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进入夏季,天气瞬息万变。

    早上还湛蓝的天空,现在浓云密布。淅淅沥沥的雨让玻璃幕墙蒙上了一层水雾,从高楼的玻璃幕墙看出去,整个城市变得模糊不清。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谢凯琳定了定神,把视线从窗外移了回来。

    她的大哥谢铨安在对面落座,朝她身边的空位一扬眉毛:“Charles又不来?”

    谢凯琳若无其事笑笑:“他在京州有重要的事,泰升的这点小事没必要让他费心。”

    “是么?细妹你好体贴老公。”谢铨安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可我怎么听说他前天就已经回港城了。”

    心往下一沉,谢凯琳怔忡的表情一时没收住,被谢铨安看在眼里。

    他奚落:“你不知道?也难怪,我听说他在京州日日笙歌,真是好生令人羡慕。”

    谢凯琳控制好情绪,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我当然知道。Charles手里管那么多家公司,谁都想跟他攀交情,应酬自然多。你有空呢也看看财经新闻,就知道一个董事局的主席每天都该干什么了。”

    谢铨安闻言冷笑一声,嘲讽:“呵,细妹。我劝你还是多放点心思在老公身上,别最后什么都没争到,人财两空。”

    谢凯琳轻蔑一笑,却也不再回应,两兄妹互呛平白给旁人看笑话。

    她心里想着另一件事,许绍恒竟然回了港城,然而自己却一点也不知情。他悄悄回来究竟是什么意图,是不是对她有所察觉?

    不多时人到齐了,今日的董事局会议本来应该讨论集团的一些投资建设事项。但主持会议的首席运营官突然说,董事谢凯琳有意见要发表。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气氛有些微妙。谢铨安看向谢凯琳,语气极度不耐烦:“你想讲什么?”

    谢凯琳不慌不忙面对诸位董事,说今日要动议一项履职问题的提案:鉴于谢铨安的履职表现极有可能毁掉泰升集团,提议董事局会议对他的代理董事局主席职务发起不信任投票。

    谢铨安怒极反笑,对要求他回避的要求置之不理。谢凯琳也不跟他过多纠缠,要求在场董事局会议成员直接投票表决。到场九名董事局会议成员,一人弃权,四比四平票。

    兄妹俩各自拥护的两派人一番唇枪舌战,互不相让。正在僵持之际,忽然会议室大门打开进来一帮人。

    走在最前面的许绍恒推着轮椅,上面坐的正是久未现身的董事局主席谢永琨。

    谢老爷子形销骨立但气势强大,令会议室里所有人立刻闭了嘴。谢永琨斥责谢铨安擅作主张,当场发配他去东南亚的分公司任职,谢凯琳则担任集团CEO,负责集团经营管理。

    这一结果令众人万万没想到。

    谢铨安愤怒难当摔门而去。

    这几年他时常以长子身分代表谢家出席公众场合,外界已默认他是泰升未来的继承人,他自己也已太子爷自居。可如今他费心费力帮泰升化解债务危机,反被排挤出权力中心,老爷子分明是立储的心思有所动摇。

    在谢铨安眼里,谢凯琳这个小妹处处与他争斗,为了讨好父亲甚至听从家族安排与许家联姻。他当然不肯坐视父亲将权力交给给谢凯琳,泰升的继承人必须是他。

    谢凯琳今日在与大哥的交锋中大获全胜,不免有些得意。

    秉承港城大家族重男轻女的通病,她的父亲也有男丁继后香灯的想法。这些年来,大哥被花大力气培养,而她无论做出多好的成绩,也只得到轻飘飘的几句夸奖。

    这次出任CEO,在谢凯琳看来是父亲释放的信号,正式将她纳入继承人的栽培和考核。她未必看得起谢铨安,但他若要跟她斗,那就奉陪到底。她会让所有人知道,到底是谁有这个能力继承泰升。

    谢永琨自然很清楚儿女的想法,他也很无奈。

    这一场病生下来,自知到了必须要考虑接班人的时候。谢铨安爱耍小聪明,缺乏大才华,谢凯琳虽然果敢精明,但她的先天条件输了,她是女儿。

    ******

    去外地工作了近半个月的秦霜刚回到京州,就被明岚舒拉去撸串。

    明岚舒心知自己的事瞒不住秦霜,于是说了许绍恒的名字。听到这三个字,饶是一贯淡定的秦霜也没忍住,连说了三声“靠”。

    明岚舒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发问:“你会不会讨厌我?觉得我不够自爱?”她想,秦霜是自立自强的独立女性,大概很反感这种行为。

    但秦霜似乎并不意外。京州漂亮的女孩子很多,特别在娱乐圈,美丽是一种资源。而且她专业的眼光,明岚舒尤其好看。

    秦霜坐直了身子,反问:“你后悔吗?”

    明岚舒一时之间被问住了。在内心反复煎熬的日子里,她闪过很多念头,但似乎并没有后悔。

    她一直在赌。

    赌上一切,破釜沉舟。硬着头皮往前走,因为没有回头路。

    秦霜看出明岚舒内心的矛盾纠结,没继续追问。

    过了一会儿,她拿出手机在明岚舒面前晃了晃:“柏原和几个朋友在club,问我们要不要去玩会儿?”

    深夜的夜店里灯光昏暗暧昧,英俊的DJ站在音控台后面打碟,制造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酒精和烟草混合着尖叫声尽情地发酵。

    一帮年轻人肆意喝酒、玩游戏。微醺的时候,秦霜跟朋友挤进了狭小的舞池,柏原不知去向。

    明岚舒则趴在桌上,盯着酒杯看得出神。杯中的液体在变幻的灯光下,时而夜一样紫,时而血一样红。迷离清醒间,将醉未醉时,世界仿佛隔了一层纱,些微的不真实。

    有人坐到了身边,她依稀记得是柏原的一个朋友。染着叛逆的银发,额前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狭长的眼睛。

    重低音震开,想要听清楚对方的话,只能交头接耳。他问明岚舒在看什么。

    夜店的二楼有VIP包厢,沈翀今晚的局设在这儿,率领京州的一帮公子哥纸醉金迷。中途他走出包厢接了个电话,手撑着栏杆,眼神漫不经心从楼下飘过。

    一楼角落的卡座上,女孩漂亮的侧脸让人过目不忘。他这个电话打了二十分钟,卡座上的这对潮男美女也凑在一起聊了二十分钟。

    沈翀把手机相机的焦距放大数倍,为了在这幽暗光线下拍出清晰照片,他特意开了夜景模式,耐心举着等快门转足7秒。

    画质果然很好,足以看清楚目眩神迷的霓虹灯下,明岚舒含笑的唇角。

    沈翀打开微信找出某个头像,把照片发了出去,又不怀好意地打了几个字:行情不错。

    明岚舒面前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她趁机从搭讪中解脱出来。走到稍微安静的地方按下了接听键,后知后觉这个陌生的号码的归属地是港城。

    音乐声音嘈杂,她握住手机紧贴在耳边,连着喂了几声。

    下一秒电话那端男人的声音,低哑温和如羽毛拂过耳畔,让她的心跳蓦地停了一拍。

    “明明,是我。”

    “许先生?”酒精让大脑的运转比平时慢了半拍。

    她问:“您有事吗?”

    “Fiona说你要跟我道谢。”

    心一瞬间纷乱起来,明岚舒调动脸上所有肌肉,让笑意通过手机听筒传过去,跟他说谢谢。微醺时刻,嗓音懒懒的,有别样的缱绻。

    许绍恒在那端明显顿了一下,问:“你在什么地方?”

    音浪席卷过来,明岚舒喃喃:“跟朋友一起在club。”

    明岚舒听到许绍恒在那边笑了一声,然后淡然道:“那好,不打扰你。”

    电话旋即被挂断。听着里面的忙音,明岚舒如在梦里。许绍恒的这个电话,来得让她措手不及,挂得也让她猝不及防。

    她走回卡坐看见柏原正靠着沙发抽烟。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凑过去说:“你觉得明明这个名字好听吗?”

    柏原掸了掸烟灰,问:“当艺名吗?还行。”

    明岚舒双颊泛红,看起来有几分稚气:“是啊,我很喜欢呢。”

    柏原忍不住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咦?不等秦霜吗?”明岚舒四处张望,没看见人。

    “她遇到另一拨朋友,正好有事要谈。”柏原说完,拿上明岚舒的包起身往外走。

    明岚舒跟上柏原的脚步,忍不住发出疑问:“留她一个人,安全吗?”

    柏原只用了一秒钟就组织好解释的措辞:“跟她比,你只能算个小孩子。”

    ******

    雨已经停了。

    自露台放眼维港,夜愈深华灯愈浓。浅湾里停泊的帆船,氤氲在湿漉漉的水雾中,被衬得好似很孤单。

    许绍恒把手机揣回裤兜,摸出了一支烟。火机打出耀眼的小火苗,深吸一口,燃着红光的烟头一丝一丝往上吞没烟纸。

    白天的董事局会议散会后,谢永琨单独留下了许绍恒。老爷子大病初愈,颤颤巍巍执意要斟茶,许绍恒忙端起茶杯。

    咳嗽几声,谢永琨道:“Charles,还好你及时将集团的情况告知我。你看看我那个大儿子今天的样子,以后怎么能够服众,我怎么能够放心把集团交给他。”

    许绍恒面露恭谦,宽慰道:“您让大哥去管东南亚公司是为了历练他,相信他能够体会到您的良苦用心。”

    谢永琨饮了口茶,叹道:“唉,我这个仔要是有你一半的本事,我也不用犯不着这么操心了。”

    “阿爸言重了,”许绍恒微拢起衣袖,俯身为老爷子续上茶,“不过,这时候被推到前台未必是好事,您这样对Karen难免有失公平。”

    谢永琨目光一凛,许绍恒看穿了他的心思。

    泰升的股价受到重创,集团财务出现危机,这时候做任何决策都有行差踏错的风险。

    他让大儿子这时候去东南亚确有让他避开风头的意思。,做得多可能错得多,不做反而不错。

    至于女儿,他的确有所亏欠,但他认为她的幸福在另一边。

    谢永琨缓缓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你能替Karen着想,我很欣慰。不过,你们现在分隔两地始终不是办法,旁人还以为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话外之音许绍恒自然听懂了,他故作困惑:“阿爸,Karen才在集团担任要职,怎好让她离开港城?”

    谢永琨看着许绍恒,平静道:“我的女儿我最清楚,她性子是急了些,但哪对夫妻不吵架,不如给她一个机会。其实到了我这个年纪,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相信你爹地也是这样想的。”

    许绍恒看着茶杯里蒸腾出的热气,笑了一下:“阿爸,您为何不愿意给她机会?Karen的能力并不亚于谢家的任何人,我相信她一定不会辜负重托。”他顿了顿,抬起眼,“何况,感情的事强求不来。”

    谢永琨脸色沉了下来:“你当初拿了泰升股份才有的量子动力,现在目的达到了就要离婚。你自己说说,到底是强求,还是忘恩负义?”

    许绍恒悠悠开口:“阿爸,这些年泰升从天禧手里分了多少项目,还有打通内地的各个关节,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并不算白拿你们家股份。”

    “啪”的一声,白瓷杯底重重落到紫檀木的茶台上。

    “是叫丁咏清,对吧?”

    谢永琨蜡黄的脸上现出怒意,横眉冷笑:“我听说她最近离了婚,跟公司申请从加拿大调到了海城。你倒是说说,量子动力北上真的没有一点私心?”

    许绍恒一愣,目光渐渐变得如兽般锐利。

    “我最近才知Karen这些年的委屈。Charles,她这样性子的一个人,你觉得她是图什么?”

    许绍恒转着手里的茶杯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忽而哂笑:“阿爸,你既然能查到丁咏清,也应该知道Karen做过什么吧。”

    又是一阵咳嗽,谢永琨阴沉着一张脸平静道:“后生仔,人一旦有偏爱也就有了软肋。”

    再次长久的沉默,许绍恒把茶杯轻轻放回茶托,缓缓站起身:“阿爸,怒气伤肝,医生说了你还需要静养。说到底这是我和Karen两个人的事。劝你还是莫要管了,没必要伤了许谢两家的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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