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冯看到萨爽过来,很知趣地躲开去帮翟迪峰清理地板。萨爽把饮料放到侯兆面前,拉开椅子坐下,自嘲道:“暴露了。原本还想装个淑女来着,刚才骂太脏了,又动了手,吓到你了吧?”

    侯兆连连摇头:“没有,真没有。这下更帅了。”

    萨爽笑道:“你什么脑回路?正常人看见不都该躲吗?”

    侯兆想说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但转念觉得太冒犯了,就没说出口。他拿了杯子说道:“我肯定不会躲。说实话,你比我以前的保镖身手都好。我现在这情况,跟你在一起才更安全是不是?”

    “你快别闹了。”萨爽笑了起来,“我这也就是瞬时爆发力,再加上那姓田的太怂。再多一会儿就得露馅,八百年没动过手了,身子都僵了。”

    “可是看着好厉害。”侯兆说,“还有那个刀,好看。”

    萨爽从口袋里拿出蝴蝶刀放到桌上:“给你玩会儿。”

    侯兆拿起来看了一会儿,又还给萨爽,问:“这个不会伤手吗?”

    “开刃的肯定危险,不开刃的没太大事,练好了就行。”萨爽顺势拿在手里玩起来,“看着眼花缭乱的,小时候为了练这个手艺黑天白夜地玩。就跟转笔似的,都成肌肉记忆了。”

    “这个攻击力大吗?”侯兆问。

    “吓唬人的威力比较大。”萨爽笑着说,“给人一种玩刀很厉害的错觉,仅此而已。如果真的近身搏斗,拳头和匕首都比这个好用。所以啊,我这个身手只能吓唬吓唬不懂行的,遇到专业的或者存在绝对体型差,会打不如会跑。不然拳击那种格斗项目就不会按体重划分了。”

    “这倒是。不过田昭泽那小鸡仔似的身材,跟你形不成绝对体型差。还有那个三节棍呢?”

    “收起来了。那个其实挺危险的,不能拿来玩。我小时候跟体校的一个武术师傅学过一年,也才勉强能用,还不敢耍花的,顶多就是刚才你看见那样,吓唬一下。”萨爽解释说,“而且我没想着弄伤他,肯定不能用三节棍。”

    ”那他还是伤了。”侯兆满眼笑意,“不过他也太笨了,根本没来得及还手就疼哭了。”

    “平常吃饭自己咬下舌头还得疼一阵儿呢,这一下估计最少一礼拜他说话都不利落了。”

    侯兆看向萨爽,说:“说句冒犯的,我知道你并不是那种淑女,但我真没想到你会骂人,还骂得那么好听。”

    “你没事吧?!”萨爽有些哭笑不得,“骂人和好听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真的。就是……不算脏话,但是挺损的,也挺解气的。我嘴笨,话到嘴边组不成句子。”

    “挺好的。那些损人的话没必要学,你用不上。”萨爽淡淡一笑,“酒吧这地方,见得人多,遇的事多,有些东西看在眼里听进耳朵,潜移默化的,就那么留下了。”

    翟迪峰走到二人身边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停住脚,看向萨爽:“姐,那个……搅拌棒?”

    “啊?”在看到翟迪峰指向自己的头,萨爽才反应过来,连忙把搅拌棒从头上拔下来,“哦!我都忘了。这个别放前面了,洗完了放办公室,留着我自己用就行。记得跟店长说一声,算损耗。”

    “知道了。”翟迪峰拿着那搅拌棒离开。

    长发轻轻落下,坠在肩头的发尾因为惯性抖了两下,萨爽抬了手,随意地把发尾拨到肩膀后面。非常自然随意的动作,带来淡淡的香味,不知是洗发露还是香水的味道钻入侯兆的鼻腔,搅动了他的嗅觉,也扰动了他的心。

    侯兆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他呼出一口气,调整好心态,才道:“我之前还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跟他说话,虽然猜到你是想惹怒他,但我还是没理解。后来你说够两万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

    “以为我失心疯了没事招惹他是吗?”萨爽笑着摇了摇头,“二十二的时候可能会热血上头不管不顾地直接打上去,三十二了,还是稳稳当当地做生意过日子比较适合我。”

    “就是可惜了那瓶酒了。”

    “没事,外面摆的都是通货,摔了再买就是了。而且这酒现在行情下来了,没前两年那么离谱。现在市面上零售价两万出头,实际我的采购价不到两万,那几个杯子更便宜,普通玻璃杯,算在日常损耗里都行。主要是有他在门口撞坏的雕塑打底,我才想着干脆给他凑一凑。”

    “我不太懂雕塑,那个很贵?”侯兆问。

    “那是我一个雕塑家朋友送我的,现在她的作品,这么大的应该每件都两万多了。”萨爽撑着头说,“可惜了我还挺喜欢那个造型的,改天让她再给我做一个。”

    “你还有艺术家朋友?”

    “我大学学的景观设计,研究生时候有不少同学是美术生跨考过来了,设计是工作,美术是爱好,爱好发展好了也能糊口,所以我有些艺术家朋友也正常,对吧?”

    “我都不知道你的学历和专业。”侯兆说,“果然我们了解得还不够多。”

    “开酒吧不看学历,说这没用。”萨爽轻轻一笑,接着又说回了刚才的话题,“雕塑和酒加起来才差不多。其实五千就够立案了,但我想给他往两万五以上凑凑。五万就算了,那得砸好几瓶酒,我舍不得。反正定损不管到没到两万五,立案是肯定够了。就算最后判了缓刑,他也得先进去待一阵等判罚,能取保也不意味着完全自由,就他这怂样,肯定是不敢在取保期间干什么的。所以不管什么结果,你都能清净一阵了。”

    萨爽并没有忸怩,她原本就是这么想的,自然也如实告知。她坦然地表示“我这就是替你打算”,但却没带一点期待补偿和回报的意思。这对萨爽来说是早已习惯的处事方式,但对侯兆来说,却是很新奇的,一种应该是被叫做“仗义”的东西。

    侯兆的生活圈子里是严谨、礼貌、克制和教养,说好听的,是有来有回的默契,说难听的,是筹码与算计。他确实认识些用真心换真心的朋友,但朋友是他在相处,利益是长辈们在交换。好心和善良都是真的,利益与筹谋也是真的。他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但他在萨爽身上看到了另一种与人相处的方式。

    侯兆看向萨爽,认真地说道:“我对你越来越好奇了。”

    “那就继续好奇着吧,我可不告诉你。”萨爽笑意更浓了。

    俩人聊了一会儿,萨爽接到了电话说还是要去做笔录。该配合调查的肯定要配合,于是各自的司机带着他们去了派出所。萨爽的行为其实有点儿擦边,如果不是在自己的酒吧里,这是要算互殴的。警察对她进行批评教育,这也是她早有预料的,谈完话签完字,离开派出所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没再多说,各自回了家。

    侯兆上了车就跟小冯叮嘱,让他不要跟家里说今天的事。

    小冯道:“刚才警察说田昭泽大概率会被关进看守所,就算我不说,家里也会查到,而且田甜一旦闹起来,也是瞒不住的。”

    “我是让你模糊重点。”侯兆道,“不重要的细节就不需要告诉家里。”

    小冯:“先生是让我隐瞒萨小姐出手的事?先生放心,这个我不会说的。当时事发的时候我没第一时间按住田昭泽,某种程度上已经算是失职了,如果真追究起来,我还得向宬总汇报说明。”

    侯兆笑了出来:“你也怕我大伯唠叨吧?”

    小冯严格遵循了不背后议论雇主的职业准则,但他的沉默反倒是给出了答案。

    另外一边,车开出没多久,翟迪峰就出了声:“姐,我都不知道你身手这么好。”

    “我身手好不意味着你没用。别多想。”萨爽闭着眼靠在座椅上回答。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挺惊讶的。”

    知道翟迪峰只是简单表达情绪,但萨爽还是无法避免回想起那段骤然跌落的日子。

    从被人堵在卫生间里羞辱,到打得对方跪地求饶;从被悦姨塞在衣柜里躲避,到拿着甩棍把人驱赶出家门;从不谙世事的少女,变成敢于直面恶的成年人,这样的转变,也不过就是一年而已。

    看见她转变的人,只会说着“好好的孩子学坏了”,哪怕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也仍旧给出这样的评价。没看见她转变的人,只会惊讶于“一个女孩子打架这么厉害,一定不学好”。好像生为女性,她天生就该顺从,就该温婉,就该做温室的娇花。哪怕生于恶土,被人折断枝叶,也不该做出反抗。

    可是凭什么?

    男生打架就是兄弟义气,女生拿起武器保护自己就是不学好;男生不再当混子就是回头是岸;女生哪怕一直成绩优异,只是因为会打架会反抗也会被当成“不乖”、“不好管”、“没点女生的样子”。

    当人们以为学校“唯成绩论”时,那个拥有优异成绩的女生只是因为被欺负到了极致还了手,就失去了老师的关注和表扬,被归类为“异类”。没人问过她经历了什么,却所有人都在要求她做个乖乖女。

    拜高踩低的势利眼、背后插刀的卑鄙小人、恃强凌弱的无耻之徒……见得多了,对人性也就看透了。对萨爽来说,成长就是看穿这些肮脏,并接受它们的存在,然后努力摆脱,不让自己被这样的龌龊侵扰。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只有这样才能挣脱泥泞,让自己变得更好。命运给了她这一耳光,她绝不能默默承受,一定要狠狠抽回去。

    “如果可以,我宁愿没有这样的身手。”萨爽轻声道,“过去的事了,我不想提。”

    “我知道了。”翟迪峰立刻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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