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徵在迷蒙之中睁眼,见到了镜中的自己。

    她还是不习惯这面铜镜,也无法接受镜子中这张脸。

    这不是她,杏眼圆脸,娇憨可掬,这明明是唐语蓁。

    唐家二小姐,也是她赶鸭子上架般去扮演的人。

    她坐在马车上,感受到自己对于四肢的感知渐渐回笼时,也明白了,此刻她终于获得了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她不太清楚唐语蓁的性格,只能竭力扮演一个温柔得体的世家小姐。

    回京路上,父亲叫过她几回,说的话简洁至极,大概意思就说她是家族的希望,要她一定要好好抓住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

    听说他叫裴风鹤。

    她一开始就不太喜欢他,她都扮演世家大小姐了,居然还必须把身家性命系在一个男人身上。

    入京之后,像是特意为之,唐府就临时安置在裴府旁边。

    她见到裴风鹤的时间,却要再往后延。

    她身体不太好,但也比传闻中缠绵病榻要好一些,但父亲好像是刻意实践什么一样,并不允她出门。

    她望着自家的院子,此时已经入了冬,积雪已厚厚地铺在地上,像是阻拦她的去路。

    一天到头她只能见到屋里头几个女使,父亲事忙并不关心她,她只能跟那个小姑说上几句话。

    小姑说:“这里多好啊,为什么都想要回去呢?”

    她没有说话,她不是想回那个京城之外的老家,而是那个属于她的世界。

    她只说:“这里没有柑橘。”

    小姑笑了笑,挠挠她的下巴,“柑橘就这么好?值得你放弃这里的一切?”

    “对,就这么好。”

    怎么会不好呢?

    她生长在南方,从小爱吃橘,上火了连连叫唤才肯停歇。

    这四方围墙,为她圈出了一片天地,而她终日困在这院子里,只能任由想象飞出院墙,飞出这个身体的桎梏。

    她只能在家里找些乐子,放风筝兴许就算一个。

    没有下雪的日子里,她顶着冬日暖阳便在院子里放风筝,这是她为数不多能感受到温暖的时候,也不管积雪是如何阻挡她的脚步,穿得厚厚的也要扬起自己的手臂,努力将风筝抡起来。

    但是那一次她太用力,风筝挂在院子的树上,取不下来了。

    她望着那个风筝,心里生出些悲戚来,断线了飞走也便罢了,偏偏还卡在树梢之间动弹不得。

    她见不得这个场景,不顾下人的阻拦也要上去将风筝拿下来。

    昨日下了雪,积在树上,今日又出了太阳,一些化成水,树上其实特别滑。

    她尽力找着树皮中间的缝隙,想要抠住某一块爬上去,但终究只能将树皮全部扒下来。

    看着自己劈了的指甲,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的树干,和那孤零零落在那里的风筝,她心里冲出一股剧烈的想要大哭的冲动。

    算来一梦浮生,醒来就好了么?

    她已经低头,不愿叫下人们见到自己小姐的窘态,温热的眼泪却一滴一滴陷在雪里,好似滚进去的珍珠。

    她哭了一会,才想着抬头,随意用衣袖抹了抹脸,却看见一个少年身影已经替她上树去够风筝了。

    他是谁呢?

    管他呢,还不如她的风筝重要。

    她看见他终于够着了风筝,手指一翻就将它夹住,却一个不稳,从树下滑下来。

    完蛋了,风筝是,她也是。

    少年却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一头栽进雪里,摔的头破血流,而是稳稳地落在她身前。

    她只能见到少年翻飞的衣袍,和俊朗的面庞。

    他这时还有些青涩,不过这时也没有杀伐气,反而是冬日里红红的耳朵和鼻尖那一颗痣让竹徵的心里有了几分动容。

    他今日穿的是白色的衣袍,纹饰和材质除了华贵,她也看不出什么。

    她看见他肩头有雪,伸手想帮他掸去,他看见她的动作却微不可查地躲了一下,她的手僵在半空。

    她莫名赌气起来,还偏就要伸手上前,不过不是掸雪,反而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将雪拍进他的衣袍里,浸湿他的衣衫。

    “多谢。”

    她为自己的行为找了借口,多了几分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狡黠和愉悦。

    屋里的女使这才围上来,领头的扶光先向少年行礼,“见过裴公子。”

    裴公子?原来他就是她的“未婚夫”裴风鹤。

    少年微微颔首,她们得了令起身,扶光手里拿着她的披风,准备给她披上,她摆了摆手,接过披风。

    她还是不习惯别人伺候她,女使们见到这场景,纷纷识趣地退下了。

    她在冬日里冻了太久,手有点哆嗦了,尝试了很久,都没有办法将披风系好,手不受控制地抖着。

    就在她耐心告罄,想干脆将披风甩在地上时,一双温热的手接过她手上的系带,利落地打了一个结。

    她下意识抬头,却被少年长长的睫羽吸引,那上面落了点雪,他却没在意,只盯着她的系带。

    大雪与少年,第一次让竹徵感受到别样的静谧,没有说话便也可以没有身份,就这样静静地待着。

    她第二次见到裴风鹤,是在比较正经的场合,她父亲和裴国公夫妇的宴会。两家聊得正欢,合了八字下了聘书。

    她只记得父亲同她说,这门亲事是唐家的未来。

    唐家世代从不同任何权贵结亲,这一条是未成文的祖训,但又从不失圣眷,历代的帝王都奇异地笃信唐家,久而久之,他们在朝中也有了特殊的地位。

    因此,裴家对这门亲事简直才叫上赶着,两方都很满意,自然敲定得快。

    宴席过后,他们自然而然地被推出去“培养感情”。

    她自上次见过裴风鹤,总记得他在雪中替她系带子的模样,有些心痒。

    冬夜里开张的铺子并不多,但是她闻见一股烟火气,足足的油香牵引着她来到店前。

    是阳春面。

    高中时妈妈也爱给她做阳春面,妈妈做的不正宗,她以前总嫌弃。

    她刚刚宴席上没吃什么,此刻坐下来点了一碗阳春面。

    “你试试吗,是我家乡的特色。”说着将筷子递给他。

    他好像没有情绪,只是接过那双筷子,她看他接过,转头跟伙计说再来一碗。

    她的设定是从江南老家到京城来,阳春面是江浙沪一带的,这也不算崩人设。

    面端上来,不多,她两三口就吃完了,砸吧砸吧嘴,觉得味道也不是很正宗。

    她正想抱怨几句,就抬头看见裴风鹤盯着她,自己的面一口没吃。

    “怎……怎么了?”她有些慌乱了,刚刚实在是太饿了,忘记了自己还是个世家小姐,吃得有些快。

    不料裴风鹤没有多说,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那一碗,“没有,你胃口真好。”

    他的睫毛真的很长,微闭眼的时候有种虔诚之感,很是漂亮,配上那个鼻尖痣却又好像被拉下凡间,多了几分红尘气。

    热气升空,隔绝他们的视线,裴风鹤没有吃完那一碗,她看了有些心疼。

    她爷爷奶奶那一辈其实是务农的,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她也跟着爷奶下过几次地,知道粮食来之不易,而且她也贪嘴,见不得剩食。

    她还是记得自己的身份的,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裴公子是君子,当知道,民以食为天。”

    裴风鹤明显愣了一下,但是没有同她分说。

    她才猛然意识到,其实他接过筷子,是不想要她难堪,他已经吃不下了。

    但是她好面子,不愿意拉脸道歉,于是也不了了之。

    裴风鹤一开始,就是如此木楞的形象。

    这种事多了几次,她也开始爱跟裴风鹤一起出来玩。

    毕竟能逃离小小的四方院墙,还有一个不会说“不”的陪玩,还是很难得的。

    父亲事忙,经常不在京城,只要是和裴风鹤出门,下人一般都会遵照吩咐放她出去,因此渐渐地她胆子大了起来,几次之后就开始扮男装。

    裴风鹤第一次见到她的男装,也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会。

    唐语蓁的脸是娇憨可爱的类型,扮起男装就是娃娃脸纨绔,而她渐渐不再困在回忆里,整个人开朗活泼很多。

    但是裴风鹤第一次陪她去青楼的时候,还是不太愿意。

    都到门口了,她死拉着他,求了好半天,他才半推半就进来了。

    精明的老鸨霎那就看出来她是女子,他们都到了门口,结果还是被扫地出门。

    顾着名声,她没有强求。

    失魂落魄地从青楼出来,她侧头才发现裴风鹤第一次笑了。

    他只是望着前面浅浅扬了一下嘴角,却被她敏锐地捕捉到,她本来没成功进去的沮丧一下子就被稀奇给代替,饶有兴致地拿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

    “你居然笑了?你笑什么?”

    裴风鹤有了点被抓包的局促,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冷淡,“没什么。”

    但是她还是从他微红的脸颊上窥出些不同,心里反而升起一股雀跃。

    真有意思,比这青楼有意思。

    她后来还想从这个木头身上寻找一点常人的情感波动,却再没有见到过青楼被拒的浅笑以外的东西。

    直到后来,有风流公子说在青楼见到裴风鹤,裴家大公子狎妓一事闹得满城风雨。

    一时之间竟无法收尾,裴国公听闻此事,从京郊大营赶回来,令裴风鹤跪在府前一日一夜方才能起,跪完之后亦要家法伺候。

    她听见这话,只有慌乱和气愤,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不把她供出来呢?

    明明只要说实话就好了,怎么总是习惯性担下所有独自受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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