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仍是长孙无忌送莫婤回平康坊。

    霞光尚未褪尽,市井小铺前,除了各式各样招客的幌子,竟还纷纷点起了灯。

    江头鱼肆的铺门上,挂着鱼形花灯,映着江,若水中锦鲤,色彩鲜艳,活灵活现。

    梓树下的伞行,是油纸伞改成的纸伞灯,光透过伞面,混着叶影,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街东兔铺前扎着兔子灯,被孩童们团团围住,一面逗兔子,一面瞧花灯。

    连莫婤都多看了两眼,长孙无忌遂挤进去,给她买了一盏兔子灯。

    兔子灯,是玉兔奔月样式,眼睛还是红豆镶成的,带着些古怪的可爱。

    莫婤掰着指头数了数,才惊觉,元宵佳节将至,难怪家家户户都挂起了花灯。

    花灯吸引来的人流,却给吃食铺子做了嫁衣。

    一处冒着热烟的吃食小摊,最是红火,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莫婤好奇挤进去,原是卖糖油果子的。

    市井间立了口大铁锅,油滚金波涌,面丸投入,瞬息膨胀,圆润饱满。

    裹以赤砂糖,洒以芝麻香,就成了个糖油果子。

    铜钱十五枚,可得双个,甜香四溢。

    “小娘子,来两个?”

    锅边收钱的婆子,腰上系着饕餮纹腰帬,手臂裹着襕袖,见莫婤穿得体面,忙招呼道。

    糖、油在隋朝都不是便宜玩意,做成的糖油果子,自高出一般馒头糕点些许。

    这摊铺实际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

    长孙无忌见莫婤好奇,欲掏钱袋,莫婤当即拽着他走了。

    她不爱太甜的,长孙无忌亦不爱,买来最多尝个鲜,她在现代也吃过,没甚兴致。

    步履不停,美食的诱惑连绵不绝。

    一头包粗布的老翁,翻着胡饼,金黄酥脆。

    旁边,新片的鱼脍,即生鱼片,薄如蝉翼,令人口齿生津。

    挑担而过的商贩,扁担两端是杏子酒与青梅子酒,酒香一路飘,差点将莫婤熏醉。

    稳住心神,她只挑了些果脯蜜饯。

    梅子、杏干、桃脯、李子装了一竹篓,最贵的要数那一小蛊樱桃蜜饯,竟花了莫婤五十个铜板。

    见她频频望向酪浆铺子,长孙无忌又拉着她要了碗羊酪浆。

    隋朝时的酪浆,类似于现代的酸奶,只是发酵程度高于现代,味道更醇厚,酸度更强烈,亦更浓稠。

    莫婤一面吃,一面对比,一时想入了迷。

    长孙无忌见她很是喜爱,嘱店家装了一陶罐,让她带回去。

    踏入门槛,莫母正沙沙扫着院子。

    莫婤招呼了莫母,将装了羊酪浆的陶罐,放上火炉子温了温。

    见莫母进屋,遂盛了碗,混入果脯蜜饯,拌好。

    莫母烤热晚间剩的馓子,将整碗果蜜羊酪浆吃了个尽,连夸莫婤有巧思。

    见莫母这原住民都对这风味颇为青睐,莫婤心中暗喜。

    欲明日找高夫人试过,亦满意后,在夜市中售卖,赚些许铜钿。

    毕竟来年春日,她还想给自己的小院置办些花种、香料,搭个小棚,买两把藤编躺椅。

    这桩桩件件,都不便宜。

    尚不知新铺子何时盈利,何时分利,她手中的余钱买那些玩意,自是不够的。

    翌日,抱着盛羊酪浆的陶罐,穿过一架金漆点缀的落地罩,莫婤见到了拨算盘的高夫人。

    将羊酪浆罐子放到金丝漆木桌上,同高夫人请安后,缓步上前。

    仗着口算功底,几下帮高夫人厘清账目后,拉着她坐到了雕花云纹紫檀胡床上。

    让莲姐姐找茶室的画眉姐儿拿了些果脯、蜜饯和坚果,拌入羊酪浆,舀进了巴掌大的青瓷碗中,递给了高夫人。

    高夫人见莫婤又想出来了新鲜玩意,欣然接受,还颇有些迫不及待地试了一口。

    顺滑浓郁的酪浆,带着发酵后的酸,却又被蜜饯果脯的甜冲淡。

    嚼时有水果的清爽脆嫩,又裹着酸酪浆的丝滑。

    高夫人吃了一碗,意犹未尽,又加了小半碗,方做罢。

    见莫婤瓦罐里还剩了些,还让杏雏装了一盅,给高老夫人送了去。

    高老夫人惯爱吃些乳酪、酪浆,高夫人猜她定是爱的。

    莫婤看高夫人这般喜欢,心中一定,又同她聊起正事。

    此事,还是莫婤昨日在老师处得到的灵感。

    既然王娘子都能帮忙宣传,甚至带些人来,在贵妇中颇有人脉的高夫人定然也可以,只是要如何说服高夫人呢?

    莫婤头脑飞速转动,试探地问:

    “夫人出月子后,办宴吗?”

    “自是要的。”

    高夫人抿了抿酸甜的唇舌,还在回味。

    “其他夫人见您恢复得这般好,可不羡慕死!”

    莫婤望了望高夫人得意的神情,继续说道:

    “您不仅身材未走样,人也更挺拔了,连肚儿上的孕痕都无。”

    “那可不,多亏了你啊!”

    高夫人感叹道,忽而回过味来,一眼识破莫婤的心思,

    “好呀,你个小滑头,是要拿我作筏子,宣传店啊。”

    尽管如此,高夫人心中其实并无芥蒂,反而觉得她心思灵活,颇有商业头脑,愈发满意同她合伙。

    “我可不敢,您这不是产后恢复完美的典范吗,自要炫耀出去,让旁人羡慕!”

    莫婤一面嘴甜地说,一面起身给高夫人小意捶肩,

    “况且这是您铺子,我不过为您分忧罢了。”

    见莫婤这般夸她,高夫人自是受用,况且她本就重视产后用品铺子,莫婤能想到这般好的宣传办法,她是定会支持的,随即与莫婤细细谋划起来。

    正聊到尾声,去老夫人院中的杏雏,带回来一红绿龟背如意匣。

    尝过酸奶捞,高老夫人果然爱极了,当即就赏了莫婤个小玩意,让杏雏带回来。

    这玩意是一个手玩玉,又称掌中玉,约莫荔枝般大。

    透亮的芙蓉粉玉,雕刻成锦鲤的样式。

    锦鲤额间还有一点红,是芝麻大小的朱砂红玉。

    亲自去高老夫人院中谢过后,莫婤去了晚娘处学女红。

    因着王娘子开口了,莫婤自是先为她绣起胸托来。

    从前些时日夫人赐的绸缎中,选了挼蓝雨丝锦,按王娘子给的胸围,裁了尺寸,缝上交叉系带。

    在胸托中轴画了“鹤鹿同春”的花样,开始做绣活。

    晚娘见她还算细密的针脚,甚是满意,竟还动了几分收徒的念头。

    但见莫婤一脸苦不堪言的厌倦模样,还是未言此事,转而说起昨日训练地的后续。

    昨日,众女子将那几个地痞流氓打了,丢了出去,本以为理亏之人,自不会再生波澜。

    哪成想,黄昏后竟迎来一批婆娘,拿着锄头犁耙、扁担杵臼,欲砸门。

    幸而被巡逻的吴娘子等人发现,绑了她们。

    晚娘等人百般询问不得,只得威胁欲以“私闯民宅”之罪送官①。

    那些个嘴硬的婆娘,这才松了口,道出原由。

    原是那几个软蛋男,口中无半句真话,回家后竟对娘子扯谎。

    说晚娘等人是做不正当营生的,还勾引他们,他们抵死不从,就将他们打成了这般。

    家中婆娘们听罢,自是气不过,怕晚娘等人带坏此片风气,亦怕孩童们跟着学坏,遂上门预备砸了她们的生意。

    “呸,躲在婆娘后面的窝囊玩意。”

    莫婤听罢,很是气愤。

    连一向情绪稳定的晚娘说罢,亦有几分愤懑道:

    “自己不敢来,支使自己娘子犯险,算什么男人。”

    “后来如何?”

    莫婤急着追问后续。

    “有不信的,但见势不妙也只能忍了。”

    晚娘摇摇头,恨铁不成钢,随即又高兴道,

    “亦有信的,还说待我们开业,要去捧场!”

    莫婤听罢亦高兴了两分,又多了些“预约号”,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一面聊着,一面也未耽误手上的活计。

    一个时辰过去后,莫婤也将胸托做了个雏形,只待明日装上内衬,再锁边,便大功告成了。

    中午同莫母吃饭时,莫婤亦同她分享了这个瓜。

    莫母听罢,立即便说她下午就去培训地,一是培训药童,二也是想吃到细节瓜。

    听闻莫母要去,莫婤便托莫母,将昨日绣娘们染坏的蓝布,买一块回来。

    知她鬼主意最多,莫母没问原由,就应下了。

    用完午膳,莫婤便开始忙活她的赚钱大计。

    揣了角门钥匙,背上个葫芦竹篮,莫婤先去了东巷买了些折叠式竹篮。

    隋朝时,竹篮就有折叠式的,其关键在于特殊的铰接结构。

    篮子的侧面由一系列可弯曲的竹片组成,通过精心编制,确保各个部分能沿着特定方向折合②。

    捆好篮子,她又去巷子口郑胖子家的羊奶铺,买了一大桶新鲜的羊奶。

    她拖不走,还是郑胖子喊了他家的阳哥儿,送进了莫婤家院子。

    在土灶上热烫大铁锅,莫婤将羊奶一勺勺舀进锅内,烧大火煮。

    待煮沸后,撤了火,盖上栈盆,就是木盖子,放凉。

    傍晚下学后,莫婤扯了长孙无忌去了东市。

    东市鱼龙混杂,莫婤独自是不敢来的。

    幸而长孙无忌抱着佩剑,冷着脸,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她才顺利在东市批发到了果脯、蜜饯和一些坚果,又在胡商处买了酥酪,方辞别长孙无忌,回了高府。

    掀开栈盆,放入酥酪,做酸奶引子。

    搅匀后,将铁锅中的羊奶都舀进陶罐中,足足装了三个及莫婤大腿的陶罐。

    将陶罐口用棉布扎紧,放在炭未燃烬的土灶旁,发酵。

    翌日,到东跨院捡了一背篓的棕榈叶,洗净后,又找赵妈妈借了辆小型的“木牛流马”③。

    日暮西垂,掀开瓦盖一角,莫婤尝了尝,羊奶已发酵成酸奶。

    向莫母详细讲了她的计划后,将陶罐及其他用物搬上了木牛流马。

    央了莫母陪她,母女俩去了夜市卖古代版“酸奶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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