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土匪们聚在前厅喝酒吃肉。

    油腻肮脏的厨房里,几个资历老点的帮厨都去躲懒喝酒去了,剩下容姨娘这个新来的还在看着锅灶。三口灶眼上分别坐着锅,一锅香喷喷的馒头,一锅红烧肉,还有一锅焖猪蹄。

    肉香混合着面香飘出门外,前来端菜的小土匪深深吸了一口气,口水直流的踏进了厨房大门。

    他熟练地揭开锅盖,不顾馒头烫手,火急火燎的撕开一个,三两口塞进了肚子:“容姨,前面要一屉馒头,我端走了啊”

    “哎哎,好的,小心烫”容姨娘正坐在灶台后面烧火,闻言赶紧站起身来,拍了拍围裙上的灰,一脸关切的交代小土匪。

    小土匪是今年刚来的飞云寨,家里没吃的,老子娘都饿死了,弟妹也都被卖了出去,就剩下他一个苟延残喘,最后实在是经不住饿了,求着路过的土匪上了山。

    他看到容姨娘就想到自己的娘亲,那个常年一脸菜色,却会给他留馒头的瘦弱妇人。

    透过蒸笼上的薄雾,小土匪眼眶有些湿润,若是娘亲还活着,能吃饱肚子,应该和容姨一样好看。

    “我会注意的,谢谢容姨”,前面又在催了,小土匪擦了一把眼泪,赶紧端起一笼馒头,哒哒哒的跑远了。

    目送人走远,容姨娘抖着身子扶住旁边的灶台,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等到厨房又回归宁静,她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所有人都不在,这才抖抖索索从胸前的暗袋里摸出一个纸包,抖着手把一包药粉洒进了汤里。

    这是张小田特意交代过的,今晚的行动,成败在此一举,如果不成功,她们所有人都只剩个死。

    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容姨娘昨晚上一夜都没睡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天明,满脑子都是张小田在树林里提刀杀人的场景。

    她做姑娘的时候,娘家是算是小门小户,虽然吃穿用度比不上王府,但也是正经人家,要不是为了给弟弟治病,她娘也不会把她送去成王府当妾,好在进去之后也没受什么罪,成王基本不来她这里,她每天和王妃在一起吃斋念佛,好歹不愁吃穿。

    这次成王府遭此大难,她其实有想过回娘家,但是在看到张小田抱着大刀说要她们自己选择是去是留的时候,她又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留下来,也许这就是莫名的信任吧。

    下定了决心,容姨娘不再犹豫,她仔细检查了所有的饭食,又给几道菜补了药粉,最后把包药的纸皮扔进了灶膛,做完这一切,她这才出去喊小土匪进来端菜。

    今天飞云寨打劫了一队大商队,抢走了好几车的货物,男人们都杀了个精光,唯一的一个女人给抓来了山上。

    那女人还自称公主,张牙舞爪的,抓伤了不少兄弟。

    飞云寨很久没来这么带劲的女人了,为了庆祝丰收,大当家的安排彻夜畅饮。

    负责端菜的小土匪们都是刚来的新人,好几个半大小子一脑门子汗端着菜盘子穿梭在厨房和大厅之间,容姨娘会贴心的递上一个个菜盘,再柔声叮嘱他们小心烫伤。

    从来都是被呵斥打骂的半大小子们,何时被这样温柔对待过,一个个红着脸不敢多看容姨娘一眼,脚底生风端起菜低着头就往外走。

    大厅里灯火通明,一共开了三张大桌,上面摆满了各色下酒菜。

    高等级的土匪们围在中间吃吃喝喝,大声说着各种荤段子,上坐的几位当家则是笑眯眯的受着底下小弟的敬酒,偶尔调解几句争端。众人嘻嘻哈哈的喝酒吃肉,划拳唱曲儿,没人注意不远处的厨房里,容姨娘面无表情的新拆开了一包药粉。

    土匪们喝到了大半夜,药效开始起作用了,一个个眼皮子沉沉的,很快就昏睡过去。

    就连两个当家的,也都歪在椅子上,整个飞云寨陷入沉睡。

    又等了约莫半刻钟,确定没人动弹了,张小田带着顾思思和容姨娘出来,她们找来绳子,把这群醉鬼一个个捆在柱子上。

    轮到大当家的时候,刚刚把绳子打结,本该昏睡过去的人突然睁眼。

    大当家微微一笑:“大田兄弟,这是在干什么?”

    他没醉,故意在这等着张小田上钩,赵刚从不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他脑子里就没有报恩这两个字。张小田一行人出现在飞云寨的那一天起,他就暗中派人去查了他的底细,梁帝追杀成王府上家眷的告示早就传遍了整个大梁,她们这一行人即便是再怎么掩饰自己的行踪,总会露出蛛丝马迹

    事情败露,张小田当机立断,直接抽刀就砍,赵刚闪身一避,大刀砍在了距离他脖颈不到三寸的椅背上。

    这时候,假装昏迷的二当家也醒了,还有几个亲信土匪,也纷纷睁开了眼睛。

    赵刚一看张小田来真的,也不装了,三两下挣开了绳子,伸手就去摸自己的那两柄宣花大斧,但是张小田没给他这个机会,她欺身上前,一脚踹向了他的双腿之间。

    周围赵刚的亲信纷纷扑了过来,试图抓住张小田。

    顾思思和容姨娘腿软的靠在门边,看着大厅里的争斗浑身发抖。

    赵刚闪转腾挪,抽出大斧抵挡在胸前,明知故问:“大田兄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老贼,误会你妈,受死”张小田一声暴呵,不要命的飞扑上前,一刀扎进了大当家的胸口。

    刚举起一柄宣花大斧抵挡的赵刚双眼暴突,不可置信的看着汩汩冒血的胸口:“你……”

    他被一刀贯穿,往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在椅子上,视线在胸口的刀和张小田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只剩下一脸的惊愕。

    他预料到了张小田出刀,但是没料到她根本不要命。刚才那一下,要不是大刀够长,张小田现在已经被斧子劈成了两半。

    而张小田上一世混街头,学到最多的一点就是:唯快不破!

    任何招式、阴谋、武器,都不如快刀斩乱麻,高手对决,最忌胆怯和多想,直接出刀就是。

    电视剧里的反派死于话多,她要是出手,绝对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大当家手上的斧头哐当一声落地,剩下的几个心腹和二当家很快反应过来,开始各自抽刀。

    大厅一阵刀光剑影。

    电光火石之间,二当家的折扇夹着劲风袭来,张小田一个灵活的闪身,躲过了这致命一击,然后迅速抽刀抵抗,二当家看起来像个弱鸡,但是武功不弱,和张小田打的有来有回,还几次都差点割了张小田的头。

    剩下的几个土匪纷纷拔刀加入战局,准备捅死张小田。

    没人去管半死的大当家。

    张小田借助大厅的家具左右腾挪,以一敌四,一把长刀舞出残影,让人不能近身。

    三百回合下来,张小田明显脱力,渐渐占了下风,这时候,一个白色的人影冲了进来,挥舞着手里的菜刀一阵乱砍。

    “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

    “都去死吧”

    荣华眸中一片赤红,手上的菜刀舞的虎虎生风,虽然没什么刀法,但是胜在一个出其不意。

    土匪们也不是什么武学大家,又没想到一个弱女子竟然有如此强悍的爆发力,一时间竟然被她冲散了阵型,胡乱砍伤了周围的同伴。

    乱拳打死老师傅,荣华郡主在自己的胳膊被砍了一刀,血流如注的情况下,还能割了一个土匪的脖子。

    张小田朝愣在门边的顾思思大吼:“思思,别愣着,上啊”

    有了荣华郡主的加入,张小田这边压力小了一些,但是依然艰难,她分出心神,直接一脚飞踢过去一把长刀,怒吼一声:“拿着,把他们都杀了,要不然都得死”

    长刀狠狠扎进顾思思身边的门框里,发出桀骜的嗡鸣,顾思思看着场中的刀光剑影,还有如同疯魔的荣华郡主,她突然就不怕了。

    这一路来,她们虽然说是自救,但其实是这个女人数次挥刀挡在她们前面。都是人,她如何能一直躲在别人身后,又有何颜面要求别人以命相护呢?

    顾思思心中涌起无限豪情,一把拔出长刀,抖着腿冲进了人群。

    土匪们虽然战斗力强,但是毕竟也吃了菜喝了酒,或多或少有些影响。

    这会儿都有些踉跄,手里的刀也拿不稳,趁此机会,张小田化身修罗,一刀一刀收割性命。

    荣华跟在身后补刀,务必要让这些土匪死的透透的。

    二当家被砍断了一只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荣华抄起卷刃的菜刀,直接割断了他的脖子。大当家昏死过去,这会儿已经被挑断了手筋,结结实实的捆在了椅子上。

    半个时辰过后,大厅重新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挂了彩,荣华的胳膊,顾思思的腿,还有张小田的脸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张小田喘着粗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道:“干得不错,咱们能活着了”

    顾思思则是脱力的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抓着刀柄,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杀人了。她们几个弱女子,居然弄死了十几个土匪,此刻她心里一直压抑的一些想法破土而出,像是雨后春笋一样飞速生长,只等一记春雷。

    所有人心里都只剩一个想法:她们杀了这么多土匪,她们赢了!

    二当家被砍断了脖子,大当家被一刀穿胸,剩下几个土匪也死的一块一块的,除了那些被药昏的,整个飞云寨,都是她们的了。

    过了许久,张小田拄着长刀站了起来,冲着窗外喊了一声:“喂,你还要看多久”

    众人悚然一惊,门外居然还有人???

    顾思思提起长刀,一脸戒备的看向门口,荣华则是握紧了手上卷了刃的菜刀。

    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一阵娇笑:“哎哟,不就是来迟了一点吗,至于吗?”

    赵三娘摇曳生姿的走了进来。

    顾思思跟荣华介绍:“这是大当家的老婆”

    荣华恨恨挥刀:“一并杀了”

    张小田按住了她。

    赵三娘仿佛被吓到了,捂着胸口往后退了几步:“哎哟,人家好怕呀”

    张小田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你男人被我杀了,你准备怎么办?”

    赵三娘今天穿了一条月白色的裙子,头上簪了一朵洁白的牡丹花,脸上略微描了一下眉毛,一改往日的妖娆妩媚,倒透露出几分清丽。

    一双美目看向主位上还没死透的男人,半点不见悲伤,众目睽睽之下,她拎起裙子,从一众土匪的尸身上踩过去,弯腰捡起赵大当家掉落在地的一对宣花大斧。

    这对斧头,足足有40斤,她一手一个,轻松的像提着两只鸡。

    顾思思眨了眨眼。

    赵三娘一耸肩,试了试手上的手感,这才跟她们道出实情。

    “这是我爹的斧头,现在归我了”

    赵三娘的爹是一名镖师,武艺高超,尤其擅长使用斧头,特意定制了两柄宣花大斧,平时仗义豪爽,经常帮扶弱小,行侠仗义,是道上都认可的大侠。

    他常年走镖的那条道上,土匪可以不认得皇帝,但是不能不认识这对宣花大斧。

    一次押镖的途中,她爹被人暗算,谋害了性命,还抢走了这对斧头。

    为了追查凶手的下落,她一路隐姓埋名,找到了飞云寨,然后假装成过路的孤女,被赵刚抓进来当压寨夫人。

    这几年,她无时不刻都在想着报仇,想着拿回父亲的兵器,但是赵刚这人心思缜密,从未真正信任过她,她一直找不到机会。

    正好,张小田来了。

    她从一开始就看出来,她不是男子,身后的这几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商女,她原计划自己弄死赵刚,嫁祸给张小田她们。

    赵刚的那群手下,就可以找张小田去报仇,她这个大当家夫人则是美美隐身。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超出了她的预期,还没等她动手,张小田就率先发难了。

    不得不说,张小田足够的果断,也足够狠,既然这样,她就帮她们一把。

    于是,她安排容姨娘去厨房,安排顾思思去教书,甚至还让张小田逛遍了飞云寨。

    赵三娘小心的抚摸着这两把宣花大斧,眼中是深沉的怀念,那个教她骑马射箭,教她练斧子的老头子,终于可以闭眼了。

    “真好啊,我爹的东西,终于拿回来了”

    她提起一柄斧头,利落的砍下了赵大当家的脑袋。

    “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忙”

    赵三娘拎着赵大当家的脑袋和斧头,晃悠悠去了后山,她要去告慰她爹,女儿给他报仇了。

    整个大厅血流成河,腥臭扑鼻,顾思思后知后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趴在地上吐了个昏天黑地。

    荣华也好不到哪儿去,两姐妹争先恐后的吐了个干净,容姨娘早就晕死过去,歪在地上不省人事。

    张小田脱力的坐在地上,抬头望向窗外皎洁的明月。

    今后的路到底要怎么走呢?

    飞云寨上下一共有200多个土匪,一半是真的穷凶极恶之徒,还有一半是山下活不下去了,被迫上山混口饭吃的普通百姓。

    大梁的边境正在打仗,朝廷暂时还抽不出手来收拾他们。

    所有的山寨都在招兵买马,准备扩大自己的势,群龙无首的飞云寨,就是一块上好的肥肉。

    荣华扔了手上早就砍卷刃的菜刀,目光沉沉看向张小田。

    “你准备怎么办?”

    遭遇了这样的事,她是不打算回去了,即便是逃了回去,京城里那些人也不会让她出现在人前。

    府上有个姨娘,不过是出门逛脂粉铺子的时候,被一个陌生男人调笑了两句,这事儿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府里,那姨娘回来就上了吊。

    王府赞她有气节,是女子忠贞的典范,赏了她娘家哥哥100两银子。

    而她,则被一副薄棺抬出了城,连个墓碑都没有。

    她虽然是郡主,但同样也是女人,某种程度上甚至还不如那个姨娘自在,可以预见,她若是回家,等待她的也是一根绳子。

    张小田心乱如麻,事情发展的方向已经偏离了她最初的设想,她本意是弄昏这些土匪,然后带着人去桃县隐姓埋名,过隐居的田园生活。

    谁知道一不小心把两个当家弄死了!

    就在她发愁该怎么办的时候,大厅里被捆成粽子的土匪们开始醒了。

    十几个汉子头痛欲裂,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没了脑袋的大当家和没了动静的二当家,还有零零碎碎的兄弟们。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当家的,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渐渐惊慌起来,开始挣扎,然而粗粝的绳子捆的十分结实,他们软着身子折腾半天也没动一分。

    他们惊恐的看着唯一站着的人——张小田。

    张小田擦了擦染血的长刀,心里下了一个决定,乱世就当力争,躲起来算什么英雄好汉?

    权利是靠流血牺牲打出来的,可不是坐在家里等着别人送到你手上的。

    飞云寨,从此改姓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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