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岚舒回到病房时,里面悄无声息,沈翀已经走了。秦霜仍旧躺在病床上,眼睛望向天花板,一动不动。

    明岚舒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医生说你吃的那种药,长期用副作用很大,一定要控制好剂量。万一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秦霜闭了闭眼,沙哑的嗓音透出疲倦:“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会轻生的人。不过要是知道沈翀这么讨厌女人闹自杀,我早就该演给他看。”

    “你们......?”

    “嗯。他不会再纠缠我了。”

    明岚舒垂眸,视线落到秦霜苍白的脸上。半晌,叹了声气:“我以为你们早就断了。”

    秦霜撩起唇角,无声地笑了起来:“可能我真的很喜欢他,所以拿完了好处还不愿意抽身。”

    “为什么不为自己争取一下?”

    “那就有点自不量力了。别看沈翀表现得很紧张,但哪怕今天我真的没了,他下周的婚礼仍会如期举行。他让我留在身边,然后呢?就算跟联姻的妻子没感情,可他这种人太受女人欢迎了,能指望他专一吗?多年以后,他有妻有子,有更年轻漂亮的情人,我有什么呢?我想活得有底气。”

    明岚舒静静地听她说完。秦霜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明岚舒的内心。

    许绍恒的兴趣还在吗?

    他一向理性,清醒得甚至冷酷。明岚舒很明白,许绍恒对这段关系的计较与揣摩。

    他从未跟她讲过喜欢。对待一个情妇、一个配不上许家门楣的戏子、一个永远不会娶回家的女人,那句“把你放在心上了”已经是他最大的诚意。

    许绍恒放在丁咏清肩上的手,直接刺痛了明岚舒。她后来悄悄去过病房,仓促一瞥,那孩子和他很像,眉毛眼睛都像。

    所以,在丁咏清带着孩子出现后,许绍恒的那点兴趣还在吗?

    下午,明岚舒帮秦霜办好出院手续送回家,一直陪到天黑。原本想再陪着住一晚,但被秦霜拒绝了,催她赶紧回家休息。

    从秦霜家出来,天边一线诡谲地发亮,大朵大朵浓云在头顶翻滚着,空气异常闷热阴沉。车载电台里,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一场雷雨降临。

    回到公寓,明岚舒站在玄关处,屋里漆黑一片,安静得令人心慌。她掏出手机,拨出一串数字,又在没来得及接通前挂掉。

    一整天,许绍恒并没有回过电话,也没有发来任何信息。明岚舒庆幸那通电话被拒接,否则她该说什么?是问他在哪里,还是说在医院看见他了?

    她既不愿意被骗,又无力承受真相。

    思绪正乱七八糟着,忽然闻到一缕淡淡的烟味飘来,伴着一声低哑的咳嗽。明岚舒顿时后背发凉,迅速摸到开关把所有的灯都打开。

    屋内瞬间通明。许绍恒就坐在沙发上,夹在指间的烟头蓄起长长一截白灰。烟雾清白,令他深邃的五官有些模糊。

    明岚舒缓过一口气:“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开灯?”

    许绍恒抖落烟灰,半眯着双眼适应了下突然的光亮,视线停在明岚舒的脸上,抬手把烟送到唇边。还未吸上一口,便又低低地咳了两声。

    明岚舒走过去,看着近在咫尺,英俊的眉眼,心头泛起酸涩。她把烟头从他嘴里拿走,摁熄在烟灰缸:“你少抽点吧。”

    许绍恒僵了一下,眸色渐深,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明岚舒便迎上这道目光,坐到了他的腿上。

    扑鼻是久违的清冽气息,她深呼吸,双手环住许绍恒的脖子,低低的柔声说:“我白天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到。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想你。”

    两人之间静息数秒。

    明岚舒看见许绍恒的目光闪了一下,接着便被他掐着下颌,毫不犹豫地压进了厚软的沙发中。

    毫无准备,所有知觉被瞬间的贯穿掠夺。她双手推搡许绍恒的胸膛,反被他翻了个身,扭到身后禁锢住。

    干涩、不舒服、密密麻麻的疼。明岚舒一时间发不出声音,愣愣地看向落地窗。整面玻璃墙以黑夜为底色,清晰地映出交缠的轮廓。她不着寸缕,身后的许绍恒却衣冠楚楚,连领带都完好地系在脖子上。

    她羞耻地闭眼,觉得许绍恒像变了个人。这个男人一贯强势,作风凶悍狂浪,却从未如此粗暴过。

    就像是困在笼中的野兽,失控地撕咬猎物,贪婪地生吞活剥,愤怒地发泄。

    明岚舒招架不住,终于哭出声:“你、你轻点......”

    断断续续的啜泣,唤回许绍恒的些许理智。他把明岚舒的脸扳过来,看到她的五官皱在一起,红唇上咬出了深深的齿痕。

    这忍耐的姿态,让许绍恒再次觉得自己犯了罪。

    他俯下身拥她入怀。沉默着一遍又一遍吻着她的发,她的脸,她的唇。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忽然一声惊雷轰然炸响,震得窗户玻璃几乎碎裂。紧接着,一阵噼噼啪啪的动静,密集的雨点重重砸下来。

    暴雨终于如期而至。

    痛疼似乎消失,明岚舒的身体和意识跌入到另一重世界。脚趾难耐地回勾,逐渐破碎的声音低语:“阿恒,下雨了。”

    许绍恒细碎的吻辗转至她的耳后,暗哑的嗓音回应她:“嗯,下雨了。”

    他额头沁出了汗水,顺着眉骨滴下来。滚烫的温度,从明岚舒的肌肤表层沁入,沿着每根神经末梢蔓开,直抵心底最深的地方。

    她不可自拔地沦陷,在轻颤中呢喃:“阿恒,我爱你。”

    电话铃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单调的声音,突兀又刺耳,锲而不舍地响了很多遍。

    等明岚舒视线和意识都恢复清明,她看到许绍恒已经停下来,对着手机那头说:“别急,慢慢说。”

    明岚舒记得,许绍恒曾说,男人在这种时候被打断很扫兴。但他此刻并没表现出丝毫不耐,甚至语气都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满室寂静。

    寂静得明岚舒听到了电话里头,是一个女人慌乱的声音。她好像在哭着喊他“阿恒”。

    许绍恒沉声说:“好,我马上来。”

    他挂断电话,没有任何迟疑,退个彻底。

    明岚舒猛然一空,当她反应过来时,双手已经抓在了许绍恒的手腕上。

    “阿恒。”她也这样喊他。

    许绍恒回眸,居高临下地凝视她数秒。他没有释放,眼里的欲色却褪尽,晦暗莫测。

    “明明,我有事。你乖些。”

    她一|丝不|挂,被他这样看着,明岚舒的心里忽然涌出失重的恐慌。但她没有松开手,双手反而抓得更紧,就像攥的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阿恒,我怕黑。”她固执地要他留下。

    然而,许绍恒什么也没说,干脆利落地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头也不回地走了。

    潮湿的荷尔蒙气息尚未散去,刚才旖旎生香的房间却只剩下了安静和空旷。

    明岚舒从地上扯过衣衫披到身上,抱膝在沙发上坐了一阵,甚至恶毒地想:若她此时也有了孩子,许绍恒会怎么选?

    她再次望向窗外,雷电已经消停,但狂风骤雨仍在肆虐,高大的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

    这么深的夜,这么糟糕的雨,仍义无反顾要去见的人,该有多重要啊。

    许绍恒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明岚舒没有哭。

    因为一直牢记着明天有杂志封面拍摄,哭肿了上镜不好看。

    她回到卧室的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蒙住。狭小的包裹里,鼻端的空气越来越沉闷。昏昏沉沉的,她听见自己在心里说: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二日,明岚舒醒得很早。为自己煮了杯黑咖啡,捧着杯子站在窗边看了场日出。

    杂志拍摄安排在下午。这次是《美人记》的片方出资给《C.M风尚》杂志推封配合宣传。电影最近发布了定档预告,各项宣发工作正紧锣密鼓地铺开。

    一周前,明岚舒看过拍摄方案,知道这次拍摄交给了周澍的工作室。听说是林耀恩钦定的,周澍在业内越来越红。或许,今后他们的合作会更加频繁。

    周澍的工作室在文创园有两层楼,裸露的水泥墙和大面积黑白灰主色调,构建极简工业风。楼下是六间摄影棚,楼上是妆造间和办公区域。

    走进最大的那间摄影棚,里面正在校对拍摄灯光,《C.M风尚》的主编庄文娴和《美人记》的制片人葛名福都在,小声讨论调整布景的细节。杂志方和片方都很重视,亲自来盯现场。

    明岚舒跟他们打过招呼,到楼上化妆。要拍一下午,她抓紧时间闭目养神,忽然感觉有人走近。

    明岚舒睁开眼,从镜子里看见周澍正站在她的身后。

    化妆间的灯光很亮,把皮肤的纹理照得一清二楚,却完全没有丁点粉感。拍摄带妆时间长,光底妆就上了三层,依然能清透水光,全赖明岚舒皮肤底子好。

    这张脸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是黄金比例,周澍定在镜子里的目光些微出神。直到听见明岚舒喊他的名字。

    眉毛正画到一半,她不方便回头,就看着镜子笑了笑:“找我说拍摄的事吗?”

    周澍迅速回过神,回答说是。

    虽然拍摄方案已经片方、杂志、艺人团队审核过,但周澍每次开工前还会根据艺人当天的状态进行微调。明岚舒知道他的习惯。于是很认真地聊了一阵,沟通好拍摄的细节。

    等周澍退出化妆间,化妆师Sherry对着背影频频回头:“他骨相长得好好诶,以前怎么没发现周老师这么帅。”

    Sherry手上化过的明星艺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眼光早被养刁。能被她夸赞,那看来是真的很帅。

    明岚舒附和:“确实。”

    Sherry抖了抖化妆刷,示意明岚舒准备化眼妆,玩笑道:“而且他一看就是个宜室宜家的暖男,挺适合当老公。”

    明岚舒闭上眼,没接话。

    正式开拍的过程很顺利。或许已是第三次合作,彼此之间都了解对方想要什么,没有一张废片,每一个镜头都充满了故事感。

    拍最后一组造型时,明岚舒换上了《美人记》里阿芸的戏服。戴着金色的假发,红色的漆皮舞衣严丝合缝包裹纤腰,眼尾一抹亮银色眼影,妖娆里亦有几分清冷。

    周澍端起相机,迟迟没按下快门。明岚舒迟疑地看过去,忽然感觉镜头后面的目光炽烈。

    明岚舒的心,莫名地怔忡。

    收工时,已过晚上七点,葛名福代表片方请杂志和摄影师吃饭。他挑的地方在一个僻静的胡同,中式omakase,主厨甄选当季珍贵食材烹饪,分量精致小巧,吃完一道再上一道。

    一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大家聊得热络,明岚舒却坐得有些无聊。仿佛心有灵犀,柏原在这时候打来了电话,给了她离席的理由

    她走到外面,听见柏原语气略带紧张地问她最近是否同许绍恒一起到过医院。

    “许绍恒怎么了?”明岚舒脱口而出。

    “他没事。”

    柏原的话让明岚舒安心,但还是立即问:“为什么这样问?秦霜出事那天我去过医院,但他当时在海城。”

    她隐瞒了见过许绍恒和丁咏清的事。

    “不是就好。”柏原似乎松了口气:“那个人应该不是你。”

    “什么意思?”

    “明明......”柏原沉吟片刻,欲言又止:“希望你不会难过。”

    明岚舒点开柏原发来的链接,一个资深娱乐八卦大V发的微博。

    【[独家]医院密会!许绍恒与神秘女子深夜同框,豪门霸总新欢浮出水面?】

    几张动图里,许绍恒撑着伞,和一个女人并肩走在一起。

    明岚舒反复看了很多遍。因为是偷拍,画质很糊,加之被伞挡去大半,女人的脸并没有被拍到。

    雨下得绵密,地面溅起细密的水花,路灯的光晕在积水里晕开。许绍恒手中的伞倾向身边的女人,高定西装湿了大半。

    这该死的氛围感,这该死的浪漫。

    在与谢凯琳分居后,许绍恒换过不少情人,却从未传出过绯闻。以港城狗仔上天入地、无孔不入的能耐,居然没有一张照片流出,要么是钱给得够多,要么是人得罪不起。不管哪种,都说明许绍恒本人和港城许家非常介意私生活被曝光。

    然而这一次,许绍恒和一个女人的照片不仅被明目张胆偷拍,还很诡异地一直挂在网上,并没有被量子动力或是许家公关掉。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这是经过许绍恒允许的。

    夜风穿过空荡荡的胡同,矮墙上的蔷薇摇曳着,花瓣落满石板路。周澍急匆匆经过,又突然倒转回去。

    路边只有一盏灯。借着不甚明亮的光,周澍看见明岚舒靠在墙边。那点微弱的光线投过来,把她惨白的脸映得又冷又淡。

    “还以为你走了。”周澍如释重负,缓了缓问:“怎么了?”

    她的眼睛很红,但脸上没有泪痕。像是哭过,又像是没有。

    胡同深处传来几声狗吠,把周澍的心扰得很乱。

    静了片刻,他又问“我送你回去?”

    明岚舒终于动了动,侧着脸木然地看向他。

    “周澍,你有过那种感觉吗?”她的声音在黑夜里颤抖:“以为自己抓住了风,可摊开手心时,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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