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州土司一死你们便反,闹得黔中大乱,随即小土司就没了下落,你敢说这事同你们毫无干系?”

    那人嘴角沁血,扯出一抹笑,阴沉沉地看着沈怀清,“大人猜猜呢?”他的口音有些怪,说起大人时有些不熟练的怪异。

    沈怀清搁下手中的笔,直视他的眼睛,没理他说什么,微微抬手示意继续,进了大理寺,就没有吐不出东西的道理。

    面上被敷了一层又一层纸,那人呵哧呵哧喘气却几乎要窒息,手无力抓握着空气,沈怀清面无表情地看着,牢狱内除了那人痛苦的呼哧声便再无其它,寂静中突然传来一阵躁动。

    “殿下,殿下,这样的地儿您何苦来,殿下想看什么,回头臣让人送过去便是了!”

    甬道尽头,赵悯仁跟在一个身着宫装披着大氅提着剑的女子身后,不停地劝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祝余脸色苍白,唇上无血色,看着有些虚弱。身后的小黄门提着一杆枪,枪杆乌黑枪头锋利,接口处是纯黄铜打造,坠着鲜红的穗子,这柄长枪跟随祝余征战多年。

    “看来沈大人的手段并不怎么样,这么些时日都审不出半句话。”声音顺着甬道传过来,沈怀清站起身拱手行礼,祝余并不等他回答,径直路过他绕到桌子后。

    裙摆边缘沾染一片血色,她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周身气息冷冽,她不说话,一旁的人都矗立噤声不敢动。

    “这便是我带回来的人?”

    “是,正在审,殿下可要看看供词?”

    祝余并不搭理沈怀清,就这么盯着因为窒息而不断抽搐的人,猝不及防间抽剑翻出桌子,一剑冲着那人的咽喉处去,沈怀清连忙伸手去拦,祝余左手抽过小黄门手中的长枪,一枪透过那人咽喉,将他钉死在审讯架上。

    右手的剑划过沈怀清的手背,反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祝余浑身杀气凛冽,侧头冷冷地盯着他,“沈大人,当心呐。”

    沈怀清手背上的伤口鲜血直撒祝余的裙摆上,被斩断的发丝飘落在地,他有些狼狈地去看祝余,“殿下这是做甚!”祝余扯扯嘴角,伸手抹去脸颊上沾到的血,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对不住了沈大人。

    利剑入鞘,祝余收回视线,周身气息敛得一干二净,拉长声音嘶了一声,“沈大人,本将军突然想起,这其实也算不得你大理寺的犯人,不过是我长宁军的几个战俘,当日没有就地坑杀是我心慈手软了,今日想起此事,便来收个尾。沈大人没有异议吧?”

    “就算这人是长宁军的战俘,公主也不该在大理寺的牢狱动手,未曾交给长宁军就还是大理寺的人。”话语斩钉截铁,只是事已至此,再多的话也都是废话。

    “你待如何?”这话说得实在张狂至极,沈怀清一时语塞,沾血的丝绢帕子落在他脚边。

    祝余一个踉跄险些要倒,一个小黄门机灵地凑上去扶着,另一个快速接过剑跟在她身后,宽大厚重的大氅遮住身形,步伐并不快。

    ......

    “臣以为甚是不妥。”

    “如何不妥了?”

    吱呀一声殿门大开,北风卷着雪花洒下一声质问,长宁公主祝余从殿外进来,身旁的小黄门躬身抬手扶着她迈过高高的门槛。

    刚从后宫过来,身上穿的是宫装,未曾着盔甲,脸色比之昨日更显苍白。手中佩剑,一时之间朝臣议论纷纷,皇帝特许她佩剑入殿,她竟真的当真,实在是太过嚣张。

    路过方才说话的沈怀清,祝余脚步不停朗声道,“沈大人是说本宫斩杀俘虏不妥,还是说本宫在大理寺动手不妥?”沈怀清手握朝笏垂首,规规矩矩行礼。

    还未行礼,皇帝就让她坐下,椅子上铺了毯子,长宁公主斜倚在侧,墨色大氅盖在身上,胳膊撑在扶手上,修长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点着额角,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看向沈怀清。

    文臣惯常的红衣在他身上似乎格外有风骨,身姿挺拔,抱着朝笏,衣袖拢在身侧,侧脸棱角分明,眼角眉梢万般风流,脖颈纤细修长微微弯下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祝余饶有性质地盯着他的脖颈,视线太有侵略性,她眼睁睁瞧着那脖颈连同耳朵都红透。轻笑一声转头看向皇帝。

    “儿臣听说今日有人参儿臣,便来一听。”皇帝嗯了一声点点头。

    “那你们便都说说吧,本宫听着呢。”

    祝余目光巡视一圈,方才还群情激愤的朝臣们如今都和缩头乌龟一般,一句话没有,祝余冷笑一声,她这么些年南征北战,却还要被这些坐享其成的酸儒指指点点,当真是得寸进尺。

    自十六岁起领兵上阵至今已有六年,天南海北大大小小的战役几乎都刻下了祝余的姓名,若非她是女子,这皇位的归属还真不好说。

    大殿内一片寂静,没人真的敢当出头鸟,祝余冷笑一声,一帮软骨头。

    就见沈怀清往外一步弯腰拱手,“陛下,公主殿下,黔州山匪一事有异,不该如此草率处置。”

    手在绒毯上划过,祝余扯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哦?如何有异了,沈大人倒是说说呢。”祝余死死盯着沈怀清,沈怀清并不惧她,顶着有如刀剑锋利的眼神刚要开口就被祝余一句话打回来。

    “有异又如何?。”

    祝余手撑着下巴,笑意不达眼底,许是姿势不舒服,她慢条斯理地坐正身体慢慢轻靠在椅背上,声音好听,却同外头廊下的冰没什么区别。

    “只要他们死得够干净,那些个阴谋诡计又有什么用呢?这话便是坐实了祝余心狠手辣纨绔嚣张的传闻。

    “纵然他们再有过错,也是大余的子民,怎可轻易斩杀!”说话的是御史刘长庆。

    祝余就跟没听见一样,起身凑到沈怀清跟前,头侧的金累丝蝴蝶步摇轻轻晃动,眼里满是戏谑,“沈大人觉得呢?”

    “臣以为应当问清事实,再下定论。”

    “哦——沈大人也觉得本宫太过暴虐是不是。”

    沈怀清刚想开口说什么,祝余的手指从他的额角滑落到下巴,伸手摁了摁沈怀清脖子上的纱布,见他吃痛微微蹙眉,祝余歪着头饶有兴致,眼里满满的都是戏谑。

    “臣不敢。”

    “是不敢还是就不呢?”祝余这人,惯是喜欢为难人。

    见沈怀清半天不回答,她觉得甚是无趣,转头刚要坐回去,就听见刘长庆说。

    “公主就该好好待在后宫,成日里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刘御史享受着本宫南征北战带来的安宁生活便莫要多嘴。”

    “那还不是殿下太过好战!”刘长庆梗着脖子瞪着祝余。

    这话一出口,沈怀清眉心一跳心知不好,就听祝余冷笑一声,转身盯着刘长庆,“本宫太、过、好、战?”

    祝余伤重从黔州回朝,伤口一直愈合不好,昨日在大理寺闹了一通,伤口崩裂,太医院的太医们昨日忙到半夜,现下还在作痛,刘长庆这话真是杀人诛心。

    北域五城被外蒙侵占甚久,黔州一直是四大土司自治,互相牵制却又不怎么受朝廷辖制。这两个地方一直是大余的心病,祝余一直以来就只有一个目标,有生之年可以补全大余地图上的这两块空缺,如今却有人拿着这件事说她太过好战,实在是无稽之谈。

    要不怎么说御史都是一根筋的呢,被祝余要杀人的眼神盯着,刘长庆还是梗着脖子对着祝余出言不逊,“这些年殿下为了一己私欲到处征战,几乎把国库当成自己的私库,国库几乎消耗殆尽!殿下要做何解!”

    “做何解?”祝余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军费的事本宫用得着对你一个小小的御史解释吗?”

    “难不成长宁军五十万兵士都是殿下的俸禄养的?”刘长庆嗤笑一声,一句亏都不吃。

    祝余站在大殿中间环顾四周,左边文臣行列一个个都跟鹌鹑似的一句话不说,但不难想他们也一定和刘长庆是一个心思,祝余不免感到一丝悲凉,她为大余平四海定边疆,到头来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己私欲。

    “北域五城的价值你们闭口不谈,大余为了同外蒙结秦晋之好送出去的六位公主你们视而不见。”祝余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远的不说就是近的,祝余的亲姑姑祝娆十五年前被送去外蒙和亲,三年前外蒙权利交接她因子继父妻的习俗成为了新王的妻子,这对祝娆而言是莫大的屈辱,三年间祝余多次上奏想和外蒙谈判接回祝娆,都无疾而终,还没等祝余打到外蒙接回她,她就在半年前郁郁而终,连尸首都只能葬在域外。

    “姑姑才去世不过半年,各位都忘了这份屈辱是不是?你们很能说是不是?怎么当时不去同外蒙说接回姑姑颐养天年?北域五城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里你们怎么不说了?我大余的好儿郎征战四方的时候你们倒来挑理了,本宫惯得你们是不是?还是说,你们又想用同样的把戏把本宫也送去和亲?”最后一句话惊得沈怀清震惊得抬头看向祝余,手猛得攥紧朝笏,又转头去看恩师王栩,王栩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前头六位公主不够,还要赔上本宫和本宫的后辈?”

    “陛下以天下养公主,公主去和亲便是天经地义的事。”刘长庆这副嘴脸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洋洋得意。

    祝余都被气笑了,“以天下养我?那本宫以天下养兵,是不是就打得北域五城了?”刘长庆顿时语塞,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

    祝余越想越气,她不常动怒,今日着实是被气着了,黔州留下的伤口昨日刚崩坏,这会儿恐怕又裂了,她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冷笑一声,“纵然留下千古骂名,本宫也要收回北域五城!”

    一番话说得右列的武将们群情激愤,大余自这位圣上登基便一直休养生息重文轻武。

    武将地位直线下降,成天领着空饷被文臣们挤兑,饶是有天大的报国心,这么多年也早就磨没了。

    现下被祝余一句斩钉截铁的话说得热血沸腾,以武安侯为首的一众武将纷纷进言,一时之间朝堂一阵乱。

    祝余有些撑不住,微微摆手,伺候她的小黄门连忙过来绕过金柱扶着她往后殿去,刚出众人的视线祝余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后,后殿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前朝吵得不可开交,那帮武将们是憋了十几二十年的气了,再吵下去怕是要动起手来,李忠附在皇帝耳边说了祝余晕倒的事情,皇帝不动声色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心疼连忙往后殿去,连退朝都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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