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你,我不后悔。”他只喃喃一句。

    一只不起眼的木盒挡在三七欲走的身前,她垂眸打量片刻,意味不明道:“有棘手的事?”

    “昆山派顾折声,不知道你可有耳闻?”他问了一句。

    三七好整以暇吐纳呼吸,准备好与他周旋,“新上任的武林盟主谁人不知。”

    此人十二岁便入世游历,一把长剑横贯武林,十六岁名声大噪,多次在江湖比武中崭露头角,为人又谦和低调,是各大门派前辈心中炙手可热的苗子,又得“谪仙剑”一名,一个再正派不过的人物,可在他弱冠之年将其推上武林盟主之位似乎早了些。

    “只可惜这位年轻的武林盟主似乎处境不佳呐,十大门派其六居于北方,余四自然归属南方武林,纵然武林大会上顾折声一举夺魁,竟还是止不住各方反对的声音,通通认为这位盟主年纪未免太轻,实则是昆山派这些年风头太盛了些。”

    三七等他说完。

    “南方武林的徐麟还未走到武林大会就死在你手里,现如今,南方武林各大门派以及一些小门派提出要求,”持炼说着掀开了木盒盖子,里面端正放着一把刀,“要求顾折声与当日英雄会上取徐麟性命之人一决高下。”

    世上伪善之人多有之,在哪里都不例外,武林中人分明心知肚明,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徐麟,争不了顾折声的位子,这位惊才绝艳的年轻人本应该是众望所归,只可惜出名的时机不太妙。

    眼下狼戾国虎视眈眈,又有魔教如鬼魅一般令人惶惶,可谓是内忧外患,他们急需一个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挑战压制离魂宫。

    之所以要将生死置之度外,因为即便赢了,也会像徐麟一样,被魔教日夜缠上直至身死。

    三七的神色变得十分微妙,说好听点是武林盟主是代表武林正派挑战为非作歹的离魂宫,说的难听点,不过是南方武林在如今局势下故意刁难北方武林,出了个昆山派无法拒绝的难题罢了。

    她不懂什么江湖道义,只是觉得所谓的名门正派未免有些道貌岸然了。

    顾折声处境不妙,还在于离魂宫,或者说三七带来的是真正的威胁。

    三七慢慢道:“天下间谁人不知谪仙剑,昆山派掌门最得意的弟子,这人可没那么好杀。”这却是实话,她没跟顾折声交过手,只是说起谪仙剑,还颇想领教一番。

    她覷着持炼,交手是一回事,你死我活又是另一回事,为离魂宫丢掉性命当真要呕吐血。

    没等到三七的下文,持炼眼中划过一丝了然,他一手托着木盒向前倾身,“我知你不愿以身犯险,不若我替你去少宫主面前说和说和,只要……”

    “铿——”从房檐上翻下一道身影,莲魄刀挑进两人间的缝隙,持炼下意识拿木盒抵挡,只好催动内力急急往后退。

    李近雪稳稳落在三七面前,目光凛然看着已站定的持炼。

    李近雪看穿他的意图,持炼也只抬手拂了拂衣襟蹭上的灰,让他心头一惊的是,李近雪不知不觉中与三七越发像了起来。

    三七怔愣了一瞬,看着李近雪高出自己许多的肩头,发现自己还不够了解他。

    “三七,你养了一条好狗啊,”持炼面容阴狠,声音带着高高在上的冷漠,“在鬼域司里,竟然还有敢和我作对的鬼面,三七给你的胆子吗?”

    他不屑和李近雪动手,只怕自降身份,可今日他不得不教训教训这小子。

    “嗤。”李近雪混不吝笑了声,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此时已月上中天,这处庭院不大,四面的房舍都紧紧闭着门,但无一鬼面安眠,都屏气凝神关注着外间动静。

    刀风劲力所过之处犹如狂风席卷,将本就不多的树木一一削落,石凳房檐无一幸免,李近雪本不是用刀的,但如今施展的丝毫不像是无名之辈,三七确实眼光狠辣啊。

    持炼到底是鬼域司司主,数十招过去虽累的庭院寥落,但李近雪还不是他的对手。

    他心里并不轻松,反而压上一块巨石,今日却不是杀李近雪的好时机。

    “噗——”李近雪捂着胸口咯出一口血,周身的杀气丝毫未减。

    “什么东西。”持炼语调嘲讽。

    混蛋。

    李近雪趁他转身,一举跳到他背上,双腿死死盘着他,一拳砸在他太阳穴,而后手臂犹如铁钳一般扳他脑袋,他发了狠的力道让持炼脚下打转,失去一瞬意识后发力将李近雪甩了下来,他一抖手腕,“找死!”

    千钧一发之际,三七终于动了,莲魄刀挡去持炼致命一击,李近雪眼眸雪亮竟无一丝惧意。

    持炼怒极,“你……”

    她冷冷打断他的话,“这刀我要了。”莲魄刀反手撬起木盒里的刀,只见一柄黑亮的刀锋翻转着飞出,而后稳稳被三七握在手里。

    七零八落的枫叶飘落的速度好似慢了下来,经过刀锋时一分为二,就连一切声响都慢了下来,只有那把刀隐隐颤动。

    李近雪嗫嚅道:“三七……”

    持炼死死看着她,咬牙道:“好的很。”

    ——

    去烽静静躺在桌上,比起莲魄刀的厚重血煞,这把弯刀更显轻巧,刀锋薄利又不失摄人煞气。

    忽略掉周身邪肆不平的气息,这是一把宝刀。

    李近雪顿了顿,踏进屋,“你会活着的对吗?”

    三七看他一眼,将他面上的忧色尽收眼底,心中那股无助没来由又冒出头来,她掩饰地拿起去烽,“不一定。”

    一只手掌在刀锋上轻轻一抹,带出淋漓血液,刀刃反射出不详的光,她捻着手心的血,难得有了一丝笑意,“但我尽力。”

    李近雪看着她手心划出来的伤欲言又止,不愿引起她的反感所以他选择闭嘴。

    门扉开着,三七缓和的态度像吹来的细风一样轻柔拂在他心头,他们都知道,无论三七愿意与否都必须应战,这是身处掌权者覆掌之下难免的屈服。

    她不愿被人推着走,怎奈命运这一翻云覆雨手。

    三七盯了一会儿虚空,准备摘下面具,转眼一看李近雪还没离开。

    “我和你一起去。”他的嗓音已是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低沉沙哑,他习惯在她面前摘下面具,此时露出来的双眸坚定,他看着三七的目光中间没有隔任何东西,这种新奇让三七愣住。

    “你睡吧。”他撂下一句便转身离开,还不忘替她把门带上。

    在他离开后,三七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

    身后削过几道风声,李近雪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自己的屋舍,他一切如常地合上门,翻身上床,将莲魄刀放在了枕边。

    夜深,几道无声的黑影窜进屋里,雪亮刀光闪过,照见李近雪清醒的眸子。

    ——

    “咻——”一支箭羽不知从何而来钉入石柱之中,一小弟子费力将箭簇拔下,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眼山雾缥缈的昆仑巅。

    “血!是离魂宫!快去禀告掌门!”剑尖衔着一封书信,箭身刻有黑莲。

    小弟子愣愣点头,沾满血的手掌在胸前衫子上蹭了蹭,赶紧倒腾腿往青石阶上去。

    几名年纪稍大的弟子剑眉星目,按剑警惕环视山门四周,昆仑之巅高耸入云,凭空出现的箭矢……

    一想到大师兄代表北方武林给离魂宫下了战书,此番必是离魂宫的回复,想那魔教历来目中无人,许是不会将战书放在眼里,不知怎的,他们不希望大师兄有此一战。

    齐远崖喃喃道:“离魂妖人……”

    玉肃连将信纸搁下,望向屋子里的暖黄灯光,他想起年轻时与三两江湖好友仗剑走天涯的景象,回身打马不忘痛饮大坛酒,仰天长啸留声天地,剑锋激起一地落花。

    “只有秋风萧瑟。”

    “秋风起,就是春来信。”宁谧烛光后是顾折声年轻的面庞。

    他刻意忽略隆冬将至。

    若不说他便是顾折声,寻常看来他更像是一书生,文气温和,面上也不见江湖客大都流露的浑气,眸若紫星,面似冠玉,他见玉肃连面前一盏烛火飘起几缕烟气,一手护着烛台挪去了一旁。

    玉肃连眼神矍亮,闻声一笑,“折声,推你上高台,从没有人问过你愿不愿意,也没有人想你所想,你的脊梁被你拱手托出,甘心吗?”

    他自小长于昆山派,受掌门师父长老们教导,一座昆仑山就替他挡去大半风雨,在英雄会上掌门第一次失态,被离魂宫气吐了血,真正让他气急攻心的又何止离魂宫,顾折声恭敬道:“掌门,魔教猖狂贻害武林,而今在朝在野人兴凋敝,要是人人都能给离魂宫去战书,折声就更应该去做,”这许是武林盟主的担子,他徐徐道:“我的脊梁给出去又何妨。”

    “南北方武林嫌隙已深……只怕折声无能,做不到让两方一心。”

    他笑着摇头,“孩子,我怕你担不了啊,”玉肃连双手搁在膝头,拱起的双肩竟也有了嶙峋的老态,“你十二岁时放你下山游历,是你师父知道你向往自由自在,更不愿打打杀杀染了你一身脏污,你可知从今往后这偌大武林,会困住你一生啊。”

    顾折声无所谓一笑,心底却隐隐有声音在呐喊——是啊,是啊!可除了他还能有谁能担呢?年迈的昆山派掌门?狐假虎威的南方武林?还是那个已经成灰的他们口中原本的武林盟主徐麟?

    顾折声眼里的阴霾和强自掩饰的失意逃不过玉肃连的眼睛,老者慧黠的眸光暗含悲悯,辞锋一转,“我也不会问你愿不愿意,只问你甘不甘心。我与你师父就是齐力将你推出去也只有百年后再去恕罪,而你必须掩藏好胸中愤懑,从今往后坐稳你的第一把交椅!”

    听到玉肃连情绪起伏,更说到恕罪字眼,顾折声只得躬身,掩不住一身清冷笔直筋骨,“掌门言重!折声早就想好了,江湖浮浮沉沉,刀光剑影笼罩,若人人只做恣意潇洒,却不想背后的沐血迎锋,又何谈江湖之名,颠覆恐只在一夜之间,”他眼眸一动,撩袍跪下,“苍鹰搏击长空终有还窠之日,折声愿衔尾羽,助掌门、助武林、助天下,做出取舍。”

    尽管在意料之中,玉肃连还是不免心神一震,罢了,世事繁复,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坎坷,而他们一把老骨头已到了“偃旗息鼓”的时候。

    “无怨?”

    “无怨。”

    “不悔?”

    “不悔。”

    顾折声打开房门,却见门外整齐跪着昆山派众弟子,他们已得知离魂宫应战的消息。

    响彻山间的齐喝声,“还请掌门收回成命!”

    “掌门,魔教诡计多端,大师兄去了是白白送命!”

    顾折声:“远崖,慎言!”

    齐远崖朗声道:“大师兄,离魂宫才不会讲江湖道义!要是对你下黑手怎么办?!”

    “对啊……”

    “大师兄三思啊……”

    “南方武林叫嚣得最厉害,他们怎么不派人去战?”

    “还好意思撇清关系,说战书只代表北方武林!”

    “是啊!这不公平!”

    “……”

    江湖道义?山风忽而呼啸足以吹散不忿的声音,却不动他坚若磐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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