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一轮酒,故事也告一段落,侯兆问家里有没有水果零食,怕萨爽光喝酒胃会不舒服。萨爽起身带着他去了厨房,途中路过另外两间卧室,萨爽顺势指了下,说一间是专门放cos服的,一间是音乐室。在那些孤立无援的时光里,音乐和cosplay帮助萨爽结交了一群不分贫富不论出身单纯因为爱好而相聚的朋友。

    之前来这里做过饭,侯兆也算是熟悉,主动拿了刀和砧板。萨爽让他放着别忙,自己来切就好。侯兆却挽起了袖口,说:“喝了酒别拿刀,我怕你手不稳。”

    萨爽玩笑道:“我玩蝴蝶刀的时候你恐怕还被菜刀切手呢。”

    “那不一样。”侯兆说,“虽然都是刀,但目的不一样,发力方式也不同。术业有专攻,切东西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吧。”

    “看来你是真爱厨房。”萨爽道,“我以前知道的那些厨师,哪怕名声在外,回了家都不做饭。”

    “因为在外面做饭挣钱,回了家做饭不挣钱啊。”侯兆笑着说,“嘴上说着不为钱,实际行动都是向钱看。我不在乎钱了,所以我说喜欢就是真的喜欢,没必要为了面子或者生计去撒谎。”

    “你这话说得太气人了!”萨爽转身从冰箱里拿了冰块放进杯子,又倒了半杯苏打水,然后端着杯子走到了侯兆身边,“我可没那个底气说不在乎钱,我可在乎了,我知道没钱什么都干不成。”

    “我也就跟你面前说说,我知道我这话说出来招人烦也招人恨,但我要真的说我在乎钱,你肯定会觉得我虚伪。”侯兆已经切好了一盘水果,挪去水池旁洗手了,洗手时顺势把袖口推到了手肘处。原本是最普通的动作,但还是吸引了萨爽的目光。

    “你的胳膊……”萨爽没有说完。

    侯兆左手臂内侧有两道疤,一条斜着的,从靠近肘窝的位置开始,有将近一搾长;另一条短些,方向相反。即便侯兆的手臂因为健身的原因要更粗壮些,这两道交叉着的疤也还是几乎占满了他的小臂。而且萨爽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刀疤。

    侯兆很快擦了手,把袖口拽下来,然后端起盛放水果的盘子,说:“现在该我讲故事了。”

    俩人回到内客厅,这次一起坐在了地毯上。

    侯兆的父亲侯奕远在家里兄弟姐妹中排第三,上面有两位哥哥,所以从小虽然有很优渥的环境,却并没有被按照继承人那样培养,家里给他的定位是能不败家就行。他倒也是从小就按照家里的期望,一路读书上学,拿着家里信托给的钱过日子,做点儿不会赔钱的事情。到了年纪之后就与门当户对的范卿恩结了婚。

    俩家早有往来,虽然侯奕远与范卿恩并不是青梅竹马,但他们俩的婚姻也绝对不是盲婚哑嫁,彼此知根知底,从以结婚为目的交往到订婚用了两年,订婚之后又过了一年才领证。三年的时间,足够了解,也足够让他们培养感情。不至于爱到刻骨铭心,但感情还是有的。

    新婚伊始,除了对外相敬如宾,两人独处时,也有过甜蜜恩爱的时刻,他们婚后第二年,侯兆出生了。这个孩子带着两家人的期盼,是由祖父母和外祖父母共同选定了“昭兆”作为名字,长辈们希望他未来富足,好运常伴。

    家人为侯兆筹办了百日宴,新手父母抱着孩子接收来自亲朋好友的祝福,原本一切顺利的宴会,在散场时突生变故。

    侯奕远心疼妻子和儿子,让他们先回家,自己留在会场送宾客。在送完最后一拨客人之后,侯奕远看到宴会厅门口有一个男人在徘徊。那个男人的脸上是无尽的眷恋与不舍,同时用手摸着门口照片墙上的合照。侯奕远知道那个位置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而那男人摸的正是范卿恩的位置。

    同样都是男人,那样的表情和动作意味着什么,侯奕远很清楚。念着过去几年的感情以及刚出生的儿子,侯奕远并没有上前询问,直接回了家。

    百日宴过后一个月,侯奕远在外应酬完回家,因为喝得多了些,失了分寸。范卿恩不喜欢他在外喝酒,看他醉得太厉害,就说让他先去别的房间睡。原本以前也有过的,甚至在订婚之后同居时俩人就做了约定,如果侯奕远喝得多了,会自己去别的地方睡。

    但这一次,借着酒劲,侯奕远脱口而出了一句话:“别人喝完酒也不能上你的床是吗?”

    范卿恩看着侯奕远,从不解到惊慌再到歇斯底里。原本只是侯奕远内心一点怀疑的事情,反而就此坐实了。百日宴现场那个男人,并不是单纯的暗恋者。

    那是夫妻之间第一次争吵,范卿恩发誓她和那人只是过去,她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那人了。侯奕远则逼问范卿恩:“是你自己告诉我,还是我去范家问个究竟?”

    终于,范卿恩说了实话。那个男人是范家的司机,刚成年就到家里工作,主要负责接送范卿恩上下学。

    从十三岁到十八岁,范卿恩上下学、出门逛街、跟朋友聚会,无论多晚多远,都一定有人等着她保护她。沉默寡言但是稳重踏实的男人,陪伴了范卿恩整个青春期。五岁的年龄差,身份上的鸿沟,都没能阻挡两个人内心的炽热。如果不是范卿恩拼死抵抗家里安排的相亲,范家还没能发现这段孽缘。

    即便再觉得这是丑闻,长辈也还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范卿恩真的想要跟司机结婚,大不了就提前做好准备,只要不让女儿吃苦受罪,结婚以后住在家里就当找个上门女婿也不是不行。范家长辈一边劝范卿恩放下,一边也找人去查了司机的底细。

    不查不要紧,这一查才知道,那人在老家已经结婚了,家里还有个孩子。入职的时候确实是单身,但中途回家结了婚有了孩子,却没跟雇主说,还勾搭了雇主家的女儿,放在任何时代任何家庭,稍微有些良知的父母都不会同意把女儿嫁给这样品行不端的男人。于是范家父母下了狠心,彻底切断了范卿恩跟那人的交往。讲事实摆道理,软硬兼施,终于,范卿恩妥协了。

    在这之后不久,范家就跟侯家安排了范卿恩和侯奕远的事情。

    范家把这事瞒得死死的,而范卿恩在跟侯奕远的相处中也渐渐放下了那段情。人总有犯傻的时候,她就当自己年轻时做了场梦,梦醒了就该回归自己的真实生活了。

    自从跟侯奕远交往开始,范卿恩再没跟司机联系过。但无论她如何发誓,这个疙瘩还是留在了侯奕远心里。

    产后不过四个月,本就在承受着激素水平波动带来的影响,再加上侯奕远戳破往事,范卿恩原本就不稳定的情绪彻底崩溃,她患上了产后抑郁。从产后的抑郁情绪发展成抑郁症和焦虑症,并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照顾。

    从侯兆记事起,母亲就是个“敏感”的形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哭,自己的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只是坐着不动,都会勾得母亲病一场。并不只是情绪上的病,而是连带着身体都会出现反应。会发烧,会头痛,甚至严重的时候,会“瘫痪”——完全走不动路,哪怕她的腿部肌肉和力量足够支撑,哪怕她做了无数次的核磁和CT,确认了并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

    侯奕远也是在那之后就开始不归家。当时的侯兆并不知道父母之间的事情,只是知道父亲很冷漠,母亲很“神经质”,但他们一家三口出去的时候却又演得夫妻和睦亲子关系正常。

    直到侯兆12岁那年,他因为身体不舒服提前回家,在路过客卧的时候听到了响动,他以为父亲回了家,高兴地推门进去,结果看到了一个陌生男人和母亲在床上缠绵。

    母亲让侯兆出去,等那个男人离开之后,母亲走到侯兆卧室,告诉他这件事不要告诉外人。侯兆说母亲这样不对,母亲却只是冷笑着说小孩子不懂,这是侯奕远欠她的。

    侯兆不懂为什么父亲欠母亲的,母亲就要做这种事,但他已经很“懂事”了,他知道这件事不该自己管,于是绝口不提。

    半年后,侯奕远难得回家,却带回了一个10岁的男孩。侯奕远对此很平静,意外的,范卿恩也非常平静。那天的饭桌上,侯奕远说要让孩子认祖归宗,范卿恩难得多说了两句话,她说:“从生了儿子之后我就没怀过孕,你要是抱回一个小的我还能陪你演一演,这孩子都十岁了,你想好怎么跟家里交代了吗?”

    侯奕远很不耐烦地说:“是你对不起我在先。”

    范卿恩冷笑着拉过侯兆,拿刀直接划破了他的手臂,鲜血瞬间涌出。范卿恩不顾侯兆疼痛哭喊,将伤口挤出了很多血,她用纸巾和杯子把血一点点收集起来,最后放到侯奕远面前:“去做亲子鉴定,看是谁对不起谁。”

    保姆紧急送侯兆去医院处理伤口,而那顿饭之后很久,侯兆都没再见过父亲。

    又过了一个月,侯兆手臂上的伤口接近愈合的时候,范卿恩确认怀孕了。在范卿恩怀孕到7个月的时候,侯奕远终于回了家。这次,他在家住了下来,陪着范卿恩生产,陪着她度过月子,陪着她一起复健。甚至有时候侯兆都会恍惚,好像自家的日子变得和谐了。但每次他这么想的时候,心底都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妹妹并不是父亲亲生的。每次看到侯奕远对妹妹那样上心,侯兆心里都很恐慌,甚至他会愧疚,虽然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在侯兆15岁那年,侯奕远又带回了一个小孩子,说是侯兆的小妹妹。范卿恩见怪不怪,对待侯奕远仍旧是同样的态度:“我怀孕生下的孩子已经这么大了,我之前没怀孕,你打算跟家里怎么交代?”

    在侯奕远还没回答的时候,侯兆崩溃了,他跑去厨房拿了刀,像上一次母亲做过的那样,直接划破了自己的手臂,哭喊着说:“你们是不是要逼死我才行?!你们既然不爱了,既然都出轨了,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不放过彼此?也放过我?!”

    那一次的歇斯底里终于换来了与父母心平气和地平等对话,侯兆也是到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父母对彼此的婚外情都是心知肚明的。而侯兆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跟母亲缠绵的那个陌生男人,就是她以前的司机。范卿恩是偏执赌气,觉得既然侯奕远认定了自己旧情未了,那她就干脆坐实了这件事。

    一家六口,夫妻二人四个孩子,只有侯兆一个人是亲生的婚生子,剩下三个都是私生子。哪怕是父母互相默认对方的行为,侯兆也不愿再将就,不愿再过这样的日子。他跑去了祖父家,把事情和盘托出,从此侯兆就在大伯家住了下来。

    侯家和范家共同商议的结果是,侯奕远这一支只有侯兆一个后代。侯奕远的私生子不会被承认,而范卿恩的私生女被范家接回,跟范家姓,未来不参与侯家的一应事务。

    侯兆把自己的袖口推到手肘处,完整展示出手臂内侧的两道刀疤,轻轻笑了下,比划着说:“一刀我妈划的,一刀我自己划的。能看出来我是她亲生的了吧?发起疯来都一个模样。”

    萨爽叹了口气,端起酒杯跟侯兆碰了下,而后喝了一大口。

    侯兆用玩笑的语气说:“现在该把那句话还给你了,别共情,共情无用,还会伤了自己。”

    萨爽仍旧没有说话,她把酒杯放到茶几上,注视着侯兆。两个人四目相对,萨爽的目光从侯兆的眉宇间渐渐下移,最后停到了他的唇上。情不自禁地,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人同时向前凑了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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