕触及她的伤心事,只得僵硬的转移话题:“你应该很熟悉这边吧,我离家出走没带多少钱,你知道你们这边哪有便宜能住的地方吗?或者哪能挣钱?”

    林又女听着话题突然转移愣了几秒后,想了一想回答:“这条路走到尽头有一家网吧,包夜很便宜,但是不要吃喝东西,那里贩毒。挣钱的话,你在这里不行。”

    这个年纪的少年最听不得的就是’不行’,两个字足以激起少年们的全部逆反心理,余粟下意识反问:“你可以,我为什么不行?你觉得我吃不了苦?”

    林又女听着她没体会过的叛逆期的语气,失笑般回复:“烧烤摊没办法再雇一个服务员,网吧有些时候要负责贩毒之类的事情,还有你刚才看见的那群人等着我们发工资来收保护费,你打算做哪个?”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离家出走?”这已经是余粟第二次转移话题了,他本来想问为什么不报警,但想来也知道得到的回答更会让人无法反驳,他伪装出来的叛逆和不羁在这样一个同龄的女孩身上不攻自破。

    “你花钱买的是一个小时树洞,不是十万个为什么。你如果想说,我听,你如果不想说,我不会问。你要说么?要快一些了,老板的比赛要播完了。”林又女回过头王老板的方向瞟了一眼说道。

    “前几天我没去分班考试,被老师告诉家长了,现在我估计我爸就拿着皮带站门口等我回去呢,要是你你回去不?”余粟说着又懒懒散散的靠在椅背上看着林又女微微抬了抬下巴。

    “我回,至少有学上,有家呆。”这是她日夜期盼的事,皮带?就算拿着的是鞭子,她也会回去。

    余粟想这到底是个什么家庭,现在这个年代还不让女子读书,要是我我早跑了,还把那地方当家,不可能!

    “那疼的是我啊”余粟心里想得虽然多,嘴上却还是一种完全的混混语气。

    “说实话,我觉得你不冤枉。”

    “……”

    这时老板终于从他那个摇摇欲坠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喇叭大的声音喊着:“丑奴,收工,滚过来收拾东西,聊起来没完没了了,再聊给我加钱,500,那边那个臭小子,加不加钱?”

    余粟低声啐了一句黑心,掏了掏自己全身上下十几个兜,却发现零零碎碎的加起来只剩下30块钱了,只能同样喊回去:“不加了,走了。”

    “没钱装什么大款,小屁孩一个,亏我以为今天能宰个富二代呢,真晦气。”余粟听见老板那个油腻的大嗓门,嘴角一歪不屑地轻笑了一声。

    而就喊两句话的功夫,林又女已经把一桌子的空酒瓶收拾干净了,余粟回过头的时候,她正俯身拿着抹布擦桌子。

    “嘿,林又女,下次有缘再见。”余粟左手将椅背上纯黑色的书包抡到肩上,右手朝着林又女挥了挥后,拿起一罐没喝完的啤酒,单手打开拉环,边喝边朝着来时的路潇洒地迈开了长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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