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林妙生回了毓秀园，人直冲里间，梳妆台旁摆着个高几，高几上置着盛了水的铜盆。
她将整张脸埋入铜盆，冰凉的水不断刺激皮肤，指腹狠力揉搓着面颊。
许久之后她抬头来，方觉洗净了脸，摆脱了那股恶心的腥臭气。
水珠渗进眼睛里很是酸涩，林妙生艰难睁开眼帘，眼前却呈现一片斑驳花绿的混沌。
她微仰着面，面颊上的水珠沿着麦色颈侧，滚落葱白衣襟内里，她胡乱从袖口掏出了一方素帕，摊开盖在脸上。
浅淡清凉的竹叶馨香萦绕鼻尖，一同那人身上沾染的气息。
林妙生磨了磨牙，微眯开眼，水汽蒸腾中浮现出那双剔透的琥珀眸子，以及他眉心那盈盈一点朱砂痣。
她原以为，沈观同她是一类人。
现在看来，与原著中阴毒反派半点不搭嘎，他简直就是朵浑身散发着圣父光环的白莲花！
莫非是她提早一年进沈府造成的蝴蝶效应？
面上的水汽略微干透，妙生心烦意乱，抓起那方浸湿的帕子，随意丢在罗汉榻上的小几。
彼时，萤月取了衣衫回来，将一条青莲色绸纱长裙递给她，面露迟疑之色，显然对林妙生适才在廊下说出的狂悖之言心有余悸。
她恐惧的同时心存希冀，可又害怕林妙生只是随口说说，并不认真。
林妙生自然不会因谁人的三言两语而改变主意，她一向守诺，况玉净瓶坠子之谜还尚未解开，熊三非死不可。
但沈观的劝诫多少给她提了个醒，沈府内若是出了命案，必然大动干戈，到时她行动将处处受到掣肘，不会像现在这般行事无拘无束。
若是有其他什么法子能惩治熊家母子，她倒也不必铤而走险，可眼下宋习静压根不想见到她，更遑论神龙不见摆尾的沈去尘。
只是说到那条玉净瓶坠子，林妙生一时心念电转，总算想起了被她遗漏下的重要线索。
“萤月，你识字吗？”林妙生扯了扯她的袖子。
这话问的萤月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点头道：“略识得几个。”
林妙生端起她的手掌，指尖在她掌心一笔一划，认真细致地写着些什么——
早在她拿到那块玉净瓶坠子时，便观察到其底部镌刻了这样一个字符。
可惜她不识得这朝代的文字，只得一笔一划死记硬背下来。
林妙生问:“你可知这是什么字？”
萤月点了点头，“是许，许诺的许。”
她眼底霎时闪过一抹不解。
许？
怎么会是许？
她猜想过这字可能是“林”或是“沈”，没曾想过是许！
而在这个小说世界里，唯一能和这个许字沾边的，只一个许灵台而已！
从前究竟发生了何事？程违需这样百般遮掩，将坠子封锁藏匿？
与坠子一同锁在那匣子里的，还有几张竹纸，只可惜林妙生不认字，又恐秘密泄露，因此将其小心收了起来。
若她学会了这世界的文字，说不准能得到不少线索？
至于许灵台与林瑶，难道不仅仅是单纯的病患与医者的关系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只有一人能替她解答……
“姑娘，怎的了？”见她愣怔出神，萤月伸手摇了摇她的手臂。
林妙生眨着眼，摇了摇头，旋即话锋一转:“熊三那事，咱们要先下手为强，最好今夜就动手。”
她贴近萤月的耳畔，将内心想法细细托出。
萤月一边听着，一边紧咬了牙关，青葱似的指节死绞在一块，内心掀腾起极大波澜。
此计不光是针对熊三一人，亦是针对熊三身后助纣为虐的熊嬷嬷的报复。
若是成功，一劳永逸，她再也不会被熊三逼迫，可若是失败，事情披露，等待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
妙生原以为要说服萤月与她同谋冒险不是件易事，毕竟是杀人越货的大事，她免不得要废一番口舌。
“这世道不过是弱肉强食，熊三要仗势欺人，我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一味逃避并没有丝毫用处，唯有奋起反抗，我为刀俎，方能争取一线生机......”
“姑娘，不必多言——”萤月忽然打断了她的话，毅然撩起裙角跪下去给她连连磕头。
林妙生吓了一跳，下意识往身边跳开一步，紧接着慌忙将她搀扶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萤月眼眶里一片湿红，两手抓着她的肘弯，哽咽道：“分明是我将姑娘扯下这滩浑水，叫姑娘担惊受怕，现下还要你为我出谋划策，自己当缩头乌龟，这事萤月一人去解决就是了，反正贱命一条，眼下不反，无疑是等熊三将来把我磋磨死，横竖都是死，我何不拼出一条命谋个出路?”
“若这事不成，萤月一人承担，若是能成，萤月此后愿为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妙生佩服她有这样的觉悟，可惜自己本心并不单纯，她有私心。
再者，她信利益不信人心，人心善变，现如今只不过她二人利益一体，她将计谋和盘托出，也只是因为坦诚对眼下形势更为有利。
但若要说为她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这类话，林妙生一个字都不信。
“兹事体大，你一人定然不成，只要你我二人同心，这其实算不上难事。”
林妙生性子倔，做出的决定不容置疑，萤月无可奈何，抿直唇线，只得点头同意。
“姑娘你把脏衣服换下来罢！”
萤月伸手替她解了腰封，剥去外衣，将褪下了的脏衣衫仔细折好放至罗汉榻上的乌漆红木小几。
她余光却瞥见那罗汉榻红木小几的桌角上，正垂着一方蚕丝帕子，要坠不坠，帕上一角绣着的竹叶纹样竟异常眼熟。
萤月两三个箭步疾跨过去，猛地抓起那方帕子，下唇略微颤动，声音迟滞:“这帕子哪来的？”
这举动叫林妙生怪异，她抹了下脸开口:“适才我在石阶上捡的，不知是谁丢的？”
说着，视线紧紧衔着眼前人。
萤月眼睫颤动，眼底迅疾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恨意，唇瓣嗫嚅着:“姑娘，但愿你不要同此人扯上干系！”
话罢，林妙生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只见萤月攥着那帕子，绕过她走了几步，一把将手帕掷入燃着火绳的熏炉中。
薄如蝉翼的雪青色帕子一遇火星，蓝红色的火舌便迅疾将它舔舐干净，顷刻间化作青烟一缕，了无踪迹。
妙生盯着她晦暗的面色，若有所思。
——
不远处，长街上鼓点似的马蹄声裹挟着车轮转动的吱嘎声由远及近。
一辆马车徐徐停在沈府门前，守门的孟青一看，忙用手肘捅了捅身旁蜷着打盹的熊三。
熊三平白被人扰了清梦，面色狰狞，正要发作，却一眼望见那辆停在门前的低调至极的马车，登时脸上堆满了笑，躬着腰拿着脚踏迎了上去。
他伸手，谄媚地替来人掀开天青色车帷，胳膊上的窄袖一时撑紧，从腕子向后溜出一大截，露出肥腻堆叠的白肉以及一条串着玉净瓶的血红色长绳。
熠熠春光映着玉质的净瓶莹润流光，沈去尘的视线第一时间钉在此处，良久。
等了半晌，熊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沈大人今日怎的迟迟不肯下车？
车厢内坐着的第二个人同样感到怪异，轻轻唤了声:“主子？”
沈去尘这才回了神，森冷视线如同利刃割开皮肉般从坠子缓缓碾至熊三面上，眼底竟隐隐渗出血丝。
他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熊三心下一跳，没来得及细细思量，一阵狂喜霎时冲昏了头脑——
沈大人一贯不干预府中内务，甚至连府里的下人都没用正眼瞧过。
此时问他的姓名，莫不是沈大人赏识他，想提拔他不成？！
熊三顾自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之中，喜滋滋报上了自己名姓，若不是一旁的赵管家打断，他甚至要将父母家私尽数托出。
沈去尘垂下眼帘，用食指轻点在膝上，而后朝赵管家淡淡望去一眼。
身为沈去尘身边二十数年的老人，赵管家瞬间察觉自家主子心情不甚明朗，登时会意，微微颔首。
熊三自然不知其中的暗流涌动，殷勤备至地将人搀下了轿子，又亦步亦趋送二人进了府门。
眼见二人背影远离，他按捺不下内心的激动，干脆将守门的活计推给孟青一人，准备溜回房里小酌两杯。
熊三一面快活地哼着小曲，一面行走在游廊上，越想心思越发荡漾。
忽然起了兴致，从腕子上解了那条玉净瓶长绳，绳子套在食指上，成圈成圈飒飒甩出了风，倒也不怕手指一个没勾住——玉坠子飞出去摔个粉碎。
毕竟这东西是他娘塞给他的，不知从哪弄来的，只说是不值几个钱，给他戴着供他把玩。
他在游廊下闲步，往自己的屋子走去，不想竟被一意料之外人撞见并喊住。
“站住！”
来人竟是沈老太太跟前的老嬷嬷，姓葛，是个瘦削刻薄的老妪，细眼薄唇，松垮耷拉的眼皮下露出点浑浊的黑眼仁，看上去威压十足。
沈府之内，连当家主母宋习静都要对她礼敬三分，想到这位嬷嬷的手段，熊三汗毛倒竖，哪还敢在她面前放肆，只干笑两声道:“葛嬷嬷，您老怎么有兴致在院子里闲逛？”
“我问你，你手上这坠子哪来的？”葛嬷嬷眯着她那双浑浊锐利的眼，伸手指了指他手上勾着的那条玉坠子。
“坠子？”
没等熊□□应，她一把扯过那条坠子，细细打量一番，指头摸索着，见瓶底果真刻了一个“许”字，随即将坠子紧攥在手里，一口咬定：
“是！前几日老太太屋里丢了这条玉净瓶坠子，我一连寻了几日，转眼间竟落到你手里了？”
此话一出，熊三顿时慌了，他哪清楚这坠子的来历！
心下暗暗责怪起自家老母来，早说是从老太太房里顺来的，他也不至于这么光明正大的拿出来显摆，还被人家逮了个正着！
好在熊三此人还算油滑，登时把自己撇清了干系。
“葛嬷嬷这话可错怪我了，这坠子是昨日我娘从黄门街的小贩手里花一两银钱买的，若是嬷嬷不信，等明早我娘吃席回来了就叫她领你去那小贩跟前当面对峙！”
随即他又讪笑两声，找补道:“定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偷了当出去的，不巧我娘买了这脏物，否则给我熊三一百个胆子，断不敢偷拿老太太的物件啊！”
葛嬷嬷轻哼一声，“谅你不敢，我会向老太太明示的。”
“多谢嬷嬷您明辨！若不是您今日发觉了告知我，来日就是我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熊三憨笑两声，适时抬了她两句。
葛嬷嬷点了点头，掉转身子朝老太太院子方向走去。
她将整张脸埋入铜盆，冰凉的水不断刺激皮肤，指腹狠力揉搓着面颊。
许久之后她抬头来，方觉洗净了脸，摆脱了那股恶心的腥臭气。
水珠渗进眼睛里很是酸涩，林妙生艰难睁开眼帘，眼前却呈现一片斑驳花绿的混沌。
她微仰着面，面颊上的水珠沿着麦色颈侧，滚落葱白衣襟内里，她胡乱从袖口掏出了一方素帕，摊开盖在脸上。
浅淡清凉的竹叶馨香萦绕鼻尖，一同那人身上沾染的气息。
林妙生磨了磨牙，微眯开眼，水汽蒸腾中浮现出那双剔透的琥珀眸子，以及他眉心那盈盈一点朱砂痣。
她原以为，沈观同她是一类人。
现在看来，与原著中阴毒反派半点不搭嘎，他简直就是朵浑身散发着圣父光环的白莲花！
莫非是她提早一年进沈府造成的蝴蝶效应？
面上的水汽略微干透，妙生心烦意乱，抓起那方浸湿的帕子，随意丢在罗汉榻上的小几。
彼时，萤月取了衣衫回来，将一条青莲色绸纱长裙递给她，面露迟疑之色，显然对林妙生适才在廊下说出的狂悖之言心有余悸。
她恐惧的同时心存希冀，可又害怕林妙生只是随口说说，并不认真。
林妙生自然不会因谁人的三言两语而改变主意，她一向守诺，况玉净瓶坠子之谜还尚未解开，熊三非死不可。
但沈观的劝诫多少给她提了个醒，沈府内若是出了命案，必然大动干戈，到时她行动将处处受到掣肘，不会像现在这般行事无拘无束。
若是有其他什么法子能惩治熊家母子，她倒也不必铤而走险，可眼下宋习静压根不想见到她，更遑论神龙不见摆尾的沈去尘。
只是说到那条玉净瓶坠子，林妙生一时心念电转，总算想起了被她遗漏下的重要线索。
“萤月，你识字吗？”林妙生扯了扯她的袖子。
这话问的萤月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点头道：“略识得几个。”
林妙生端起她的手掌，指尖在她掌心一笔一划，认真细致地写着些什么——
早在她拿到那块玉净瓶坠子时，便观察到其底部镌刻了这样一个字符。
可惜她不识得这朝代的文字，只得一笔一划死记硬背下来。
林妙生问:“你可知这是什么字？”
萤月点了点头，“是许，许诺的许。”
她眼底霎时闪过一抹不解。
许？
怎么会是许？
她猜想过这字可能是“林”或是“沈”，没曾想过是许！
而在这个小说世界里，唯一能和这个许字沾边的，只一个许灵台而已！
从前究竟发生了何事？程违需这样百般遮掩，将坠子封锁藏匿？
与坠子一同锁在那匣子里的，还有几张竹纸，只可惜林妙生不认字，又恐秘密泄露，因此将其小心收了起来。
若她学会了这世界的文字，说不准能得到不少线索？
至于许灵台与林瑶，难道不仅仅是单纯的病患与医者的关系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只有一人能替她解答……
“姑娘，怎的了？”见她愣怔出神，萤月伸手摇了摇她的手臂。
林妙生眨着眼，摇了摇头，旋即话锋一转:“熊三那事，咱们要先下手为强，最好今夜就动手。”
她贴近萤月的耳畔，将内心想法细细托出。
萤月一边听着，一边紧咬了牙关，青葱似的指节死绞在一块，内心掀腾起极大波澜。
此计不光是针对熊三一人，亦是针对熊三身后助纣为虐的熊嬷嬷的报复。
若是成功，一劳永逸，她再也不会被熊三逼迫，可若是失败，事情披露，等待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
妙生原以为要说服萤月与她同谋冒险不是件易事，毕竟是杀人越货的大事，她免不得要废一番口舌。
“这世道不过是弱肉强食，熊三要仗势欺人，我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一味逃避并没有丝毫用处，唯有奋起反抗，我为刀俎，方能争取一线生机......”
“姑娘，不必多言——”萤月忽然打断了她的话，毅然撩起裙角跪下去给她连连磕头。
林妙生吓了一跳，下意识往身边跳开一步，紧接着慌忙将她搀扶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萤月眼眶里一片湿红，两手抓着她的肘弯，哽咽道：“分明是我将姑娘扯下这滩浑水，叫姑娘担惊受怕，现下还要你为我出谋划策，自己当缩头乌龟，这事萤月一人去解决就是了，反正贱命一条，眼下不反，无疑是等熊三将来把我磋磨死，横竖都是死，我何不拼出一条命谋个出路?”
“若这事不成，萤月一人承担，若是能成，萤月此后愿为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妙生佩服她有这样的觉悟，可惜自己本心并不单纯，她有私心。
再者，她信利益不信人心，人心善变，现如今只不过她二人利益一体，她将计谋和盘托出，也只是因为坦诚对眼下形势更为有利。
但若要说为她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这类话，林妙生一个字都不信。
“兹事体大，你一人定然不成，只要你我二人同心，这其实算不上难事。”
林妙生性子倔，做出的决定不容置疑，萤月无可奈何，抿直唇线，只得点头同意。
“姑娘你把脏衣服换下来罢！”
萤月伸手替她解了腰封，剥去外衣，将褪下了的脏衣衫仔细折好放至罗汉榻上的乌漆红木小几。
她余光却瞥见那罗汉榻红木小几的桌角上，正垂着一方蚕丝帕子，要坠不坠，帕上一角绣着的竹叶纹样竟异常眼熟。
萤月两三个箭步疾跨过去，猛地抓起那方帕子，下唇略微颤动，声音迟滞:“这帕子哪来的？”
这举动叫林妙生怪异，她抹了下脸开口:“适才我在石阶上捡的，不知是谁丢的？”
说着，视线紧紧衔着眼前人。
萤月眼睫颤动，眼底迅疾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恨意，唇瓣嗫嚅着:“姑娘，但愿你不要同此人扯上干系！”
话罢，林妙生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只见萤月攥着那帕子，绕过她走了几步，一把将手帕掷入燃着火绳的熏炉中。
薄如蝉翼的雪青色帕子一遇火星，蓝红色的火舌便迅疾将它舔舐干净，顷刻间化作青烟一缕，了无踪迹。
妙生盯着她晦暗的面色，若有所思。
——
不远处，长街上鼓点似的马蹄声裹挟着车轮转动的吱嘎声由远及近。
一辆马车徐徐停在沈府门前，守门的孟青一看，忙用手肘捅了捅身旁蜷着打盹的熊三。
熊三平白被人扰了清梦，面色狰狞，正要发作，却一眼望见那辆停在门前的低调至极的马车，登时脸上堆满了笑，躬着腰拿着脚踏迎了上去。
他伸手，谄媚地替来人掀开天青色车帷，胳膊上的窄袖一时撑紧，从腕子向后溜出一大截，露出肥腻堆叠的白肉以及一条串着玉净瓶的血红色长绳。
熠熠春光映着玉质的净瓶莹润流光，沈去尘的视线第一时间钉在此处，良久。
等了半晌，熊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沈大人今日怎的迟迟不肯下车？
车厢内坐着的第二个人同样感到怪异，轻轻唤了声:“主子？”
沈去尘这才回了神，森冷视线如同利刃割开皮肉般从坠子缓缓碾至熊三面上，眼底竟隐隐渗出血丝。
他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熊三心下一跳，没来得及细细思量，一阵狂喜霎时冲昏了头脑——
沈大人一贯不干预府中内务，甚至连府里的下人都没用正眼瞧过。
此时问他的姓名，莫不是沈大人赏识他，想提拔他不成？！
熊三顾自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之中，喜滋滋报上了自己名姓，若不是一旁的赵管家打断，他甚至要将父母家私尽数托出。
沈去尘垂下眼帘，用食指轻点在膝上，而后朝赵管家淡淡望去一眼。
身为沈去尘身边二十数年的老人，赵管家瞬间察觉自家主子心情不甚明朗，登时会意，微微颔首。
熊三自然不知其中的暗流涌动，殷勤备至地将人搀下了轿子，又亦步亦趋送二人进了府门。
眼见二人背影远离，他按捺不下内心的激动，干脆将守门的活计推给孟青一人，准备溜回房里小酌两杯。
熊三一面快活地哼着小曲，一面行走在游廊上，越想心思越发荡漾。
忽然起了兴致，从腕子上解了那条玉净瓶长绳，绳子套在食指上，成圈成圈飒飒甩出了风，倒也不怕手指一个没勾住——玉坠子飞出去摔个粉碎。
毕竟这东西是他娘塞给他的，不知从哪弄来的，只说是不值几个钱，给他戴着供他把玩。
他在游廊下闲步，往自己的屋子走去，不想竟被一意料之外人撞见并喊住。
“站住！”
来人竟是沈老太太跟前的老嬷嬷，姓葛，是个瘦削刻薄的老妪，细眼薄唇，松垮耷拉的眼皮下露出点浑浊的黑眼仁，看上去威压十足。
沈府之内，连当家主母宋习静都要对她礼敬三分，想到这位嬷嬷的手段，熊三汗毛倒竖，哪还敢在她面前放肆，只干笑两声道:“葛嬷嬷，您老怎么有兴致在院子里闲逛？”
“我问你，你手上这坠子哪来的？”葛嬷嬷眯着她那双浑浊锐利的眼，伸手指了指他手上勾着的那条玉坠子。
“坠子？”
没等熊□□应，她一把扯过那条坠子，细细打量一番，指头摸索着，见瓶底果真刻了一个“许”字，随即将坠子紧攥在手里，一口咬定：
“是！前几日老太太屋里丢了这条玉净瓶坠子，我一连寻了几日，转眼间竟落到你手里了？”
此话一出，熊三顿时慌了，他哪清楚这坠子的来历！
心下暗暗责怪起自家老母来，早说是从老太太房里顺来的，他也不至于这么光明正大的拿出来显摆，还被人家逮了个正着！
好在熊三此人还算油滑，登时把自己撇清了干系。
“葛嬷嬷这话可错怪我了，这坠子是昨日我娘从黄门街的小贩手里花一两银钱买的，若是嬷嬷不信，等明早我娘吃席回来了就叫她领你去那小贩跟前当面对峙！”
随即他又讪笑两声，找补道:“定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偷了当出去的，不巧我娘买了这脏物，否则给我熊三一百个胆子，断不敢偷拿老太太的物件啊！”
葛嬷嬷轻哼一声，“谅你不敢，我会向老太太明示的。”
“多谢嬷嬷您明辨！若不是您今日发觉了告知我，来日就是我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熊三憨笑两声，适时抬了她两句。
葛嬷嬷点了点头，掉转身子朝老太太院子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