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高峰后车流渐缓,偶尔传来几声鸣笛。

    时听意坐在客厅,不知是第几次摁开手机,接着又关掉。现代简约冷色系的装修让空间更有通透感,偌大的房子此时显得女人的身影更加单薄。

    再过五分钟时针就要指向十点了。餐厅里费尽心力准备的一桌子菜也凉了个彻底。

    时听意背靠沙发,让整个人窝了进去。再精致的妆容也挡不住疲惫,倦意终于从女人的脸上跑了出来。

    “叮——咚。”

    门铃响了。

    时听意闻声起身,匆忙抚平衣裙上近乎不可察的褶皱后,快步走至玄关处开门。

    “时小姐,您订购的狗粮,麻烦签收一下。”

    门外小哥话音落递上笔,见女人神情恍惚未作反应,犹疑询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时听意回过神,眉眼间的失望一闪而过,接过笔后迅速签收。

    小哥专职为这栋楼住户送货,与她算是面熟,帮着将狗粮拎进屋后才离开。

    楼道吹来的风将沉重的户门大力回扣,发出了不小的动静,走至餐桌旁的时听意置若罔闻,人却扎了根似的站在原地。

    客厅重归于静,只剩时针走动的声音。她拿出手机,垂眸凝视着最近通话界面顶端标红的那个名字。

    久悬在屏幕上端的手指落下,电话里的忙音播放了几遍,时听意的心就跟着凉了几分。

    一只边牧从卧室内走出,步履缓慢地走至女人脚边,它无声地坐下伴着她。

    “有事吗?”

    电话自动挂断的前一秒,平静淡漠的男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其中的不耐明显得过头。

    “没什么事我就挂了。”见女人不出声,男人的耐心就已殆尽。

    一直安静的边牧向着空气低吠了一声,时听意动作迟缓地蹲身抬手安抚。

    北极年纪已经很大了,很少再像幼时活泼,平日像垂暮的老人一样无声独处。

    “路迟,你清楚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没等路迟回答,时听意便好似听到人声。她努力想要听清,最后却发现那人是她自己。

    是她内心在祈祷,祈祷路迟能够说出像样的缘由。

    但路迟最会伤她心了。

    “今天……”男人的语调变得迟疑,随即想起了些什么,他坦然:“忘了,礼物之后补上。”

    祈祷声消散,一个绝决的决定落地生根。

    电话里传来女人的笑声,听上去悦耳明朗。

    路迟失神了一瞬,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听到她这样的笑声是什么时候了。

    但细细想来,如今他几乎没能陪时听意坐在餐桌边吃完一顿饭。

    想到这,路迟心头难得缠上一抹名为愧疚的情绪。

    这种久违的愧疚感啃噬着他的心,薄唇轻启,他准备再说点什么。可对方却不再给他机会。

    “路迟,我答应你。”时听意拿开手机,嘴角还挂着笑意,她深呼吸道:

    “我们离婚。”

    说完她又笑了起来,直到这次路迟才明白这笑声所表达的不是喜悦,而是讽刺。

    “你又想干什么?”路迟压抑住内心那股不知是无措还是激动的情绪,冷下嗓音反问。

    也是这个时候路迟突然意识到,距离他提出离婚已经过去了一年。

    时听意拿筷子翻着已经凉透顶的可乐鸡翅,这是她众多家常菜里最拿手的一道。

    粘腻的糖汁拉成丝,缠绕在筷头,怎么也弄不干净。就像她和路迟,一个被另一个拖着,这段婚姻才苟延残喘到了现在。

    这一年时听意和路迟爆发过无数次争吵,起初路迟还会与她争辩,再后来只剩下沉默与冷眼相看。于是,这一年时听意被逼得一次比一次歇斯底里。

    路迟说她变了,现在的她像个疯子。

    明明说要开始的人是他,最后说要结束的人也是他。到头来她成了闹的那个人。

    “之前发我的离婚协议我会找律师再改,到时候发你邮件。”

    “听意,你……”

    路迟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娇俏女声打断,电话里时听意听得不是很真切——撒娇着让路迟过去帮忙看首饰。

    至于是什么首饰,时听意不再关心,她索性挂了电话。

    “北极,抱歉没关好门吵醒你了。”

    北极跟着女人走到窗边的垫子上躺下,乖乖地让时听意给自己按摩。

    这是北极陪伴她和路迟的第九个年头,也是她陪路迟创业的第九个年头。

    北极的小窝从脏乱的街角换到了逼仄的出租屋角落,后来又搬到了大平层的卧房。

    这些年零食,玩具,狗粮……它什么都多了,却唯独少了个爸爸。

    搬进大平层的第三年,路迟坦率地告诉时听意:他好像不爱她了,彼此间只剩长久的亲情可维系。

    北极同时多的还有年龄渐大带来的伤痛。时听意盘腿坐下,将手机放在垫子上,认真看着医生发来的视频,动作温柔地给北极按摩关节。

    妈妈盯着地上的方块头,而北极盯着妈妈。

    翌日下午律师打来电话,协议重新拟好了。

    一年的时间足以让时听意将协议的内容烂熟于心,原本也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公司股份的划分上牵扯较多,索性他们婚后无子女,否则不知要草拟出多少份方案。

    电话那头蒋瑟安认真分析着此次改动的有关协议内容,猜测路迟的打算并一一列出了对策。

    “谢谢蒋律,这一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时听意赤脚站床上,在蒋瑟安头头是道的分析中取下那副工艺精致的婚纱照。

    “太客气了,我俩都认识多少年了。”蒋瑟安整理着办公桌上的文件,作为一路看着她和路迟走到这份上的见证人,他发自内心为她高兴这一天的到来。

    “我明天去一趟路迟公司,这几天能麻烦你照顾一下北极吗?”时听意将最后一件衣裳塞进箱子,看着收拾出来大大小小的十几个纸箱,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个房子里再也没有什么是关于路迟的存在了。

    “北极?你昨天晚上就把它送到我这了。”电话那头蒋瑟安自然回话,

    时听意蛾眉轻蹙,独自喃喃:“送到你那?我今早才给北极准备了早餐。”

    “你别说,小家伙小时候饭量不小,现在也还挺能吃,我家……”

    他话还没讲完,时听意便赤脚跳下床奔出卧室。来到客厅后她望向放置北极食盆和水盘的墙壁一侧,“北极?”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以及原封不动的食盆和水盘。

    食盆里盛满了狗粮和鸡胸肉,掺杂在其中的蔬菜碎丁格外惹眼,像一只只小眼睛安静望着她。

    时听意伫立在原地扶着头,今早北极难得淘气,在她收拾杂物时几次来咬她袖子闹着玩,她高兴地在早餐里加了北极现在一直馋的鸡胸肉。

    “北极?”时听意在客厅转了几圈,环视各处找着日常的那个身影。

    小窝,窗台,餐厅……都没有。

    她又跑回卧室拿起电话,“瑟安,我要看北极!你让我看看它!”

    视频紧接着挂断的电话打来,屏幕中安静趴在沙发上的北极让时听意彻底回过神。

    “你又忘了已经把北极送到我这了吗?”蒋瑟安把镜头翻转,将手机屏幕面向北极。

    看到时听意后北极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摇着尾巴凑到蒋瑟安跟前,不停嗅着手机屏幕。

    “北极,你吃过饭了没?有给它放鸡胸肉吗?”时听意捧着手机,笑盈盈地看着北极。

    “这会儿不担心小北的肾脏了?”

    “已经好久没给它吃过了,让它开心一下。”时听意说完又想到什么,笑道:“以后我和它住宽敞房子,有好事当然也要庆祝一下。”

    蒋瑟安处理着鸡胸肉,看着一旁兴奋地围着手机转圈圈的北极,他转了下眼珠认真提议:“等你心情好些了,就给小北换个新爸爸,你还这么年轻。”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也是,照你的性格一个人会更洒脱自由,你上学那会儿多飒。”感慨完青葱岁月,蒋瑟安话锋一转:“我前段日子碰到那个人了。”

    “谁?”时听意的思绪全被屏幕前乖乖吃肉的北极所占据,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你最讨厌的人。”蒋瑟安在视频那头大发慈悲般给了关键提示,随即迎来了时听意的白眼。

    “路迟。”

    这下换成蒋瑟安投来大白眼,“果然啊,记忆会模糊过往的痛苦,你以前的口头禅都能忘?。”

    时听意受不了对方卖关子,见他一直不说她也不想追问,作势要挂掉视频。

    “你二踢脚转世吗,性子这么急?我说,我说!你读书那会儿的老冤家。”蒋瑟安拿出老本行,语速飞快口齿清晰地完成了最后陈述。

    时听意挂掉电话的动作一顿,尽管求学生涯近二十年,遇到无数形形色色的人,但她的脑海里还是迅速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江弈行?”

    见蒋瑟安故作高深莫测地点头,时听意深感幼稚:“读书那会儿的事哪能放到现在来说?”

    “上次巧遇寒暄后人家第一件事就是问你。”蒋瑟安动作小心地给北极梳着毛,“要不说是学霸呢,老冤家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我当时还没来得及说,他就转移话题问了我个法律上的事。后面我有事就先走了。”蒋瑟安四十五度角抬头望天思考状:“他不会还不待见你吧?嘴快后连你现状也不想听。”

    时听意懒得跟他在这瞎掰扯,随意搪塞了过去,嘱咐拜托他照顾好北极后两人就挂了视频。

    “江弈行。”时听意心中默念不小心出了声。

    女人躺在床上望着吸顶灯,想到少年时往事后她头上落下一排黑线,默默扯过被子盖过头顶。

    俗话说英雄怕见老街坊。让故人得知自己现在乱七八槽的生活,时听意还是觉得怪怪的。

    尤其还是……关系不好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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