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醒醒!主子!”

    不远处传来萧煜的惊呼声。

    林妙生身形微微一颤,短叹一口气,缓缓地走了进去。

    屋内宽敞非常,绕过一扇巨大山水屏风,依次穿过外厅、内厅、书房,室内皆由层层叠叠的帘子隔断。

    不知撩开了多少面帘子,她才在内间暖阁的罗汉榻上看到人影。

    室内四处门窗紧闭,炭火烧得很是燥热,博山熏炉上青烟滚滚。

    好家伙,该不会是一氧化碳中毒了吧?!

    她甚至还没出手,反派就自己把自己搞死了?

    出于医者的职业病,林妙生一个健步冲上去,甚至将萧煜都挤一边去了。

    第一反应是检查病人的呼吸和脉搏。

    她手指置于沈观鼻下,随后划拉过面部落在颈侧。

    好在,沈观呼吸心跳都是正常的。

    沈观高挑的身躯蜷伏在罗汉榻上,白皙的面庞此刻潮红不已,纤长的睫羽打着颤,额头渗出细细密密晶莹的汗珠,因紧蹙而凹陷的眉心沾染一点湿意,使他眉心一点红痣愈发艳丽。

    一派活色生香的病美人模样。

    她探出手欲抓沈观的腕子,却猝不及防遭人撞至一旁。

    “别碰他!”

    那边萧煜才晃过神,皱眉死瞪着她,将沈观护犊子般护在了身后。

    他对阿鬼焦急吼道:“快去叫邬祈过来!”

    阿鬼点了点头,刹那间化作一道青影闪过,消失不见。

    他不给碰,她懒得费力救人呢!

    妙生微眯了眼。

    不过,听他说话,口中那位邬祈约摸也是位医者。

    那人来了以后,眼下局势对她而言,便越发不乐观了。

    若要出手,她必须得抓紧行动!

    林妙生冷声道:“提醒你一句,再拖下去,他就要死了。”

    “你这人简直丧心病狂,胡说八道什么?我家公子分明好好的!”

    “是吗?你再仔细看看呢?”林妙生颇为散漫地扬了下下巴。

    萧煜猛地一惊,回头那瞬间骤然瞪大双眼。

    “公子!”

    不知何时,沈观竟微微支起了上半身,胸口剧烈起伏着,猛地低头吐出了口血,彻底昏死过去。

    林妙生面上颇为平淡,火上浇油道:“啧啧,真可怕,公子不会咳血咳死了吧。”

    见他嘴唇微颤,她继续蛊惑着:“眼下这般情境,要再拖下去,纵然我颇通岐黄之术,怕也回天乏术了。”

    “你通岐黄之术?”

    他急切反问道,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林妙生笑而不答。

    空气在一片暖融中陷入冷寂。

    “我如何能相信你不是心存害人之心?”萧煜声线带颤。

    “不是如何相信,是只能相信。”

    她的话语相当冷漠:“你能保证你口中那位来之前,你家公子撑得过去吗?”

    她语气愈发重了道:“还是说,你要拿你家公子的性命作赌吗?”

    萧煜喉咙间哽了一口气,此刻无比痛恨自己不通医理,也暗暗期盼下一瞬阿鬼能领着邬祈到来。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林妙生冷漠的话语,将他的思绪扰作一团乱麻,无尽地胁迫着他做出选择。

    片刻僵持之下,他终是做出选择,退开一步。

    林妙生甚至没来得及暗自窃喜,一柄青光剑架在了她的脖颈上,一道寒凉剑光映在她锐利的杏目上。

    萧煜咬牙威胁道:“若公子有什么好歹,仔细你的脑袋!”

    这话也就是说——

    沈观活,她活。

    沈观死,她也陪葬。

    妙生赏他一对白眼。

    竭力忽略脖颈间的杀意,她伸手去将沈观流云般雪白的衣袖卷到腕子上去,想象中净白匀称的左腕,此刻新痕覆盖旧疤,刀痕深刻,狰狞非常。

    林妙生几乎能想象得到,锋利的刀子隔开白玉一般的皮肉,鲜血淋漓的模样。

    自残?

    算了,左右同她没多大干系。

    林妙生皱了皱眉,随即抛之脑后。

    屋内很暖,她的手却很凉。

    其实适才胁迫萧煜时,她不光后背冒出一阵冷汗,指尖还一直颤抖到现在。

    她实在不是一个有大勇的人。

    冰凉的手指尖扣覆在他的脉络上,切脉之后,她握掌成拳,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林妙生缓缓立直身子,指尖微微点了点颈侧的剑身。

    萧煜目光时时刻刻关注着沈观,见她起身,神经相当紧绷道:“做什么?”

    “望闻问切,当然是检查他的舌苔。”

    他迟疑了一刻。

    却见那头,胆大包天的女子已然大掌掐住沈观的下颚。

    林妙生两指摁住他的两腮,逼得他微微张了口,露出洁白的一点贝齿和一截湿红。

    她甚至没来得及仔细检查,因发烧而面容滚烫的沈观意识模糊,猫儿似的蹭了蹭她冰凉的手掌。

    在萧煜杀人的目光下,林妙生僵直后背,讪讪抽回了手。

    咳!

    这人的身子,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极其罕见又凶险的毒,在他体内能凑出一桌麻将。

    哪怕是扁鹊华佗在世,只怕也得目瞪口呆。

    积年累月下来,几种毒素一点一点扩散至全身腑脏,淤结于此人肺腑,再加上今早着凉这导火索,才会导致沈观突然昏迷咳血。

    不知怎的,林妙生竟还没心没肺地松了口气,她为不必亲自下毒感到庆幸。

    与他体内的毒素对比,她针尖那点毒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只是沈观的脉相时而强劲,时而沉伏,实在异常,不过她结合着原小说的内容,倒是能猜出一点。

    原著上书,沈观此人武艺颇高,只是惯常不显山不露水,又要瞒过府中的其他人,于是饮下了奇药,将内力掩藏起来,使脉诊的医师不会诊出他超出寻常的武功。

    喝药隐藏内力,这药她从前在阿婆的书籍中看到过,只以为是传说,不以为意。

    眼下却是真真长见识了,只是这药带来的损害怕远远大过其好处,因此算是一剂毒药。

    另外两种毒,她短时间也不能清楚辨析。

    现下,只用银针封锁住经脉抑制毒发这一种办法了。

    不过她身上唯一一根银针,还是淬了毒的。

    林妙生问道:“我需要银针,他这般常年发病,屋子里不会连跟银针都寻不着吧?”

    萧煜撇嘴,拿剑尖指着她一连后退几步,弯下腰十分熟稔地从角落搬出一个硕大的樟木箱子,一把将箱子踢了过去,滑至妙生脚下。

    她欣然打开,相当完备的医具朗然入目。

    里头有不少常用药材,不乏名贵的百年山参与黑犀角,还囊括了一系列粗细不一,用法不同的黄帝九针以及各种尺寸的金针银针一套。

    “最好能有烈酒。”

    萧煜面色难看地摇了摇头,“没有那玩意。”

    “也罢。”林妙生叹了口气,拿出一套银针。

    其实无论是银针,金针,都没有前世现代一次性不锈钢医用针灸针来得好使。

    金针太软,银针太脆,十分考验施针之人的手法。

    再加上,她已经许久没有碰过针——

    林妙生两只手指捻起一根银针,用烛火细细烤过,充作消毒杀菌,又使唤萧煜将人上身的衣衫给褪了干净,看着一副白瓷般莹润的皮肉,轻咬牙关。

    小几上烛光摇曳,“毕剥”一声,爆开灯花。

    林妙生眨了眨干涩的眼,入夜屋内视线昏暗,此刻便不得不屏息凝神,用手指摸索着准确的穴位以施针。

    萧煜那个坑货又将长剑抵在她后脖颈上,她还须时刻保持警惕。

    生怕他一个没抓稳,她人头落地。

    手指在沈观上身游离,几乎将他全身穴位摸遍、摸透了,才按着顺序一一将七七四十九根银针没入他体内。

    烛灯越烧越短,沈观唇色乌黑,不见起色。

    冰凉手指之下,感受他因疼痛而剧烈颤抖消散,原先急促的呼吸也一点一点平息下去,变得平稳、绵长。

    这是之前邬祈治疗时远远没有的效果!

    萧煜深感惊异,一瞬间放松了对她的警惕,不再紧绷着神经,手上的长剑也缓慢从她颈上挪开。

    他明知自己应该道谢,但一想到自己适才与她剑拔弩张的状况,话语不由得噎在嘴边。

    林妙生陡然松了一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莫须有的冷汗,向后退开一步,却不知何时身后站着一个人。

    “嗬!”

    那男子男生女相,他披散下来的青丝混着红绳打了几根小辫,耳边坠着羽毛状的银坠子,下坠银流苏,红黑蓝三色花纹的衣袍极具民族色彩,袍角点缀着一圈银铃铛。

    他脸上永远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意,很是和煦,凑近才知不过是镜花水月。

    见她脚边勾了裙角要跌要摔,却也没有友善到伸手拉她一把。

    好在林妙生自个勉强站稳,没有摔得四脚朝天。

    “姑娘的医术了得!”邬祈惊叹一声,“啪”的将手中一枚竹股烫花折扇合上。

    原来,他早就到来了,只是她专注施针,一直没能察觉到罢了。

    她没忍住多看了这位异域美人几眼,到底关注点还是落在沈观身上,状似随意道:

    “这毒若不趁早解了,他怕是没几年活头。”

    说罢,林妙生大马金戈落坐在罗汉榻的另一侧,没人招呼她,她便自己悠哉地斟茶用起了茶点。

    “邬祈,你怎么才来?!”

    萧煜倒是气愤填膺地冲他吼,就差没上手揪住那人的衣领。

    “观摩姑娘施针一番,每一根针都落在我意想不到的位置,却又恰恰好封锁了毒素的扩散,实在惊叹此番技艺,故而没吭声打扰。”

    邬祈却不紧不慢地用折扇抵开他,笑着问:“这位姑娘的医术远在我之上,你是从哪招来的?”

    “还能怎么来?自己走来呗!”萧煜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呛他。

    “哦?那便不是自己人了。”

    分明是笑着,林妙生却觉此人双眼浸着危险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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