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座泥土与茅草做墙的柴房,四周的杂草野蛮生长,漫过膝盖,顶上遍布青苔的瓦片,偶有缺漏。

    木门仅推开一指的缝隙,从缝隙往里窥去,柴房之中却非想象之中那般漆黑。

    雨停以后,天上的乌云也稀薄了。

    灰蒙的天光穿过屋顶的窟窿,在柴房内洒下一道微弱的光束,暴露在光束中的是一位纤巧瘦削的女子。

    “程妙生”横卧在一堆干稻草之上一动不动,她面容朝下,枯草般稀疏的长发随意散乱,混杂着血渍,潮湿粘连。

    狭小的柴房之中,有大半空间堆满了柴火与其他杂物。

    泥土地面坑坑洼洼,积满了浑浊的雨水,空气中漂浮着潮湿发霉的灰绿色气味。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是偶尔能听见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动物爬动或是抓挠声。

    “咔嚓、咔嚓!”

    挺尸的“程妙生”陡然间有了动作,她左右扭了扭脑袋,肩颈骨骼咔嚓作响。

    紧跟着她一套蹬腿外加鲤鱼打挺,整个人立了起来,动作行云流水。

    只是起来时身体晃了一晃,踉跄了下,才勉强站稳。

    “程妙生”只觉眼前一黑,脑后的伤口突突刺痛。

    她捂着自己嗡鸣的脑袋龇牙咧嘴,阵阵懊悔道:“哎呀呀,差点没再躺回去!”

    “程妙生”摸摸后脑的伤口,表示十分遗憾。

    这么大的血窟窿——

    程违那个假仁假义真虚伪的小人怎的没打死她?

    想来是因她命大,上辈子那场大火没烧死她,倒让她得了机遇,穿书了!

    没错,她林妙生,水灵灵的抓住了潮流的尾巴——赶上了穿书大部队!

    但说起她穿进的这本名为《失忆王爷霸道爱》的古早狗血虐文,

    那真是一言难尽……

    这本书剧情之狗血,结局之恶毒,上至主角下至炮灰,乃至读者,主打一个无人生还!

    作者成功向众人展示了什么叫做无差别攻击!

    男主隐藏王爷身份潜入女主家,只为收集女主父亲通敌叛国的证据,却因意外失忆同傻白甜女主相爱了。

    好景不长,男主恢复记忆后,阴差阳错将和女主相爱的记忆遗忘回到京城,痛失爱人的女主踏上了寻夫之旅。

    男女主再次相遇时,彼时男主已经失忆,他却隐瞒事实假意接近女主,搜集证据网罗罪名,成功扳倒了女主父亲及其身后势力。

    这还不算完,更狗血的是——

    男主此时恢复全部记忆,但局势已经无法挽回,女主承受丧亲之苦痛不欲生,对男主更是恨之入骨。

    于是开展了她逃他追,他强取豪夺,她插翅难飞一系列跌宕起伏的虐恋情节。

    终于,女主心灰意冷自刎而死。

    男主因此痛不欲生退出了夺嫡之争,由反派辅佐的废太子捡漏登上王位。

    此小说情节一经出世,那是艹天r地骂声一片,不少读者扬言要举报差评寄刀片一条龙。

    大约是被骂怕了,吓得不轻的作者连夜修改结局。

    这一修改,好嘛......

    还不如不改!

    作者干脆在结尾来了一场瘟疫,男主反派一干人等全都病死了,相当潦草,主打一个创飞所有人。

    自知要挨骂,作者连夜注销删号跑路,徒留一干被恶毒结局创死的读者。

    当然,这一切都跟林妙生没多大干系。

    毕竟她不是穿成悲催的女主,而是本小说中最讨厌角色榜top1的恶毒女配。

    在生母早死、生父虐待背景下长大的程妙生,心理扭曲坏事做尽,她以虐待仆人、欺辱反派为乐趣,屡次陷害女主、出卖主角,不断作死拉足仇恨。

    作为一名合格的工具人。

    程妙生的存在,一是为了衬托女主的真善美,二是促进男女主的感情发展,最后拉足仇恨千刀万剐而死,大快人心。

    对于小说时空管理局而言,每本小说自成一方小世界。

    《失忆王爷霸道爱》这方小世界因不可控因素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崩塌。

    代表恶毒的扁平人物程妙生生出了自我意识叛离了原有的故事线。

    而林妙生的任务是在不改变原有故事框架的前提下,将程妙生这角色的怨气值清零,恢复小说世界秩序。

    屋外起了风,破旧的木门哐当作响,角落传来愈发急促的抓挠声——

    林妙生盘腿一坐,老神在在地倚墙道:“死老鼠,滚出来,别装神弄鬼。”

    话音刚落。

    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一只小金团子,身形细短,一双绿豆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朝着她的方向四爪并用地横冲直撞。

    “林妙生!说多少遍了——”

    “别!喊!我!老!鼠!”

    眨眼间,那小凶兽一骨碌就奔到她跟前,距她两丈远时,后腿猛得蹬地。

    整个人,不,整只鼠化作一个小钢炮!

    遥遥从远方发射来,张牙舞爪要撞上林妙生。

    她早有预谋,根本不需要抬眼去瞧,凭空一伸手,左手牢牢钳制住弹射起步的凶兽。

    “我是仓鼠!仓鼠!”

    毛绒绒的小金团子在她手中挣扎扭动。

    “仓鼠和老鼠差别大了去了!”

    “看我腹中这雪白一片不染尘埃的毛发,再看我的背上金灿灿的毛色,无一处不彰显鼠鼠我高贵的血统,注定不能和卑贱的老鼠同流合污!”

    “再说了,那老鼠能有我这足智多谋的脑子吗?你简直是在侮辱我的鼠格!”

    “……”

    林妙生松开了手把它丢地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它叽叽喳喳。

    小仓鼠的毛发是黄白二色,金灿灿的额前有块菱形白色标志,它身形枯瘦毛发粗糙,四只爪子上沾着不少泥土,好在精神气足,生龙活虎的。

    它本是小世界分配给她的穿书系统,没有名字只有一串又臭又长的乱码编号。林妙生见它生的瘦小,干脆给它取名叫大胖。

    她存了逗弄大胖的心思,故作抓耳挠腮苦思一番,恍然大悟道:

    “……黄皮耗子!”

    小凶兽的脸有一瞬间的呆滞茫然,旋即张大了鼠嘴,受到了重大打击般两只爪子用力抓挠着鼠脸。

    “啊啊啊啊啊——”

    “林妙生,亏得我辛苦一整日为你寻出城的小路,你要是不给我诚心道歉的话,绝不原宥!”

    它鼓着腮帮子背过身子去不吭声了。

    “大胖,真生气了?”

    林妙生试探性地戳了戳大胖的后背,只得到大胖一个冷漠的背影。

    一连三天,她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惹大胖生气,再将它哄好,相当驾轻就熟。

    “哎呀,大胖,开个玩笑嘛,天底下哪有比你更高贵更机智的小鼠呢?要不是机智勇猛的你在,我都不知该怎么办……”

    大胖压根听不出她话里的敷衍,只当她诚心认错。

    它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只是它还想挽尊几句,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林妙生这三天的遭遇——

    被鞭打、踢踹,禁闭、挨饿……

    她那件破旧泛白的灰色衣裙下,是数不清的血淋淋的伤痕。

    谁都没想到,威严正派、受人尊敬的书塾先生程违是个衣冠禽兽——

    他稍有不满,就会对亲生女儿施以拳脚,或用鞭子抽打,或禁食禁闭泄愤。

    程违还极好面子,当有人质疑程妙生遭受虐待时,他会有意无意将罪名引向妻子秦氏。

    秦红又为何不反驳呢?

    原因很简单,他从不对程妙生以外的人动手,却让秦红旁观他施暴。

    鞭子落在程妙生身上鲜血淋漓,却成了秦红的噩梦,她从此便不敢忤逆他,对他言听计从。

    三天两头的鞭子没让林妙生长教训,她好像从来不懂得屈人之威,反倒越挫越勇,屡次与程违叫板。

    结果就是被打得半死不活,一摊烂泥似的,幽闭在柴房。

    她忍着伤口溃烂浑身鲜血淋漓,却还嬉皮笑脸地开它玩笑!

    大胖心下一阵酸涩,那点怨气全作烟消云散了。

    想来林妙生不过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穿书这三天以来,不是挨打就是挨饿。

    哪怕她面上装的再云淡风轻,内心总归还是恐惧不安的。

    大胖这么想着,正要转过身子去宽慰她几句。

    却见林妙生不知何时端起来饭碗,饿死鬼投胎似的往嘴里扒拉着饭食。

    哪有一点它想象中恐惧不安的样子?

    “宿主,你道歉好歹要有点诚意吧?!”大胖气得跳脚。

    “人是铁饭是钢(嚼嚼嚼),一顿不吃饿得慌!”

    林妙生狼吞虎咽,一碗糙米粥扫光下肚,方觉身上有了点气力,不至于走两步就晕死过去。

    “宿主,失败了两次,程家夫妇对你已有戒心了,还逃吗?”

    糙米粥索然无味,甚至有些划拉嗓子,林妙生轻咳两声,“逃,怎么不逃?”

    程妙生的悲惨经历,很大程度源于冷血的生父程违;他把女儿的姻缘乃至性命当做自己升官发财的筹码。

    原作中的程妙生如同无知婴儿般天真,喜轿内双手合十期盼得到善待,迎接新生。

    晏朝律例规定“禁迁葬者与嫁殇者。”(1)

    所谓嫁殇,是指与死人配婚,活人殉葬。

    亲生父亲,为了利益,不惜违背法律,推女儿进火坑——

    他们让她同死人拜堂成亲。

    他们给她灌下死人的血水,用红线将她唇瓣缝合。

    他们要她与腐臭的尸首同葬。

    合棺时,有良心未泯的喃喃道:

    “冤有头债有主,要怪就怪你那冷血生父,他自己向老爷提议要配阴婚,是他自己说你与少爷八字相合的……”

    纵使后来她命大没有死,又怎么不怨呢?林妙生思绪回笼。

    大胖不由得开始担忧,出逃成功的几率太小了。

    她要怎样逃出门窗封死的柴房?

    逃出柴房以后,她又该如何避开程家夫妇以及程宅外蹲守的守卫?

    程违夫妇倒还好说,只是没接走迎亲花轿以前,程宅门前的守卫是不会撤离的。

    就林妙生这小身板,那些守卫抓她跟拎小鸡似的,毫不费劲。

    柴房内伸手不见五指,林妙生的眸子却像黑曜石一般,熠熠生辉。

    她站起身,闲步至柴房一隅,面前俨然是倚靠着泥墙摆放的一堆柴火。

    她伸手从中迅速抽出一根柴火,成堆排列紧密的柴火轰然倒塌,柴火七零八落散落一地,林妙生将脚边几根柴火踢至两边,被柴火堆遮掩的泥墙出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行的小洞。

    大胖简直是目瞪口呆。

    它甚至没察觉自家宿主何时动的手。

    这面墙的后面是程家的围墙,两面墙之间恰好能容得下一人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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