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四月的风裹着柳絮,掠过警局铁青色的大门。明岚舒的剖白被绞进风里,变成代码钻进无数块发烫的手机屏幕。文字在数据洪流中畸变,像被斩断的蚯蚓,每一截都在扭曲地蠕动。

    理性的声音曾试图划开混沌。

    社会学学者在专栏指出:法律从未将爱人间的私密记录定罪,羞辱的本质是把女性躯体钉回父权的展示柜。

    但,在算法构建的角斗场里,野兽更嗜血。

    公共论坛热帖【身体自主不是放荡遮羞布,当裸露被冠以自由之名,裹脚布亦可称为艺术】的评论区堆满了点赞:【女人太轻贱,家门必不幸】。唾液在公共讨论区结成“伤风败俗”的痂。

    舆论的齿轮不停转动。

    对家买#性自由代言人#的热搜,把明岚舒钉在道德的火刑架上。他们雇佣的水军在各种社交平台刷屏,把“隐私权”偷换成“滥交自由”,把“喜欢的人”模糊成“多个金主”,用“母亲”“女儿”等关键词刺激保守群体,煽风点火带起了节奏【陈老师当年永久退圈,凭什么她还能蹦跶?】

    曾经为她几天几夜控评的后援会会长,在脱粉小作文里写:【Celesté代言飞了,三大刊封面被撤,你捍卫自由的样子的确很美,但用整个团队的前途陪葬的样子也很丑。曾以为你是内娱大女主标杆,结果却是恋爱脑娇妻。给渣男拍裸照不叫身体自主,是自我物化!你要是真女权,就该怼记者“关你屁事”,而不是用爱情给艳照找补。真正的独立女性不会用取悦男人的方式表达爱,建议你多读波伏瓦。】

    明岚舒被架上了两个战场。

    第一场是法律与道德的撕裂。她作为隐私被侵犯的受害者,与公众对“好女孩不该拍艳照”的规训激烈碰撞。

    第二场是真我与人设的角力。她剖白那些照片是热恋期私赠男友的纪念,却反噬了靠“大女主”吸粉的事业根基。

    Celesté的全线代言人暂缓官宣,舆情观察期三个月。

    柏原打开平板,调出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转向明岚舒:“过去72小时,你的黑热搜自然流量占比不到30%,剩下的都是对家水军。Celesté真正忌惮的不是照片,是有人要搞死你。”

    “不过Chia很喜欢你,所有他们愿意给三个月观察期。”他翘起二郎腿,手肘撑在沙发靠背上:“我告诉他们,你现在是全网唯一自带法制热度的女明星。等警方侦破案件那天,Celesté可以打出守护女性隐私权的slogan。”

    明岚舒蜷缩的指节微微松开:“他们就这样同意了?”

    “我还给他们看了三组数据。”柏原滑动平板屏幕,“第一,你出事前后品牌搜索量暴涨近400%。第二,反对隐私犯罪话题里占比61%女性,正好是Celesté的目标客群。第三,过去几年因社会事件翻红的艺人,商业价值平均提升2.3倍。”

    柏原看着明岚舒苍白的脸:“你不是劣迹艺人,是待价而沽的期货。”他鼓励她:“所以坚持就是胜利,坚持就能把脏水炼成黄金。”

    流言蜚语,这是每个明星都要经历的一遭。柏原花钱控评降热搜,说时间一到这些声音就会平息。

    可是什么时候才到时间?明岚舒觉得这样的坚持,每一天都难熬。总是忍不住又去看网上说了她什么,每天都有新造的词条,这世上怎会有那么多恶毒的话?

    她整夜睡不好觉,时常在梦中惊醒。黏腻的冷汗封闭住全身的毛孔,令她无法自由呼吸。

    周澍推门进来时,明岚舒抱膝坐在窗台上,望着窗外出神。

    他给她披上披肩,拿了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柏原找过我,想让我出个声明。”

    明岚舒回过神:“什么声明?”

    周澍牵起她一只手,冷冰冰的。他摩挲着她手指慢慢揉,不紧不慢地说:“承认那些照片是我们恋爱期间,我给你拍的。”

    明岚舒反应迟缓,过了几秒才说:“柏原为什么跟你提这个?”

    “只要我说你是我的缪斯,那些照片是情侣之间的影像实验,舆论就能逆转。我是摄影师也是你男朋友,合情合理。”周澍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神色:“公关拟了条时间线,两年前你在戛纳参加电影节,我也在戛纳工作,我们有足够多的公开行程可以当证明。”

    明岚舒神情复杂地思索几秒:“可是,我跟记者说当时是因为异地......”

    周澍打断她:“柏原也帮我们想好了,你是为了保护我才这么说的。”

    “对你不会有影响吗?”明岚舒空闲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捏着披肩上的流苏,“网上骂的人太多了。”

    周澍云淡风轻地说:“也许会被议论一下,说我私拍女朋友。但是跟你现在遭受的舆论攻击比起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明岚舒刻板地玩起披肩的流苏:“你怎么想呢?”

    “我觉得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周澍笑了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要是以后我跟你分手,我会被骂死。”

    柏原的公关策略说白了就是玩身份转换。

    第一步,把艳照包装成艺术。让周澍这个正牌男友+专业摄影师站出来说照片是谈恋爱时拍的,就像画家给爱人画裸体素描,纯属私密创作。这样网友就没法往潜规则、卖身上位方向瞎猜。

    第二步,用男友身份堵嘴。只要证明照片是男朋友拍的,传统观念里就变成小情侣私房情趣,比女方自己拍私密照更容易被接受。毕竟很多人觉得“女人为男人脱衣服”比“为自己脱衣服”更正常。

    第三步,让男人背锅。重点强调是周澍主导拍摄,“是他让我展现身体美”,把明岚舒塑造成“艺术家的缪斯”。大众确实更容易接受“被男人引导脱衣服”的女人,而不是“主动掌控身体”的女人。

    柏原的这种策略,本质是用父权逻辑反制父权凝视。既然社会就爱用“这女人是谁的”来看待女性身体,那就给他们个明确答案——“她是正牌男友的”。

    虽然还是把女人当男人附属品的老套路,但能最快把桃色八卦扭成艺术讨论,快速把事件从道德审判降级成隐私泄露案,保住明岚舒的事业。

    周澍见明岚舒半天不作声,眉头蹙了蹙,问:“你怎么想呢?”

    明岚舒的心里挤满了乱七八糟的情绪,最终只能说:“可是,我们都知道这不是真的。”

    “行。”周澍也不再多说。他松开了明岚舒的手。

    明岚舒似乎对他的举动没察觉,只一味道歉:“对不起,我没想过会牵扯到你。”

    周澍看着精神明显不佳的明岚舒,忍了忍,平静地说:“我先走了,今晚的航班飞巴黎。”

    “你要出差?”明岚舒明显一怔,抬眸迟疑地问:“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我讲过。”周澍脸色淡了几分:“上周五晚上,就在我们现在这个位置,我问过你意见。”

    明岚舒听完陷入了沉默,怎么也想不起来。只隐约感觉自己要错过什么了。

    “对不起我忘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她对着周澍露出一个无辜的笑

    “岚舒。”

    周澍站起身,低下头替她勾了下耳边的碎发:“我知道这个时候离开你很过分,显得很没有担当。可是这么久了,你留着那些照片,是不是为了等某天能光明正大说一句‘喜欢的人’?”

    明岚舒脱口而出:“我跟他早就结束了。”

    “那些照片,我真的是忘了。”她的心脏发沉,伸手想碰周澍的袖口,却被他后退半步避开了。

    “你当然可以说一万遍结束了。”周澍的脸色很淡,不复往日的温和:“只是你自己都没发现,你在镜头前剖白真心的样子,比任何一次看我都真挚坚定。”

    他扯出个惨淡的笑:“算了,你连谎都不屑对我撒。”

    “我打算在巴黎进修一段时间,短时间不会回来了。”

    成年人的告别不需要摔门,周澍安静地离开了。明岚舒仍旧曲腿坐在窗台上。

    等脸上的泪痕被风干后,她才慢慢爬下窗台,赤脚走去床边躺下。

    她把被子拉起来,蒙过头顶。

    “快睡。快睡。”在闷热的包裹里,她小声催促自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二天,明岚舒发烧了,38.9℃。

    被人骂,被分手,在沉重压力和复杂心事的双重折磨下,好像不生一场病都不够应景。

    千丝万缕冷风在身体的每一个关节横行,忍不住蜷成一团。意识迷离中,清楚地感到自己又从身体里抽离了出来。

    漂浮在空中,冷冷地看着床上的自己,无力地挣扎着,正在经历一场疼痛。

    仿佛渡劫。

    这场高烧汹涌反复,田小田每天守着明岚舒挂水,拿冷毛巾敷在她额头上。明岚舒烧得迷迷糊糊,嘴里一直呢喃着什么,田小田凑近一听,却分辨不出在说什么。

    终于到第三天,明岚舒的烧退了。只是大病一场,身体还很虚弱,田小田遵医嘱给她熬清淡的海鲜粥。

    虾壳剥到第三只时,田小田听见一声尖叫——不是来自自己,而是明岚舒。

    田小田冲进卧室,看见明岚舒蜷缩在床脚,披散的长发粘在煞白的脸上,随着她剧烈的颤抖一绺绺滑落,露出烧得通红的双眼——瞳孔针尖般急剧收缩,直勾勾盯着摔裂的手机屏幕。

    手机屏幕亮着,微博界面标注着词条 #明岚舒身体上位#,一段视频在裂纹中扭曲闪烁。

    两具交缠翻滚的人影,田小田在惊恐中看清那是明岚舒和蒋之渠。

    明岚舒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房间,一声接一声。

    渗人的、凄厉的,尖锐的悲鸣。

    田小田跪下来拼命抱住她发疯般抽搐的身体,摸到满手冷汗浸透的冰凉。

    “明明!别看!别看!”她用力捂住明岚舒的眼睛,没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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