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树木会生出喜欢安静的妖怪,阿塔就是这样一个妖怪。

    生出阿塔的树木长在一座荒山上,荒山上已经很久没有人类的踪影,除了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留下了些痕迹外,这里什么都没有。

    阿塔的树木是一棵枣树,她很早以前就知道枣树下埋着一位老人,但她从来没有见过他。

    她真正见到老人的时候,老人已经在土里待了很久了。

    泥土里腐烂的味道没能让人联想起对死亡的敬畏,枣树扎根的是山,山的味道比腐烂的味道要复杂太多。

    老人见到阿塔很高兴,他不停地说着话,不过阿塔从来没有回应。

    但老人并不在意她的沉默,对于老人来说,阿塔的出现只意味着一件事——他能出去了。

    因为,荒山原来不叫荒山,它原来的名字叫云缈峰,是传说中的五大仙山之首,据说是流放犯了错的仙人的地方,不过,那已经是千年前的事了,现在的云渺峰只是一座荒山而已。

    “原来还有妖怪啊,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这山上就我一个人。”

    老人表情奇怪地说着,他动了动他并不活络的手腕,手指轻轻摩挲着一个细小的叶片——那是阿塔的叶子,他把它带进了坟墓。

    阿塔并不喜欢有人在她面前动她的叶子,但她却没办法阻止他,她是活着的妖怪,抢不走已经变成灵魂体的叶片。

    老人一直在说着话,他很高兴,他说他快要回家了。

    但可惜,那也只是一句话而已。

    妖怪的生气是很直接的,阿塔不想让老人动她的叶片,那就会想尽办法让他不能动,她抢不走叶片,但可以让老人离开。

    荒山上的迷雾散开了,沉睡的土地在驱赶着让它厌恶的生灵。

    常年巡视着荒山的老人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迷雾散去,他惊喜道:“果然,果然!她醒了,我就能出去了!”

    老人抓着泥土,抓着草根,往前跑着,他的动作像极了为了汲取养分,疯狂往外延伸的根须,但树是有根的,他突兀地停了下来。

    根须是树的,老人也会是树的。

    老人消失了。

    荒山上的迷雾彻底散开了,老人挣扎的痕迹告诉阿塔,只需要一步,他就能离开了。

    可树的活法跟人的活法不一样,树一辈子也不会动,树的活法,就只是活着而已,活在哪里都可以。

    树不会为了人类而移动半分。

    但散开的迷雾并不意味着解放,麻烦才刚刚开始。

    山上的人越来越多了,越来越多的人看见了阿塔,他们有的被吓跑,有的想上来和阿塔对话。

    每当有人在她旁边说话,阿塔就会绕开。她绕开了很多次,因为那些人类真的很吵。

    “他们老是叽叽喳喳的,像是围着吃食的鸟儿,树会被他们吵死。”阿塔恼怒地说道。

    她想不通为什么人类之间要说那么多的话。

    阿塔不会注意那些人的话,那些对她来说只是噪音而已,因此,她并不知道那些人类叽叽喳喳的原因是因为她。

    “这是哪家的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闲逛?她家的大人呢?”

    “嘿,孩子,你家的大人呢?”

    “这孩子怎么连个鞋子都没有,小姑娘你过来,我带你去找个鞋子。”

    “欸,这孩子怎么一溜烟就跑了?”

    “算了吧,林婶儿,你家都快揭不开锅了,还管这小孩呢?”

    “穷不穷关这儿啥事,我就是看不得小姑娘一个人在这荒山上受苦。”

    “行,你继续管,管到最后把自己饿死算了。”

    “你这人嘴巴怎么这么毒呢?什么饿死,一天尽说些歹话!”

    “怎么?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算了,我懒得跟你吵,那小姑娘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得去找找!”

    阿塔离开了荒山,但枣树还在那儿,有人想跟着她,但她不喜欢有人跟着,于是她走得很快。

    她离开了人群,进入了荒野,她躺在一棵高大的树木上静静地晒着太阳,太阳很温暖。

    阿塔安静地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又回到了枣树。

    梦本该是安静的,但枣树却不安静,她的脑海里突兀地回荡着老人的话语,那些话一句又一句地直直地钻入了她的脑袋。

    阿塔的世界再也无法安静了,那种感觉很难受,就像树干里生了虫子,但树木却无可奈何。

    “那些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出现他的声音?”

    阿塔苦恼地皱着眉,站在树上晃起了脑袋。树叶随着她的动作纷纷落下,树下的众人被惊扰了。

    二狗眯着眼睛,一手遮着阳光,疑惑地喊道:“嘿,小姑娘,你在干什么?你不舒服吗?”

    阿塔没有回应,继续晃着头。

    二狗见状,疑惑地对周围的同伴说:“那姑娘是不是害了什么病啊,怎么一直在晃头啊。”

    阿姐闻言,也抬头观察了一下树上的姑娘,她担忧地说:“莫不是失了魂?”

    二狗随后提议道:“我们在这儿胡乱猜也没什么用,把她弄下来看看?”

    阿姐点头:“我看行。”

    阿姐转向了阿福,说道:“阿福,你身手好,你上去看看,别把人吓着掉下来了。”

    阿福正疑惑着树上的人影,骤然听到这话还是不由得得意道:“就知道关键时候得靠我!怕我弄掉的话那你们就在下面接着嘛。”说完,他便身手矫健地爬了上去。

    就在阿福马上就要触碰到阿塔时,阿塔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二狗惊呼一声,连忙伸手去接,好在接住了,但险的是,真的只差一点就接不住。

    阿姐吓得脸色煞白,她紧张地盯着阿塔,几乎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她真像是被骇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二狗此时没有注意到阿姐,他紧张地说:“哎呀!我的天啊!快看看摔着没!”

    二狗转过头来责备阿福:“阿福,你怎么这就把她弄下来了,我们在下面差点没反应过来!”

    阿福连忙解释道:“不是,我还没碰到她呢,她自己掉下来的。”

    站在一旁的阿兰焦急地说:“好了,不提这些,快看看小姑娘有没有伤到啊。”

    就在这紧张的氛围中,二狗突然发现阿姐的声音消失了。

    “糟了!”

    二狗没有丝毫迟疑,他放下阿塔后就走了过去。他紧盯着阿姐迷乱的眼神,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问道:“还好吗?”然后随手吩咐着阿兰,“阿兰,你快去看看那位姑娘。”

    阿兰推辞道:“我又不会医术,我能看啥?”

    二狗说:“人家是小姑娘嘛,我们几个看也不合适,你就看看她有没有伤到哪里。”

    阿兰无奈答应道:“好吧。”

    阿姐迟缓的转过了头,她用那凝滞的眼神注视着二狗。

    她的手轻抚着二狗的脸,在确定了二狗的模样,才缓过了神。

    阿姐拍了拍二狗的手背,示意她已经没事了,随后,她也走近了阿塔。

    落在后面的二狗却像是失了魂一样,他的动作变得僵硬了,他用躯干牵扯着他的步伐,在僵尸般地移动了几步后,彻底停在了原地。

    阿塔掉下来后,就听到一堆跟老人一样嘈杂的话语,她被吵得更晕了。

    阿兰惊呼道:“哎呀,她晕过去了。”

    阿福紧张地问:“她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吧?阿姐,那我们还要管吗?”

    阿姐回过神后,眼神变得坚定了:“管啊,怎么不管,你们这些家伙我都养得起,养一个小姑娘又能难到哪儿去?”

    阿福闻言,嘿嘿地笑了:“哇,阿姐,你好伟大啊!”

    阿姐无奈地瞥了阿福一眼:“你这又是从哪里学的奉承话?”

    阿福嘿嘿地笑了:“跟老牙掰学的。”

    阿姐听了这句话后脸色变得十分不妙。

    阿福被眼神吓得抖了一下,没辙,只能想办法转移阿姐的注意力,他突然发现阿塔动了一下,于是惊喜地喊道:“唉,不是,那丫头片子醒了!”

    阿姐没有再关注阿福的话,她现在的眼里只有醒来的阿塔。

    阿姐蹲下后注视着阿塔:“小姑娘,你没事吧?刚才怎么一个人在那么高的树上?”

    阿塔没有回答她,她疑惑地张望着四周,像是不理解自己怎么会在这儿。

    阿福见状,忍不住嘀咕:“这丫头不会是个傻子吧?”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被阿姐听到了。

    阿姐瞪了阿福一眼:“阿福!”

    阿福身子又抖了一下,连忙求饶:“别说了,姐,我错了,我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二狗突然从远处插话道:“小姑娘,你能说话吗?”

    阿塔眨了眨眼睛望着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和老人是一样的。”

    阿福没忍住又插话道:“会说话啊!我还寻思是不是哑巴呢。”

    阿福说完后,神色猛地僵硬了,他瞟了瞟阿姐的背影,看阿姐没什么反应,他才松了一口气。

    二狗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眉头微皱,蹲下身子尽量让自己的眼神与阿塔平视,语气温和地问:“小姑娘,你说的老人是谁?他在哪里?”

    阿塔:“有个老人一直在我脑子里说话,好吵。”

    这一家子面面相觑,显然对阿塔的话感到十分困惑。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在商量着该怎么办。

    阿塔:“我不想再回答你们了,你们跟他一样。”

    阿塔缓缓站起身,似乎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她的双脚赤裸着,踩在粗糙的草地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阿姐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语气中满是妥协与温柔:“行吧,不回答就不回答,你点头摇头就是,你刚刚掉了下来,还晕了一会儿,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但我们毕竟不是大夫,我们不放心,要不我们送你去医馆看看,如何?”

    阿塔没有回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她试图挣脱阿姐的手继续往前走。

    然而,阿姐却紧紧拉住了她,眼神中充满了担忧:“不想看也行,但你连鞋子都没有,你这是要走到哪儿去啊?”

    阿姐一边说着,一边从身旁的包裹中拿出一双鞋子,那是一双简单却结实的布鞋,上面还绣着几朵朴素的小花。

    她轻轻地将鞋子递给阿塔,眼神中充满了善意:“别怕,我不拦你,这世上多得是稀奇古怪的事,这些年我也见怪不怪了。不过啊,无论如何你不能光着脚到处乱跑。”

    阿塔疑惑地望着那双鞋子,似乎对这东西感到陌生。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脚,又抬头看了看阿姐,眼神中充满了不解,她忍不住再次开口道:“鞋子就是你脚下的东西吗?树是不用穿鞋的,你不用给我。”

    阿塔的话让众人一愣,他们面面相觑,显然对阿塔的言论感到意外。

    阿姐却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鞋子是用来保护脚的,穿上它,你走路就不会那么疼了。”

    说着,阿姐亲自为阿塔穿上鞋子,动作轻柔而熟练。阿塔感受着脚上的异物,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

    阿福在一旁嘟囔道:“你把兰姐的鞋子给小丫头,那兰姐穿啥?”

    阿姐瞪了他一眼,随后笑道:“先穿着我的,她还有一双,够用的。明个几天我再给她纳一双鞋,兰姐儿,你看成不?”

    阿兰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哦。”

    阿塔穿着鞋子感觉有些奇怪,但奇怪的又好像不止这鞋子,她回忆了一下,突然说道:“我想起你们了,你们身上有我的味道,你们曾经吃了我的果子。”

    那果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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