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远山县的官道上,一辆样式讲究的马车正晃晃悠悠的从远处黄沙之中缓缓驶来,马车通身漆色,车顶四角向外伸出,地下悬挂着香包和风铃,马车行驶的时候发出阵阵铃铛清脆的声音。拉车的马一共两匹,都是皮毛溜光水滑的,一看就是主人家精心照料的良驹宝马。

    从马车车窗掀开的帘子往里看,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童正趴在窗户上。她的发髻间簪着红宝石的钗环,钗环上点缀着雪白色的兔毛绒球。一看就是被家中娇宠着长大的小女郎,一双手扶在窗框上,手指白嫩嫩的。她此时正撑起身子好奇的往外面张望,即使是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气熏得人口干舌燥也没有让她舍得放下帘子。

    小姑娘看到有趣的景物时不时的扭头往马车里看去,小手一指和马车里的人说着什么。路上有挑着担子赶路的行人在马车路过时好奇的打量着马车上的露出脸的女童,只觉得这小姑娘生的唇红齿白,粉腮雪肤,鹅黄色的衣裳穿在女童的身上,更衬得这小姑娘玉雪可爱。

    路上的人再想多看几眼,只能看见马车从自己身边驶过是留下的影子,和靠坐在马车里面只露出了半个身子的人影。

    “悠姐姐,前面有一家茶摊,我们在那里先歇息一下,然后再进城吧。”小姑娘远远的看见外面的一家茶摊,早些时候被热气熏蒸的干燥的口舌更显得难以忍受了起来,她伸手指着那个方向扭头说道。被她唤做悠姐姐的女子此时正懒懒的趴在马车里的座位上,手里捏着一封离开汴京之前就已经收到的信。

    捏着信的指尖染着红色的蔻丹,手指白皙修长,墨绿色的褙子半搭在手臂上,露出褙子下绿底金纹的抹胸上衣和胸前后背大片白皙的皮肤。

    “好啊,就听你的。”公孙悠折起了信纸,抬眸的时候正好瞧见小童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笑意盈盈地在她眼前挥了挥手道,“不是要去茶摊歇脚?怎么盯着我发起呆来了?”

    雪雪回过神来,脸颊因为羞赧而微微泛红,她慌乱的转过头将头上坠着的两个雪团子甩地飞起。但随后又扭头看向公孙悠,语气故作老成:“牡丹姐姐出门前叮嘱过‘姑娘大病初愈,万不可再贪凉着风。’所以悠姐姐还是要将外衫好好穿起来。”说着还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着雪雪小大人一样板着脸训话的模样,公孙悠笑着软倒在座椅上,在小姑娘鼓着脸颊生气的注视下她将搭在手臂上的褙子拉了起来,遮住了裸露的肩膀说道:“这样好了吧。”

    雪雪满意的笑了起来,探出半个小脑袋让车夫驾着马车来到了茶棚旁的树荫下。马车还未彻底停稳,她已经掀开帘子准备从车架上跳下来,驾车的车夫连忙阻止了她说道:“还是让小的去吧,这回的太阳正是毒辣,别晒到两位姑娘了。”

    车夫是远山县本地人,早已经习惯了这毒辣的日头,雪雪点了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妥说道:“你也歇一歇,我和姐姐在车里其实晒不到什么太阳的。”

    公孙悠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雪雪,她正捏着手指觉得让这位小斯替自己跑腿很过意不去。公孙悠抬手捏了一把她粉嫩的小脸说道:“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不过十岁,想要替大人跑腿的话怎么看也要十三四岁的样子才行。”

    “可是,和我们相比的话人类还是很脆弱的呀。”雪雪揉着自己的脸颊,一双眼睛天真的看着公孙悠,“雪雪虽然只是只兔子,但是比起只有几十年寿命的人类来说,我也是可以做祖奶奶的年纪了。悠姐姐不能只看外表呢。”雪雪鼓起脸颊,一本正经的和公孙悠说着她自己的大道理。

    公孙悠笑了笑没有接话,她的手里还捏着那封信,信上的内容她其实已经看过几遍了,但今日她还是重新翻了出来。

    “……一副菩萨心肠,一颗恶人肝胆,一滴情人心血,一株白骨生花,一片人鱼尾鳞,一簇出家落发……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雪雪见公孙悠没有理自己,无聊且好奇的凑到了她的身边,轻声的念出了信上的内容,最后却因为这些东西的匪夷所思而疑惑道。

    公孙悠抖了抖信纸,说道:“怎么,祖奶奶也看不出这是什么东西吗?南宫玄这家伙,故作玄虚写了这一大堆东西,有用的东西实际上只有最后一句。”

    被公孙悠调侃的雪雪捂着脸赌气不再看她。公孙悠笑了笑,没有再继续欺负她。她看向最后一句话,信的最末用极为简洁的语句写着希望公孙悠拔兀前往远山县,只为了寻一只雀妖。

    这只雀妖原本是和同伴一起前往妖域的,只是因为在路上受了伤,所以才和同伴分开了。索性雀妖得到了远山县乌衣巷里一位好心姑娘的照顾,只是因为伤势未愈,又和同伴失了联系,被路过远山县的南宫玄看到,南宫玄不忍雀妖与家人分别,这才给这雀妖指了一条路,建议他求助晚云收。

    以上,是公孙悠收到的信中所说,对于其真实程度公孙悠保持怀疑。

    自公孙悠十五岁接手晚云收到如今也不过四年,这四年间她已经收到很多从南宫玄那里踢过来的皮球了,这些事情每一个和他说的能对上的,这一次还得是南宫玄在信里再三保证她才无奈的应了下来。借着远山县李员外设英雄宴的机会,她从汴京来到了远山县。

    只希望她这次没有给自己再找来一个大麻烦。收起手中的信件,公孙悠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只能怪自己年少无知,着了南宫玄的道,接替他成为了妖坊的主人不说,还担起了管理人间精怪的职责。要知道,她以前是一个多么自由的小女孩,当然现在也很自由。

    “姑娘,尝一尝这解暑的绿豆汤吧。”那李姓的小斯端着两碗冒着冷意的绿豆汤来到了马车边上,雪雪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一股热意瞬间就钻了进来。公孙悠难耐的皱了皱眉头,但很快散发着凉意的绿豆汤被送到了她的手上:“姐姐喝吧,我不会向牡丹姐姐告密的。”雪雪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虽然出门前牡丹千叮咛万嘱咐公孙悠大病初愈最好还是不要贪凉,但其实一碗解暑的饮子其实是可以喝的。

    公孙悠盯着手里的绿豆汤,碗是普通人家最常见的粗陶碗,入手有些粗糙。碗里的绿豆饮子却看得出来是费了些心思的,她眼眸微转看向已经喝完了饮子正在擦嘴的雪雪,小姑娘的脸颊因为热意有些翻红,因为喝了解暑的饮子此时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很开心。

    马车的阴凉处,车夫听见车内两位姑娘家说笑的声音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原本他这一趟路上就有些担心,这晚云收虽说名气大,但到底是京城里的姑娘们,会不会嫌弃他们这一路颠簸。却没想到,两位姑娘的脾气却都是个比个的好,让他这一路上悬着的心终于是落进了肚子里。

    马车再一次吱吱扭扭的走了起来,说来也奇怪,原本一路上都没什么事的公孙悠,在马车刚进城门的时候就开始断断续续的咳嗽了起来。

    “这座城,里面和外面差别好大哦。”雪雪趴在窗户边上好奇的眨着眼睛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直到那头发花白的老人肩上扛着的草垛里插着的糖葫芦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

    公孙悠放下手中的书卷,她从荷包里摸出了几个铜板摊在手心里送到了雪雪的面前:“口水要流下来啦。”

    小姑娘一听下意识地捏着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巴,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公孙悠打趣了。软软的脸颊瞬间就鼓了起来,她轻扫了一眼公孙悠摊开到自己面前的手,佯装生气的扭开了脸。

    她头上的两个白色的雪团儿随着扭头的动作晃动了起来,公孙悠看着小姑娘的侧脸轻笑出声来:“说起来,糖葫芦应该是冬天里的吃食,怎么这远山县夏日里竟也有卖的,就不怕糖衣融化了吗?”

    听到车厢里的问话,赶车的车夫笑了一声后解释道:“这呀可都是因为我们家老爷。”车夫的话语里是藏不住的自豪,公孙悠挑了挑眉,雪雪心领神会的挑开了马车帘子的一角,露出了一截绿色的裙摆,问道:“李员外倒是少有的心善之人。”

    “正是正是。”车夫点了点头,“我们家老爷可真是位好人啊,不仅捐钱修缮了县城外的城隍庙,还在县衙附近给大家建了一座冰窖,这样不论是富贵人家还是贫苦百姓在夏天都能够用上冰。只是可惜了……”

    公孙悠侧着身子坐在马车里听着车夫喋喋不休的说着这位李员外的善行,雪雪在一旁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是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金主升起了好感。

    “悠姐姐,这位李员外听起来是个好人呢。”

    公孙悠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她伸手抓过方才放在一旁的团扇,轻轻的点了点雪雪的鼻尖说道:“嗯,听起来确实是个好人呢。”

    说着话的功夫,她以团扇遮掩着自己的眉眼顺着掀起的帘子看向方才车夫所指的李员外家的方向,明明是极好的风水,宅邸上空却隐隐的笼罩着一层黑色的雾气。看来这一趟远山县来的不亏呢。

    按道理,公孙悠和雪雪是被李员外请来的,应该住在李员外的府上才对,但因为晚云收说到底还是被归为下九流,李员外府上的小郎君不过七岁,实在不适合安排她们住在府里。于是马车缓缓地停在了一栋两层楼高的客栈前面,车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微微弯着腰说道:“这里是咱们远山县最好的客栈了,两位姑娘就请先这在这里,我家老爷说了姑娘们在城里的开销一应记在他的账上。”

    雪雪听了这话很是开心,她率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只是还没站稳脚跟就听到面前的客栈里发出了一阵桌椅倒地碗筷碎裂的声音。雪雪被吓了一跳,扒着车辕躲到了车夫的身后。

    已经起身的公孙悠听见这一片嘈杂声响之后又重新坐了回去,紧接着一个身穿青衣的人形物件就从客栈的大门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脚步一歪就倒在了公孙悠的马车前面。

    那人怀里抱着一个酒坛子,满身的酒气,眼睛都没睁开就嚷嚷道:“是哪家的马车不长眼,挡住了小爷的路,知不知道小爷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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