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狗仔和私生,量子文娱做了周密的安保部署。明岚舒苏醒以后,除了亲人好友和公司高层,其余的探望要求都被院方以病人需要静养为由婉拒了。

    医院有专人陪护,田小田也在,明岚舒并不缺人陪,但周澍几乎每天都来。

    一起看他带来的摄影作品集,共同研究某款已停产的胶片相机,或是讨论哪部电影的经典构图和分镜。周澍总能找到话题,让明岚舒不觉得住院很无聊。

    以致于明秀文在旁敲侧击了几次之后,终于忍不住直接问明岚舒,他们是什么关系。

    “是朋友。”明岚舒回答。

    明秀文将切好的苹果推到她面前:“前天暴雨,新闻都说高架上能划船了,照样来陪你看电影拉片。哪个朋友这么风雨无阻?”

    明岚舒想起前天周澍来的时候,外套下摆洇着深色水痕,发梢滴落水珠,手里的布列松影集却是一点没打湿。

    “他说顺路。”她面无表情。

    明秀文抽了张纸巾擦水果刀,瞥她:“从文创园到这儿,跨半个城,”刀在桌缘磕了一下,“顺的哪门子路?”

    病房突然陷入安静,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田小田很有眼色,叉起块苹果递到明秀文面前:“阿姨,真的是朋友。周老师的成名作,是明明免费给他当的模特。周老师现在是报恩呢!”

    明秀文把苹果挥开,叹了口气:“不是反对他们来往。”

    她拉起明岚舒的手,指腹摩挲女儿手背上针头留下的淤青:“你醒过来之后,周澍一直在医院陪着,有这个心,已经很难得了。这段时间我都看在眼里,他踏实,靠谱,也知冷知热。”

    田小田在一旁听着,回过味来。明秀文看来对周澍的印象很好,这是在撮合他们?可是......

    田小田回头去看明岚舒,见她垂着眼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阿姨,您想哪儿去了。”田小田坐得笔直,再度叉了快苹果递过去,“咱明明现在是事业上升期,一门心思都在拿奖上面。”

    这回明秀文把苹果接了,但脸仍对着明岚舒,淡淡地说了句:“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病房门被敲响两下。

    田小田去开门,见是周澍,怀里抱了束花。

    见了明秀文,他有礼貌地打招呼:“阿姨好。”

    明秀文难得地笑了笑,对他说:“你们聊,我回去煲汤。”

    走的时候,把田小田也给带走了。

    私立医院的高级病房,设施和服务都很好,除了些微消毒水味道,并没有过多的医院气息。白墙上挂了副抽象画,色彩斑斓。

    周澍就坐在画下的沙发上,怀里抱着一束百合,翠绿茎秆低垂,洁白花瓣舒展。他把衣袖卷到小臂处,拿了把剪刀,专注地修剪过长的茎秆。

    明岚舒对一些细节总是特别敏感,比如气息,比如手。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周澍的手很好看。指甲修剪洁净,手指修长,用力时手背上凸显清晰的骨骼脉络。

    她静静注视,看他把修剪好的百合用细麻绳包起来,拿到了床头柜边。

    床头柜的玻璃瓶里,原本用清水养着一束栀子花。也许是放了好些天,已开到枯萎,花瓣上出现了生锈的斑点。

    周澍把栀子花从花瓶里拿出来,随手扔进垃圾桶,换上了自己带来的百合。

    明岚舒瞬间被饱满的香气萦绕,甜津津的,浓郁如花蜜。

    周澍低头,眉眼柔和地对她笑:“这样就闻不到消毒水的味道了。”

    很体贴。明岚舒想起化妆师Sherry的评价,是个暖男。

    “谢谢。”明岚舒抬起脸,对周澍认真地说。

    百叶窗卷了起来,窗外白杨招摇着绿色的大叶片。树上一群鸟在欢叫,热闹但不吵人。

    明岚舒听了一阵,问周澍:“今天天气很好,可不可以陪我出去走走?”

    这是明岚舒受伤后第一次踏出病房。躺得太久,脚步轻飘飘的,只能由周澍扶着慢慢散步。

    小花园里种有几棵白杨。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风吹过,树枝绿叶波涛般,自由晃动的样子充满美感。

    明岚舒仰头看了一阵。她还戴着颈托,活动不方便,所以是周澍帮她在后面撑着。一种很滑稽的姿势。

    然后他们在树下的长椅坐下。

    白杨树的影子在地上爬了半米远时,明岚舒忽然开口:“有时候,我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的梦,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醒。我是假的,树是假的,医院是假的,周围的人也是假的。”

    “掐我试试?”周澍伸出小臂,“上周拍野长城被牛顶到的伤还在,疼就是真的。”

    他的小臂上果然有一道结了痂的伤疤。

    明岚舒用指甲盖在他麦色的皮肤上轻轻按一按,看他夸张地倒吸口凉气,没忍住笑出声。笑声惊飞了枝头的灰雀,扑棱棱带落几片树叶。

    “是真的。”周澍等她笑完,很认真地说,“你会长命百岁。”

    明岚舒怔了一下,转动颈托里的脑袋,对他笑了笑:“嗯。我也这么认为。”

    阳光很明媚,晒暖了明岚舒全身。她默了一下,说:“其实不用每天都过来,你工作也很忙。”

    周澍打开保温杯,拿杯盖倒了些温水递过去:“工作室最近搞团建去南美采风了,本来我也要休假两周。”他低头把她肩上的落叶拂去,“今天有个珠宝广告,预计要拍一天,结果半天就搞定了。”

    “你......”明岚舒双手捧着杯盖,沉默了一息,“去南美或许会有艳遇。”

    “不会有。”周澍把保温杯放到身侧,摸出了震动的手机,“工作室电话,我去接一下。”

    周澍走到旁边的凉亭,他的这通电话有点长,明岚舒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忽然看见对面住院部的大楼前,闪过一个男人的背影。西装革履,挺拔颀长,翩然矜贵。

    她愣住了。

    噌地站起来,杯盖哐当落地,热水泼了一身。

    她跌跌撞撞地追上去。颈托的塑料边缘剐蹭颈侧,每一次晃动都让粗糙的连接深深地楔入皮肉。

    在膝盖磕到台阶上的瞬间,她看清那人转过来的脸——不是许绍恒。

    住院部的玻璃幕墙映出她滑稽的模样:蓝白病号服湿了一大片,一只拖鞋跑丢在半路,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像个女鬼。

    明岚舒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有路人远远地看了过来,但她顾不得什么女明星的形象了。

    她只觉得好痛。脖子、手掌、膝盖,还有心。

    是什么地方裂开了,坍塌了。

    好痛。

    眼泪滚烫地从眼眶里不停滑落。

    好痛。

    好像快要没有氧气了。

    好痛。

    绝望地,徒劳地,大口大口喘气。

    好痛。

    她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网上闹翻了天,她不信许绍恒不知道。何况,他是量子文娱的实控人,注资成立基金会必须经过他同意。

    可是,他既没有踏进过病房,也没有一通电话或一条信息。连沈翀和柏原都没说他有过问。

    分明告别时,还说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

    但现在,他在她的世界里完全消失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周澍冲了过来。

    手机屏幕还亮着通话界面。对方急促的“周老师?周老师?”从听筒里漏出来。

    他索性把手机丢开,单膝跪着帮她穿上鞋:“你怎么了?”

    明岚舒抬起头,一张涕泗横流的脸。

    “我,我以为是他......”

    周澍蹙眉深吸一口气,扣住她的手腕:“我们回病房。”

    明岚舒挣脱开:“不要你管!”

    周澍心里升起了一股火。

    “地上凉,先起来。”他拎住她的胳膊往上拽,却被她一把甩开。

    “求你,走开好不好......”

    明岚舒的泪水掉在周澍摊开的手掌上,洇开一片温热的水迹。顺着生命线的缝隙蜿蜒,漫过爱情线交错的褶皱,滑落到事业线紧绷的脉络。

    周澍闭了闭眼,把明岚舒的眼泪蜷进掌心最深处的纹理。

    再睁开眼时,周澍说:“明岚舒,我知道你们分开了。”

    “你可以继续爱他。”他扶住她筛糠一样发抖的肩膀,“但,能不能让我陪着你?”

    ******

    Fiona在陪许绍恒出席一个商务宴会时,接到了明岚舒的电话。

    电话挂断,她走到许绍恒身边轻声汇报:“许生,明小姐要见我,也许是回心转意了。”顿了顿,她问:“您有话要我转达吗?”

    她看见她这位果决凌厉的老板,垂着眼似是举棋不定了片刻,然后抬起头对她摇了摇。

    许绍恒转出的股份和房产,明岚舒迟迟没有签字。Fiona以为她这次终于决定接受。毕竟一个人经历了生死的考验,就会发现这世上只有钱是最靠得住的。

    所以当明岚舒把一张清单摆到她面前的时候,Fiona内心受到的震动无以复加。

    “这张黑卡是许先生的,现在物归原主。这张银行卡里面是许先生每个月给的钱,还有我弟弟的手术费,密码是他的生日。”

    “新区的那套房子,我按市价折算成现金,也存到这张卡里了。”

    “这些首饰都太贵重了,请帮我还给许先生。”

    “还有几幅画和艺术装置,我知道许先生有艺术品仓库。烦请给个地址,我找人送过去。”

    明岚舒一件一件交待清楚,然后将卡和首饰摆在Fiona的面前,示意她清点。

    Fiona没处理过这种事。一直以来,她只帮许绍恒给女人送钱送物,然后帮他了结一段关系。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遇到把送出去的东西从女人的手里收回来这种事。

    她只得略微尴尬又不失客气地对明岚舒微笑:“明小姐,请稍等。”

    她出了病房,拨通许绍恒的电话,请示:“许生,应该劝明小姐留下吗?”

    听筒里半天没有动静。就在Fiona以为信号中断了的时候,她听到了打火机砂轮的轻擦声。

    “她的颈托取了吗?”

    “已经取了。明小姐说再观察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背上和腿上的伤愈合了吗?”

    “呃,”Fiona回忆了一下,面上似乎看不出来有伤,“等下我问问......”

    话未说完便被截断:“不用了。那个周澍是不是还在?”

    “周澍?”Fiona一五一十汇报,“病房只有明小姐一个人在。”

    她说完了等着老板示下,然而又是一阵沉默。Fiona不得不再度请示:“许生,明小姐说的那些东西......?”

    电话那头的男人抽了口烟:“都依她。”

    挂断电话,许绍恒颓倦地吐出一口烟。

    明岚舒在跟他做切割。什么都不要了,连弟弟的手术费都还。用这种方式,把他在她生活里存在过的痕迹都抹去。

    他把烟头杵进烟灰缸,走出书房。

    院子里阳光正盛,往日只要他一出现漆漆就会扑上来,用它的头供他的脚。但今天,许绍恒等了半天,漆漆并无踪影。

    他唤了两声,忽然胸口如堵,感觉到一种很不好的预兆。

    漆漆失踪了。

    许绍恒疯了一样找它,请了专业的找猫团队,张贴了悬赏启示,甚至琴姨还启用了玄学。

    一无所获。

    它就这么消失了,不告而别,不知去向。一如它来时,凭空出现,无人知晓来处。仿佛冥冥中的注定。

    夜里,许绍恒坐在莲池边上,在黑暗中抽完一支烟。然后想,算了吧。

    朝夕相处了许久,他对漆漆上了心。这只猫成了他感情里十分重要的一部分。但现在他失去了它,并且无法轻易改变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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