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水汽弥漫,王桂英往灶膛里添了两根高粱杆问:“堰儿,妈问你,你究竟想不想娶媳妇?”

    解堰把切好的白菜,装进红柳树做得木屐里,揭开水汽缭绕的锅盖,将锅里蒸的白白胖胖,微微发黄的馒头,一一拿起来,放在干净的篦子上。

    锅里水汽蒸腾,带着热气的馒头滚烫,他像是感觉不到烫似的,面无表情地把所有馒头徒手拿上来,头也不抬道:“妈,我以前就跟您说过,娶媳妇对于我来说不是必要的,您非要我娶的话,我要娶有缘眼的,我看不上的,您强按头也没用。”

    这话,解堰返乡以后,跟王桂英说了很多遍,王桂英也听了很多遍。

    以往解堰只要说这话,王桂英就会跳脚,说啥她跟她爸当初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见一面就结婚了,有什么眼缘可讲,结婚不就是两个人相互将就,凑合着过日子。又说他要不结婚,不给解家留个后,就是不孝。

    解堰每回听到王桂英那些话,都闷声不吭,任由她打骂,他也绝不随便找个女人娶了。

    顶多按照她的意愿,跟她找来的姑娘们相相亲,相完就没了下文。

    王桂英心知肚明,看着解堰那身姿挺拔,一脸冷淡的表情,敲着高粱杆道:“犟骨头!也不知道随了谁!”

    灶膛里的高粱杆烧没了,火不够,锅里的油半天都没热。

    解堰大步走到灶膛前,将王桂英拉扶起身道:“妈,您身体不好,去堂屋歇着吧,灶房里的火我来烧,您等着吃就行。”

    自从解堰退伍返乡以后,为了弥补自己离家七年,在部队一直呆着,没有回过家,孝顺过母亲,家里绝大部分的活儿都由他来做。

    像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挑水担水、种菜喂羊啥的,基本都是他在做。

    很多时候解嫣看不过去,觉得自己一个因为时代动荡,闲在家的学生,不能什么活儿都让自己哥哥做了,每天都会主动帮忙干家务。

    王桂英年轻的时候是个勤快人,这两兄妹每天争着抢着把家里的活儿都干完了,让她好好的歇着,她反而不舒坦,总要找点活来干,才觉得自己活得有意义。

    王桂英被解堰推着走出了灶房,忍不住回头跟他说:“堰儿,妈不反对你找合眼缘的,可你找谁都可以,决不能找那些女知青。她们是从城里下乡来的娇姑娘,迟早有一天会回城里去,不会一直留在我们这穷乡僻壤,缺水少吃的地方。你看看咱们方圆百里几个村,娶了女知青的那些人家,哪一户过得安安稳稳的?妈不希望你娶个知青媳妇回来,弄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最后人家拍拍屁股走人了,你什么都不剩。”

    解堰沉闷着,没有说话,转头去灶房炒菜去了。

    王桂英望着他在灶房里忙碌的身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没有。

    新知青点,外间大棚厨房里,此刻热气腾腾、肉香四溢。

    锅里的胡麻油冒着青烟,切成碎丁的微黄鱼肉下锅,炸得噼里啪啦响,锅铲稍微一扒拉,声响逐渐变小,鱼肉被油炒得滋滋响,没一会儿就被炒成金黄色。

    切好的白菜沫、白萝卜丁一并倒入锅里,合着金黄的鱼肉一起翻炒,等到蔬菜炒熟,放入盐味精、少许花椒、胡椒粉增香,一些翠绿切成沫得香葱,一点白糖,一锅声香味俱全的鱼肉白菜白萝卜馅儿就做好了。

    梳着马尾辫的舒曼,闻到外面浓郁的肉香味儿,挑开窑洞房门前灰旧的布帘,三两下步走到厨房前,看着雪白磁盘里盛放着金黄翠绿的肉馅,止不住地嘴里生津,咽着口水问:“你还真把鱼肉做成馅了啊?”

    乔希瑶站在灶台前,一边用擀面杖擀着饺子皮,一边将炒好的肉馅包进擀好的饺子皮里,看她出来了,递给她一个矮脚凳子,让她坐着,笑着道:“这不是说好要答谢解堰的救命之恩,村里又没有卖肉的,只好用你的鱼肉来个借花献佛。你不知道,为了让鱼肉吃起来没有鱼刺卡喉咙,我光挑鱼刺,都挑了老半天,手都弄酸了。”

    昨天说好要做饺子给解堰吃,答谢他的救命之恩,乔希瑶本来想去镇上的副食店买肉回来做肉馅饺子给他吃的,但石水村地势偏僻,要去最近的镇上都要半天的时间。

    而且镇上只有一个供销社和副食品店,那里也不是天天卖肉的,只有赶集的时候才会杀一两头猪卖,附近村镇的人一早就会排队去买,去晚了,连没人要的骨头都捞不着。

    乔希瑶思来想去,看见舒曼早前在水库里捉得鱼,还剩下一条挂在她床头,风干的不成样了,她心中一动,向舒曼提议,用她的风干鱼做鱼肉馅的饺子吃,相对的,做饺子需要用的面粉、蔬菜油盐调料啥得由她来出,舒曼就只用鱼来做搭伙。

    舒曼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实在是那条风干咸鱼,她还不知道怎么吃,而白面的价格明显比咸鱼贵,她和乔希瑶搭伙,算起来她还占了乔希瑶的便宜。

    两人这段时日搭伙吃饭,也没有谁占谁便宜的心思,基本上都是自己有的都会拿给对方吃。

    乔希瑶拿到她的风干咸鱼,头一天晚上就泡在水里,一是为了把多余的盐味泡淡,另一个是为了让风干的硬邦邦能打死人的咸鱼软化。

    今天一大早,又换了一次水,拿着一把小镊子,把泡软风干鱼上的鱼刺,一根根地仔仔细细挑出来,再把鱼肉切成丁,合着切好的白菜、萝卜丁一起炒,炒了满满一大盘。

    “辛苦你了,你的厨艺可真好,那样一条干得能打死人的咸鱼,你都能化腐朽为神奇,做成这么香的鱼肉馅儿。”

    舒曼坐在凳子上,闻到荤素搭配的‘肉馅’喷香味道,一边流口水,一边学着乔希瑶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挖一勺‘肉馅’,放进饺子,捏了个奇丑无比的饺子,有些不好意思道:“瑶瑶,我很想帮你做饺子,可是你看,我做得可真丑。”

    她在现实世界是江南人,不会做饺子吃,穿过来后变成了沪市人,依旧不会做饺子,只因为家里吃饺子的时候少,逢年过节吃米饭和包子的时候多。

    “已经很好看了,我第一次做饺子,做得比你还丑。”乔希瑶看一眼舒曼放在篦子上的饺子,歪歪扭扭像个捏紧的大鼓包,好歹没有露馅,外面的口也封住了。

    乔希瑶手里不停歇地擀着面皮,由衷夸赞她两句,“曼曼姐,你别灰心,像你这么聪慧美丽的女同志,只要你想,没有什么事情是你办不好的。不就是包个饺子,这个包的不好看,那下一个,下下个,肯定会包的比我还好看。”

    乔希瑶是川省人,她的家乡也不爱吃做饺子吃,她会做饺子,还是前世在陕北石水村呆了十多年,慢慢跟人学做的。

    舒曼被她夸赞一通,噗嗤一笑,嗔她一眼说:“你就捧杀我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哄着我,给你干活呢。”

    话是这么说,舒曼还是被她这番话说得心里很高兴。

    舒曼是那种百屈不饶的人,在她的眼里,没有她做不好的事情,只有她想做和不想做的事情,一件事情她若做不好,她可以尝试做一次、两次、若干次,直到她做好为止。

    乔希瑶是真了解她,这番话下来,她想不帮忙都难。

    两人在外面包饺子,还在窑洞里睡觉的沈梦雪、刘晓梅被外面肉香味惊醒,两人纷纷走出窑洞,掀开门帘往外看。

    看到乔希瑶两人在厨房里忙活,沈梦雪两人想去看看她们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又忍住想去的冲动。

    自从那乔希瑶两人单独开火以后,时常换着花样做好吃的,每回都香得让人流口水,偏偏两人跟她们分开开火,她们闻着香味也吃不着,这回也是如此。

    沈梦雪两人站在门口好一会儿,见那两人聊得火热,压根不看她们一眼,沈梦雪冷哼一声,摔下门帘,回头去拿自己的洗脸盆出来,在厨房边的水缸旁,摔摔打打洗漱刷牙,嘴里阴阳怪气地说:“不过年不过节的,一大早起来做饺子吃,这是吃断头饭呢。”

    刘晓梅则默不作声地拿起自己的牙粉,蹲在院子外面刷牙,每回经过厨房时,都向乔希瑶两人投去可怜至极的渴望眼神。

    乔希瑶跟舒曼都默契地装作看不见,等饺子包好,舒曼烧火,乔希瑶煮饺子。

    饺子滚水下锅,没过一会儿煮熟,漂浮在水面上,白白胖胖的,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乔希瑶往锅里舀了一票冷水,让沸腾的面水降了一点下去,趁这个时候,拿出两个大碗,往里加了一些简单的调料,比如酱油、醋、蒜沫、花椒、辣椒油之类的。

    等锅里的水再次沸腾,先拿锅铲往碗里舀两勺面汤,再用红柳树编织的漏勺,把白白胖胖的饺子捞起来放进碗里,接着倒上两滴胡麻油,撒上一点翠绿的葱花,一碗香喷喷的水煮饺子就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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