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禾挑着扁担从院里出来,她之前从未挑过水此时担上扁担很有些不习惯,一路走的摇摇晃晃,两只水桶在身体前后摆来荡去。

    周禾这幅囧样,正好被出门倒水的孟婶子和在街边闲坐的魏二婶看个满眼。魏二婶看的乐不可支:“呦呦呦,周家丫头,你挑着两个空桶都能走成这样,这要装上了水还能走的动么?这挑水呀,可不是女人家该干的事,若是你找个好男人嫁了,哪里还用干这种活。”

    自从知道周家是两个姑娘带着幼弟过活,魏二婶这心思就活动起来,觉得周家两个姑娘正好可以说给自家两个儿子,如此一来自家白得两个媳妇,周家女人也有了男人做依仗,真真是两全其美。

    谁承想这么样的好事周禾竟然不愿。她才起了个话头,周禾就冷言将她赶了出来,真是把魏二婶气个倒仰。如今抓住机会,自然要将人好好奚落一番。

    孟婶子年轻时与魏二婶前后脚嫁过来,因有个好手艺没少被四邻艳羡,这些艳羡的人里就有魏二婶的婆婆。老太太每每拿自家儿媳妇与邻居新妇相较,嫌弃魏二婶无用。

    魏二婶刚嫁过来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好在她没手艺却好生养,直到抢先生下了儿子,魏二婶自觉终于在婆家站住脚跟,在孟家新妇面前抬起头来。

    到后来孟家独子夭亡,孟婶子成了寡妇,两人的处境彻底掉了个个儿。魏二婶多年积怨一朝翻身,那真是想尽办法拉踩孟婶子,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有手艺有啥用,还不是个克夫的寡妇命。”

    孟婶子的婆婆听得多了,便有些上心,也认为是儿媳妇克夫。孟婶子守寡,又被婆婆不喜再加上儿子尚且年幼,很是受了魏二婶几年欺负。直到孟老太过世,孟家一对儿女长大成人,孟婶子的日子才算又好起来。

    不过两人的梁子也就此结下。

    魏二婶要欺负周禾,搁在以前孟婶子必然不敢帮腔的,现下今时不同往日孟婶子儿子虽少却比魏家那两兄弟强了不知几许,有机会自然要跟魏二婶别一别苗头的。

    她放下水盆,过来帮周禾纠正姿势,末了还笑着鼓励她说:“别急,刚开始都这样,等以后熟了就走得稳当了,挑水也不是啥了不得的活,咱们女人没啥不能干的,婶子年轻那会儿也是自己挑水呢。”

    周禾不想卷入两个老太的明争暗斗,不过还是承了孟婶子教授的好意,笑着道了谢,按照孟婶子刚才的指点调整了姿势,施施然走了。这次,她果然走的好了很多。

    走到地方,井边正有人在打水,还有两三人等在那里排队,周禾便走过去站在最末尾人的身后等着打水。

    他们这里其实并不像魏二婶说的那样,挑水的活计都是男人在做,男人白天是要出去做事的,家里的活计大都交给女人,挑水也是家里的活计之一。自然也有那心疼媳妇老娘的男人,会早起些在上工之前将家里的水缸装满,不过那只是一小部分。

    现如今周禾一眼望去,排在这里打水的都是些妇人,不过像她这样未出阁的姑娘倒是没有。一般闺女未出嫁前,在家洗衣煮饭做女红便好,是不好出门干抛头露面的活计的,不然名声差了不好说亲,当然婚后这些个禁忌便都没了,家里家外的活计都要去做。

    周禾在心里暗自撇撇嘴,魏二婶是当她傻,想将她诓到自家当牛做马呢!

    站着无聊,众人便聚在一起说闲话,其中有一个消息灵通的便道:“诶,你们听说了么,桐城好像也被昌王给攻下来了。”

    众人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的打听:“这是真的?这昌王可真够厉害的,这么一来咱们周边这几个府城就都是昌王的地盘了吧!”

    “你忘了宣城还被朝廷手里攥着呢,怎么就都成了昌王的地盘,那宣城可不比其他几个府城,易守难攻有天热屏障作掩护可不是那么好占的。”

    “就算是没有宣城,光凭昌王现在手里的人马地盘,也能盘踞一方舒舒服服做个土皇帝,岂不美哉!”

    “土皇帝,这天底下有哪个手握兵马的人愿意做土皇帝的,只怕那昌王不久就会像其他人一样自立为王,这才得的太平日子就又过不成喽。”

    有人听了便有些心急:“昌王若是造反,那咱们这些在他地盘的人岂不就都成了乱臣贼子,这可怎么好啊,我儿子可还在京城呢!我们一家子几代人可都是老老实实的安善良民啊!”这人说着说着便蹲到地上哭了起来,那伤心的模样不似作伪。

    有知情的人便给大家解释:这人的儿子在京城学徒,现在战乱已经是断了联系,若是昌王真的举旗造反,那他儿子再想回来可就难了。他寻去京城更是不可能,老头一辈子连县城都少去,京城的门都不知道朝哪开,能不着急么!

    一群乡民没有忌讳,说什么的都有,周禾从中竟然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朝廷昏聩不仁早已不是秘密,这一切都得从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天子得位不正开始说起。

    德不配位,天地降罪,自他登基以来南旱北涝天灾频发,人祸不断,可这位天子非但不减税,不抚民,不推行仁政。反倒纵容贪官污吏,大肆敛财横征暴敛,民不聊生,终于逼得民间揭竿而起,反叛横行。

    历朝历代都是这样的,事情或许从百姓开端,但绝少有从百姓终局。山匪,豪强,氏族反王哪一个都比只能抡棍棒的百姓更有杀伤力。

    战火烧到最后,往往就成了几方势力之间的拉扯,如今这昌王就是几方势力之一。说起来他也不算是造反,因为他也是先帝诸子之一,不过因是不得宠的妃嫔所生加之年纪又小,在先帝一朝没什么存在感,也正是如此才能让他在诸子夺位中保全了性命,当今因有杀兄屠弟的嫌疑为了彰显自己的仁德,对这个没什么威胁的弟弟倒还不错,给他封了王还赐了一块封地,虽然地方一般好歹也比他那些被屠杀的兄弟强多了。

    估计当今也没想到,昔年他不放在眼里只用来邀买人心的幼弟,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动摇他王位的最大威胁。

    北地有胡人犯边,西陲有羌人虎视眈眈,南地战争不断,昌王,瑞王,明王还有边军守将几方势力各自盘踞一方。除了边军守将暂且没有表明心意,其他几人或本就出身皇家头衔不低,或是自立为王,总之各个都显出问鼎的野心。

    如今周禾所处之地最有实力的要属昌王和瑞王,不同于昌王出身皇家身份尊贵,瑞王就是个妥妥的草根,他原是西北军出身,因不满朝廷腐败领着一帮兄弟反出大营,后又靠着西北几个世家暗中支持,渐渐有了声望。

    昌王出身显贵,皇家拥趸众多,有天然的上位优势。瑞王背靠西北世家又是行伍出身,精通兵法,屡出奇兵,手底下掌握着一只精锐之师,若但从军事实力上论,比昌王更有可能问鼎成功。

    也正是因有这份争议,人们才能讨论的如此激烈。

    有人认为昌王乃皇室血脉,当今不闲由他取代并无不可,如此一来江山也不算易主,老百姓照久能过太平日子。而且昌王占领他们这里之后的种种迹象表明,此人有明君之相。

    也有人不这么看:我管他做龙椅的姓张姓王,只要赋税少些,别再想着花样的抽丁征徭役就是好皇帝。那瑞王出身草根,必然更能了解百姓的苦楚,他若临朝想必比那些何不食肉糜的天潢贵胄要更好些。

    一群人讨论的唾沫横飞气氛热烈,周禾不觉听入了神。直到手边的水桶被人临去打水,她才晃过神来。

    “魏家三哥,不用麻烦你了,这桶我自己能拎。”周禾见魏华年要帮自己打水,连忙阻拦。

    魏华年没听她的,从水井里摇上一桶水,分别给她倒进带来的两只木桶里:“你先头几次都少挑了,免得洒了水弄湿衣裳,等以干熟了再挑满桶吧!”

    说罢不再理会周禾,将井栏上拴着的水桶再次砸进水里,将自己带来水桶灌满,担着扁担大步走了。

    周禾见状便也挑起刚刚灌了半满的木桶,颤巍巍朝家走去。

    周禾一边走边一边左右肩膀来回换着单扁担,起初,还试图能保持轻松的步伐,但很快,肩膀就开始发出抗议。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酸痛,仿佛有无数个小针在不停地刺着肩上的皮肤,又像是有一块巨石压在肩上,让周禾几乎喘不过气。

    随着路程的加长,这种疼痛感也愈发强烈。周禾终于意识到,担水这件事比她想的更难,不但需要体力和耐力,更需要技巧和经验的支撑。

    她已经十六岁,个头和体力都更好,尚且觉得难以忍受,那无论从哪一方面都有所欠缺的周小山,每天该是怎样艰难才能挑满一缸水呀!

    或许这孩子的肩膀都已经被扁担磨破,却仍旧咬牙坚持一声不吭,自己竟然一点都没发现,这个姐姐做的实在是不合格的很。

    想到周小山,周禾浑身忽然又充满了力量,没道理一个孩子都做得的事,她个成年人却做不到,自己多干一点周小山就能轻松一些,家庭的重担不能只压在一个孩子身上。

    周禾咬着牙,面目狰狞的一步步往回走,完全没注意到周边的环境,直到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还不待她看清来人是谁,就觉肩上一轻,挑着的担子被人拿走了!

    周禾先是一惊,然后才客气道:“魏家三哥,多谢你的好意了,不过这个我挑得动,就不麻烦你了。”

    魏华年没说话,也没将担子还给周禾,而是绕过她大步往前去了。他的步子极快,周禾需要小跑着才能跟的上,她想要拦着他要回担子,又担心大声叫嚷会引来旁人的注意,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转眼已是来至在家门外。

    魏华年将担子放下,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禾:这人,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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