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三姐妹出门时,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带有谢府标志的灯笼高高地悬挂在马车四角,无声地揭示着这辆马车主人的身份。

    怀书正坐马车前面,随意地打量着四周,视线见到詹杏儿,敏捷地跳了下来,笑着道:“给二小姐请安,大人命我来接您。”

    今日怀书如此懂事,詹杏儿很欣慰:“这是我大姐姐和三妹妹,此次与我一起。”

    “没问题,大人吩咐了,今日随二小姐高兴,怎么着都行。”怀书将马杌放下,几人依次上了车。

    离开詹府一段距离,前方就是岔路口,怀书问道:“二小姐,咱们是直接去鹤鸣楼吗?”

    三姐妹早就商量好了,一早出门以防祖母怀疑,上午先去听戏,听完戏正好去鹤鸣楼吃午饭。

    于是,詹杏儿说找个鹤鸣楼附近的梨园,先去那里。

    怀书激动道:“那就去吉祥戏院呗,正好顺道。最近华林班正在那里唱《琵琶记》,可火了!”

    詹杏儿无所谓,詹书娴和詹书静都点头,于是马车愉快地向吉祥戏院驶去。

    车厢里,几人一边吃零嘴儿,一边闲聊。

    詹杏儿磕着瓜子问:“这《琵琶记》讲的什么啊?”

    詹书娴解释道:“这戏说的是陈留郡的一个书生,名唤蔡伯喈。他娶了同郡的赵五娘为妻,两人新婚不久,夫妻恩爱。可是父亲蔡公却催促儿子快赴春闱以改换门闾,光宗耀祖。蔡伯喈几次推辞都无果,不得不从,只得告别年迈的父母,新婚的妻子,离家远行,赴京求仕。蔡伯喈很有才华,考中了状元。”

    说到这里,詹杏儿吐槽道:“想来这又是一个负心汉了。”

    詹书娴笑道:“确实如此。不过,这出戏也有它出彩的地方。”

    “嗯,怎么说?”詹杏儿被勾起了好奇心。

    詹书娴又接下去讲:“这蔡伯喈高中状元,官拜议郎,但是心中实在牵挂家中年长的父母,便想上表辞官。奈何还未来得及,被权贵牛丞相看中了,想招他为婿。蔡伯喈不愿意,推辞自己家中已有妻子。牛丞相一怒之下,请了皇帝赐婚,蔡伯喈不得已只得与牛小姐成婚。”

    “蔡伯喈在牛府过着富贵生活,那边老家陈留却闹了饥荒,赵五娘把自己的钗簪首饰都典卖了,换粮米养活公婆,自己躲在厨房吃糠。没曾想公婆还以为她每天躲在厨房里是在偷吃好吃的,等发现真相后,愧疚万分,蔡母悲痛之下死了。没过多久,蔡公也生病去了。为了给蔡公下葬,赵五娘又割发卖钱,麻裙包土。丧事办完后,苍天怜悯她,便天降了一把琵琶,于是赵五娘背着琵琶一路卖唱行乞,进京寻夫。”[1]

    “这赵五娘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詹书静叹道。

    詹杏儿内心闷闷的,有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只道:“那后来呢?”

    “后来倒是个圆满的结局。”詹书娴笑道:“现下我且不说,也不知今日戏班唱到哪里了,若是最后几出,你们亲自看好过听我白说。”

    到了吉祥戏院,果然很多人,一行人上了二楼雅间。赶巧了,台上正唱到赵五娘进京寻夫,蔡伯喈中秋思人。

    台上的小生一袭白衫,声含清泪唱着:“长空万里,见蝉娟可爱,全无一点纤凝。惟愿取,年年此夜,人月双清。”[2]

    詹杏儿看了看对面的詹书静,小丫头专注地看着戏台,面上都是担心的神色……

    再一转身,看见了站在身侧的怀书和兰馨,投入的泪水都出来了……

    怀书没有手帕,正扯着袖子擦泪,就这样眼睛都没离开戏台。

    只有詹书娴还算正常。

    后来确实是个喜闻乐见的结局,赵五娘在牛小姐的帮助下见到了蔡伯喈,牛小姐知道了丈夫的为难又竭力劝诫父亲。牛丞相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允许蔡伯喈带着赵五娘和牛小姐回陈留守孝,最后甚至还请旨旌表蔡氏一门。

    又离谱,又无奈。

    出戏院的时候,怀书哭得稀里哗啦,引得来回的行人纷纷看这边。詹杏儿看着天,颇觉丢人,只道:“快去驾马车。”

    到了鹤鸣楼,那又是另一番景象。里面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詹杏儿倍感亲切。

    楼外小厮一早就跑来回禀谢府的马车来了,是以詹杏儿一行人刚站定,掌柜的便迎了上来打招呼。

    怀书不欲暴露几位小姐的身份,只道:“去雅间。”

    掌柜的认识怀书,自觉地领着一行人进了三楼的西江月。西江月是谢府的包间,谢家人来鹤鸣楼待客都在此处。

    整个包间明亮开阔,布置雅致非常,由一道青山绿水图屏风隔为内外两间。外间吃饭赏乐,若是累了内间还可小憩。

    因为有人付账,詹杏儿这次就放肆点了起来,大家把招牌的,想吃的,想喝的,统统点了一着。

    怀书看得岑目结舌,但是当詹杏儿让他也坐下吃的时候,又笑得露出了大白牙。

    “二小姐,这边可以喊人过来唱歌跳舞。”怀书主动建议道。

    反正又不花自己的钱,詹杏儿道:“叫,多叫几个。”

    怀书跑了出去,不久后,领着一群衣裙单薄、花红柳绿的妙龄少女进了门。

    楼梯处,柴昭眼尖地看见了一道侧影,他抬了抬扇子问身边的小厮:“那是不是怀书?”

    小厮顺着方向看过去,但只看到了一个背影,于是挠了挠头道:“好像是的吧……”

    “走,去看看。”

    怀书是谢钧的贴身侍卫,怀书在的地方,谢钧也在。这个时间他不应该在办公吗?怎么会出现在鹤鸣楼?柴昭抬步往上走,直奔西江月。

    柴昭门都没敲,直接一边喊着“秉臣你怎么在这”,一边推开包间的雕花门走了进去。

    等看清包间的情况时,两边都是错愕,还是怀书喊了一句“小公爷”才打破了寂静。

    柴昭假咳一声,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谢钧在这里,冒犯了,冒犯了。”

    来人长相清俊,虽然莽撞了些,但也算得上风度翩翩。若是只有詹杏儿一人,她也许会邀请他一起喝一杯,然而今日还有詹书娴、詹书静在,实在不便。她放下手中的酒杯道:“谢钧不在这里。”

    怀书送柴昭离开,门口处柴昭猜测道:“刚刚那位就是詹将军的千金,你们大人的赐婚对象?”

    怀书啊了一声:“对,小公爷真聪明!”

    “怪不得。”柴昭嘀咕一声,潇洒离开了。

    一顿饭从正午吃到了申时末,临窗的湖面已经洒着金色的夕阳。临走时詹杏儿又叫打包了几份她觉得好吃的新做糕点,打算带回去给母亲尝尝。

    回到詹府的时候,詹杏儿身上酒气还未散,苏氏疑惑道:“不是说去寺庙上香吗?怎么还喝了酒?”

    詹杏儿哦了一声,解释道:“回来的时候秦小姐说要请我们吃饭,所以就在顺路的酒楼里喝了点。”

    苏婉看着女儿,半信半疑。

    詹杏儿又从兰馨手里拿过打包的糕点:“女儿觉得那个酒楼里的糕点挺好吃,就给母亲打包了两样,您快去尝尝。”

    苏氏看着打包的木盒,上面明晃晃印着“鹤鸣楼”的字样,心下了然,但也没揭穿女儿的小伎俩,只温柔地笑了下,接过木盒。

    九思院,谢钧沐浴完毕后,喊来了怀书。

    怀书进入房间,谢钧瞥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看着坐在书桌后,手拿书卷的大人,一瞬间怀书福至心灵:“大人是要文书吗,小的这就去搬来。”

    “不用。”谢钧放下了书,看着他,“你今日过得如何?”

    大人竟然关心自己,怀书开心道:“小的今日过得很高兴,先去听了戏,然后在鹤鸣楼吃了好多好吃的。谢谢大人关怀!”

    谢钧:“……”

    他真是有个善解人意的好手下。

    从桌案后起身,谢钧直接道:“詹二小姐今日玩得如何?”

    怀书皱了皱眉,一副很难说的样子。谢钧看着他的样子,纳罕道:“她不高兴?”

    “嗯,应该没有,我觉得二小姐今天应该是又难过,又高兴。”怀书点着头,语气肯定道。

    谢钧问:“为何难过?”

    “二小姐今天去看了《琵琶记》,”怀书好像回到了看戏时的意境,感慨道,“那是一出悲剧,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我们都哭惨了。”

    “一出戏而已,至于吗?”

    谢钧很难相信怀书的描述,主要是他想象不出詹杏儿哭惨了的画面。

    “大人,您有所不知。这《琵琶记》可以说是当今世上四大悲剧之首……”

    怀书大有给谢钧重述一遍故事的模样,谢钧连忙打断下来,把他赶了出去。

    结果怀书还未到门口,又被喊停,谢钧吩咐道:“明天一早你去冰窖里取些西川那边送来的葡萄,香梨和甜瓜,再从库房里备些其它给长辈的礼,送到詹府。”

    “哦,好。”

    “等一下。”

    又咋了?大人今天事真多。

    怀书还在奇怪,又听谢钧道:“备好放那,明天我亲自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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