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山间升起了薄雾，山峦若隐若现，空气里能闻到清冽的雪。
许绍恒揉了揉明岚舒的发顶，说：“去睡了。”
明岚舒舍不得去睡，蜷在许绍恒怀里，突发奇想：“我们去徒步环勃朗峰好不好？Remi说可以离雪山很近。”
话音落下，她觉察到头顶的手顿住。一息之后，听到了许绍恒说不行。
“为什么？”明岚舒挣出怀抱，面对许绍恒的脸上，是生动的不满。
“小姐，”许绍恒好声好气，跟她讲道理，“一次完整的环勃朗峰至少需要八天，但我和你的假期剩下不到两天。现在山径上还有残雪，也不是徒步的好时间。而且，每天至少走20多公里，海拔不停上升下落。对你来说，太辛苦了。”
明岚舒不依不饶：“你别瞧不起人，我体能不差的。”
“是么？”许绍恒嘴角勾起一抹笑。
“当然！之前的武术指导和我的健身教练都这么夸的。”
理直气壮，还很得意。许绍恒戏谑地注视她，看得明岚舒忽然就没了底气。
数秒后，他贴到她耳边，温热气息拂着耳廓，慢条斯理：“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轰的一下，明岚舒浑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她面红耳热，捏起拳头捶他胸口，却被许绍恒扣着手腕握进掌心。
“好了。”他忍住笑，亲一亲她的鬓角，“你想看雪山，我们明天就去雪山。”
这一夜，住在木屋二楼的客房。屋外树影重重叠叠，远处旷野几点星火，冷意附在玻璃窗上，慢慢凝结成霜。
这样的夜里，接吻的感觉很微妙。轻柔又缓慢，如同雪花轻轻飘坠，落在额头、眉毛、眼皮、嘴唇上。晕晕乎乎，充盈而漫溢的幸福感，把心脏填得满实满载。
隔着布料，雪化成淋淋的水，吻却停了下来。手指从裙摆底下抽出，许绍恒顺便帮明岚舒理一理滑落的肩带 。
“木屋不隔音。”
藏起欲|念的声音，哑得像粗粝的砂石，擦着明岚舒的耳膜碾过。Remi夫妇的房间就在隔壁，他意有所指。
明岚舒红着一张脸，把许绍恒推开，背转身留给他一个后脑勺。过了一会儿，她翻身又自己转了回来。呼吸相缠，她往许绍恒身前拱了拱，小声埋怨：“你为什么不理我？”
“小姐，讲点道理。把我推开的人是你，转过去不理人的也是你。”许绍恒支着额角，挑起一侧唇角，似笑非笑地睇她。
明岚舒垂眼咬着唇，闷闷不出声。几秒后，许绍恒一边伸出手臂把她圈在怀里，一边宠溺又认命地哄：“是我的错。明小姐，睡觉了好不好？”
明岚舒枕在许绍恒的臂弯里，唇角不自觉地翘起来。片刻后，她再次小声问：“可不可以再说说话？”
许绍恒无奈地笑：“好，你想听什么？”
他的嘴唇生得好看，笑起来薄而性感。明岚舒用手指描着他的唇形轮廓，想了半天问：“你参加越野跑也是为了征服吗？”
“起初是，”许绍恒语气平淡，抓住她捣乱的手指亲了一下，“但见识过自然的变化莫测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我们有时候太傲慢，总觉得自己爬个山下个海就征服了大自然。事实是，只需一场雪崩，就会明白人有多脆弱。”
不仅仅是雪崩，山洪、海啸、飓风、火山爆发、天体撞击、超新星爆炸，这些都可能带来毁灭。自然的力量，并非人力可以抗衡。
明岚舒内心受到了震动：“科技的发展也不能征服自然吗？”
“为什么要征服呢？自然规则早在宇宙大爆炸时就已经确定。人根本不可能征服自然，我们现有的一切科学与技术，不过是为了更合理和可持续的利用自然。”
“这样。”明岚舒抿了抿唇，又问：“那会不会有一天突然降临一场灾难，就像恐龙时代的小行星冲撞地球？”
她看起来很失望又忧心忡忡，许绍恒失笑地摇了摇头：“你确定今晚要跟我聊这个？”
明岚舒在他怀里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想听。”
许绍恒沉默数秒，说：“谁知道呢。生命有开始，必然有结束，这是宇宙的自然法则。”
明岚舒突然很后悔，不该在温馨的木屋谈论人类的存亡，因为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见她半天没说话，许绍恒收紧了手臂，平心静气地宽慰：“别担心，至少是几个世纪以后。你我早就不在了。”
还不如不安慰。
“......有没有办法不结束呢？”她缠着许绍恒讲，带着对人类未来命运深深的担忧，显得有些幼稚且天真。
许绍恒忍不住亲亲她的鼻子：“也许有办法。”
“是什么？”
沉吟片刻，许绍恒说：“也许那时候人类已经能够移居外星球，甚至进行星际旅行前往几千万光年以外的地方。一旦人类在宇宙中开枝散叶，那么人类就可以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有更高的容错率。”
电光石火间，明岚舒突然想到：“所以你的量子空间，建研究中心研究卫星研究火箭。那个词是怎么形容的，哦，未雨绸缪。”
“是。”许绍恒云淡风轻地承认。“一代人不行，但几代人或许可以。”
捐给燕大的实验楼，门前的石碑上有一句拉丁语名言。
Per aspera ad astra。循此苦旅，以达星辰。
好宏大的理想......
明岚舒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如果汽车一直消耗石油，污染会越来越严重，抢夺石油资源的战争不会休止，于是推动电动车；如果电力一直依靠石油煤炭核能，温室效应会加剧，臭氧层会越来越稀薄，于是研发太阳能电池；如果地球面临各种潜在危险，人类作为一个文明要繁衍下去，必须解决太空运输问题，于是这些年用最赚钱的商业支撑量子空间的研究。炸了、烧了、解体了，就好像在测试程序bug一样不断试错。就好像西西弗斯，明知道石头推上去还会滚下来，明知道自己看不到实现的那天，但还是不懈前行。
“你说的不对。”明岚舒忽然说。
许绍恒眉头蹙起，又松开，无所谓地笑笑：“确实很多人觉得这个设想很荒谬。”
“不荒谬。”明岚舒注视许绍恒，“但我不同意你说人很渺小。”她漂亮的眼睛有炙热的光：“跟宇宙比起来，人确实是沧海一粟。可是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并不是按体积和时间长短来算的。那些为了让世界变成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而努力的人，很伟大，令人敬佩。”
许绍恒怔住了，神色复杂而深沉，有疑惑，有惊讶，又似乎在犹豫。沉默数秒，他轻轻吁出一口气，释怀般哼出一声笑：“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他静静与她相拥，一颗心却跳动剧烈，几乎从胸口跃出。
媒体说他是精英、科技新贵、成功企业家，却一直唱衰他的量子空间。而他的父兄则常常泼冷水，提醒他注意量子空间的财报。他还记得第一次发射失败时，谢凯琳劝他算了。而更早些时候，想法还没有付诸现实，丁咏清就跟他争论可行性。至于后来的那些女人，她们在意“许绍恒”这三个字能带来什么，却从不关心许绍恒这个人在做什么。
然而明岚舒，这个聪慧敏锐的小姑娘，她懂，她理解，然后用“伟大”和“敬佩”形容他。
一向不信命的人，第一次在心里感谢命运的馈赠，赠他一种圆满。
“明明。”他轻声唤她。
“嗯？”
“明明。”
“怎么了？”
她不解。他笑。
“明明......”
他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温柔的吻落在眉心。
******
第二日一早，穿戴好羽绒服、帽子、围巾、手套、墨镜，全副武装去看雪山。缆车将他们带至海拔3842米的观景平台。
上面有全欧洲海拔最高的邮筒，从这里寄出去的信件会被盖上Top of Europe的邮戳。旁边的纪念品商店提供自创明信片服务，很多游客把自己钟意的照片上载制成了专属明信片。
明岚舒也寄了一张明信片，选的照片是自己拍的雪山。她写明信片的时候，不允许许绍恒旁观。
“搞这么神秘，你准备寄给谁？”许绍恒饶有兴趣地问她。
明岚舒眨了眨眼：“现在不能告诉你。”
许绍恒确定了：“是寄给我的。”
“......”
他又问：“你打算写什么？好话还是坏话？”
明岚舒急了，推他走开：“到时候你自己看哦。总之，现在请你回避。”
许绍恒笑着捏了捏她耳垂，自觉走出了纪念品商店。
待他走远，明岚舒握着笔，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碧蓝天空下，被阳光照耀的皑皑白雪覆盖坡谷，似乎蕴藏着纯净而深不可测的力量。许绍恒就站在这壮阔的背景前，挺拔的身形如同山峦一般超然世外。
他是她的雪山。她不想只是远远仰望，还要去攀登，去探索，去理解。
明岚舒低下头，提笔在明信片的背面，认认真真地写：愿阿恒心想事成。
传说中每一座雪山上都住着神明，站在山巅许下的愿望，神明应该听得更清楚吧？
后来，这张承载虔诚祈愿的明信片，漂洋过海，来到京州二环内的四合院。
再后来，变成了一堆碎片。
许绍恒揉了揉明岚舒的发顶，说：“去睡了。”
明岚舒舍不得去睡，蜷在许绍恒怀里，突发奇想：“我们去徒步环勃朗峰好不好？Remi说可以离雪山很近。”
话音落下，她觉察到头顶的手顿住。一息之后，听到了许绍恒说不行。
“为什么？”明岚舒挣出怀抱，面对许绍恒的脸上，是生动的不满。
“小姐，”许绍恒好声好气，跟她讲道理，“一次完整的环勃朗峰至少需要八天，但我和你的假期剩下不到两天。现在山径上还有残雪，也不是徒步的好时间。而且，每天至少走20多公里，海拔不停上升下落。对你来说，太辛苦了。”
明岚舒不依不饶：“你别瞧不起人，我体能不差的。”
“是么？”许绍恒嘴角勾起一抹笑。
“当然！之前的武术指导和我的健身教练都这么夸的。”
理直气壮，还很得意。许绍恒戏谑地注视她，看得明岚舒忽然就没了底气。
数秒后，他贴到她耳边，温热气息拂着耳廓，慢条斯理：“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轰的一下，明岚舒浑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她面红耳热，捏起拳头捶他胸口，却被许绍恒扣着手腕握进掌心。
“好了。”他忍住笑，亲一亲她的鬓角，“你想看雪山，我们明天就去雪山。”
这一夜，住在木屋二楼的客房。屋外树影重重叠叠，远处旷野几点星火，冷意附在玻璃窗上，慢慢凝结成霜。
这样的夜里，接吻的感觉很微妙。轻柔又缓慢，如同雪花轻轻飘坠，落在额头、眉毛、眼皮、嘴唇上。晕晕乎乎，充盈而漫溢的幸福感，把心脏填得满实满载。
隔着布料，雪化成淋淋的水，吻却停了下来。手指从裙摆底下抽出，许绍恒顺便帮明岚舒理一理滑落的肩带 。
“木屋不隔音。”
藏起欲|念的声音，哑得像粗粝的砂石，擦着明岚舒的耳膜碾过。Remi夫妇的房间就在隔壁，他意有所指。
明岚舒红着一张脸，把许绍恒推开，背转身留给他一个后脑勺。过了一会儿，她翻身又自己转了回来。呼吸相缠，她往许绍恒身前拱了拱，小声埋怨：“你为什么不理我？”
“小姐，讲点道理。把我推开的人是你，转过去不理人的也是你。”许绍恒支着额角，挑起一侧唇角，似笑非笑地睇她。
明岚舒垂眼咬着唇，闷闷不出声。几秒后，许绍恒一边伸出手臂把她圈在怀里，一边宠溺又认命地哄：“是我的错。明小姐，睡觉了好不好？”
明岚舒枕在许绍恒的臂弯里，唇角不自觉地翘起来。片刻后，她再次小声问：“可不可以再说说话？”
许绍恒无奈地笑：“好，你想听什么？”
他的嘴唇生得好看，笑起来薄而性感。明岚舒用手指描着他的唇形轮廓，想了半天问：“你参加越野跑也是为了征服吗？”
“起初是，”许绍恒语气平淡，抓住她捣乱的手指亲了一下，“但见识过自然的变化莫测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我们有时候太傲慢，总觉得自己爬个山下个海就征服了大自然。事实是，只需一场雪崩，就会明白人有多脆弱。”
不仅仅是雪崩，山洪、海啸、飓风、火山爆发、天体撞击、超新星爆炸，这些都可能带来毁灭。自然的力量，并非人力可以抗衡。
明岚舒内心受到了震动：“科技的发展也不能征服自然吗？”
“为什么要征服呢？自然规则早在宇宙大爆炸时就已经确定。人根本不可能征服自然，我们现有的一切科学与技术，不过是为了更合理和可持续的利用自然。”
“这样。”明岚舒抿了抿唇，又问：“那会不会有一天突然降临一场灾难，就像恐龙时代的小行星冲撞地球？”
她看起来很失望又忧心忡忡，许绍恒失笑地摇了摇头：“你确定今晚要跟我聊这个？”
明岚舒在他怀里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想听。”
许绍恒沉默数秒，说：“谁知道呢。生命有开始，必然有结束，这是宇宙的自然法则。”
明岚舒突然很后悔，不该在温馨的木屋谈论人类的存亡，因为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见她半天没说话，许绍恒收紧了手臂，平心静气地宽慰：“别担心，至少是几个世纪以后。你我早就不在了。”
还不如不安慰。
“......有没有办法不结束呢？”她缠着许绍恒讲，带着对人类未来命运深深的担忧，显得有些幼稚且天真。
许绍恒忍不住亲亲她的鼻子：“也许有办法。”
“是什么？”
沉吟片刻，许绍恒说：“也许那时候人类已经能够移居外星球，甚至进行星际旅行前往几千万光年以外的地方。一旦人类在宇宙中开枝散叶，那么人类就可以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有更高的容错率。”
电光石火间，明岚舒突然想到：“所以你的量子空间，建研究中心研究卫星研究火箭。那个词是怎么形容的，哦，未雨绸缪。”
“是。”许绍恒云淡风轻地承认。“一代人不行，但几代人或许可以。”
捐给燕大的实验楼，门前的石碑上有一句拉丁语名言。
Per aspera ad astra。循此苦旅，以达星辰。
好宏大的理想......
明岚舒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如果汽车一直消耗石油，污染会越来越严重，抢夺石油资源的战争不会休止，于是推动电动车；如果电力一直依靠石油煤炭核能，温室效应会加剧，臭氧层会越来越稀薄，于是研发太阳能电池；如果地球面临各种潜在危险，人类作为一个文明要繁衍下去，必须解决太空运输问题，于是这些年用最赚钱的商业支撑量子空间的研究。炸了、烧了、解体了，就好像在测试程序bug一样不断试错。就好像西西弗斯，明知道石头推上去还会滚下来，明知道自己看不到实现的那天，但还是不懈前行。
“你说的不对。”明岚舒忽然说。
许绍恒眉头蹙起，又松开，无所谓地笑笑：“确实很多人觉得这个设想很荒谬。”
“不荒谬。”明岚舒注视许绍恒，“但我不同意你说人很渺小。”她漂亮的眼睛有炙热的光：“跟宇宙比起来，人确实是沧海一粟。可是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并不是按体积和时间长短来算的。那些为了让世界变成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而努力的人，很伟大，令人敬佩。”
许绍恒怔住了，神色复杂而深沉，有疑惑，有惊讶，又似乎在犹豫。沉默数秒，他轻轻吁出一口气，释怀般哼出一声笑：“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他静静与她相拥，一颗心却跳动剧烈，几乎从胸口跃出。
媒体说他是精英、科技新贵、成功企业家，却一直唱衰他的量子空间。而他的父兄则常常泼冷水，提醒他注意量子空间的财报。他还记得第一次发射失败时，谢凯琳劝他算了。而更早些时候，想法还没有付诸现实，丁咏清就跟他争论可行性。至于后来的那些女人，她们在意“许绍恒”这三个字能带来什么，却从不关心许绍恒这个人在做什么。
然而明岚舒，这个聪慧敏锐的小姑娘，她懂，她理解，然后用“伟大”和“敬佩”形容他。
一向不信命的人，第一次在心里感谢命运的馈赠，赠他一种圆满。
“明明。”他轻声唤她。
“嗯？”
“明明。”
“怎么了？”
她不解。他笑。
“明明......”
他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温柔的吻落在眉心。
******
第二日一早，穿戴好羽绒服、帽子、围巾、手套、墨镜，全副武装去看雪山。缆车将他们带至海拔3842米的观景平台。
上面有全欧洲海拔最高的邮筒，从这里寄出去的信件会被盖上Top of Europe的邮戳。旁边的纪念品商店提供自创明信片服务，很多游客把自己钟意的照片上载制成了专属明信片。
明岚舒也寄了一张明信片，选的照片是自己拍的雪山。她写明信片的时候，不允许许绍恒旁观。
“搞这么神秘，你准备寄给谁？”许绍恒饶有兴趣地问她。
明岚舒眨了眨眼：“现在不能告诉你。”
许绍恒确定了：“是寄给我的。”
“......”
他又问：“你打算写什么？好话还是坏话？”
明岚舒急了，推他走开：“到时候你自己看哦。总之，现在请你回避。”
许绍恒笑着捏了捏她耳垂，自觉走出了纪念品商店。
待他走远，明岚舒握着笔，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碧蓝天空下，被阳光照耀的皑皑白雪覆盖坡谷，似乎蕴藏着纯净而深不可测的力量。许绍恒就站在这壮阔的背景前，挺拔的身形如同山峦一般超然世外。
他是她的雪山。她不想只是远远仰望，还要去攀登，去探索，去理解。
明岚舒低下头，提笔在明信片的背面，认认真真地写：愿阿恒心想事成。
传说中每一座雪山上都住着神明，站在山巅许下的愿望，神明应该听得更清楚吧？
后来，这张承载虔诚祈愿的明信片，漂洋过海，来到京州二环内的四合院。
再后来，变成了一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