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冬稳稳自两旁托着孟熙蓁的大腿毫不费力地站了起来,轻松得如若身上只是多了一个登山背包。

    “你带路,照着地图的导航,你说怎么走我就怎么走。”

    “我们这是去哪里?”

    “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暂时处理一下你的伤。你大可放心,手机在你手里。”

    余冬边说边开始朝着出口步出那条暗巷,经过那个生锈的空调外机支架的时候不假思索腾出右手来,随手拿起了上面的军绿色背包往后递给了身上人。

    “你的包。”

    “啊!!我都差点忘了我还有背包这回事了...”

    “呃...”

    “然后,唔...出了这里右转。”

    手机屏幕投来的荧光淡淡地照亮了孟熙蓁喜得自在的面容,她没有畏高,只是安稳地贴着余冬温暖的背脊,悄悄嗅着余冬衣领上的烟草与白酒味,却莫名感到十分安心,一时间竟忘却了自己脚腕上传来的痛感。

    如一的背影站在了昏黄的街道上,被巷口框出来的这幅温然色调的油画里,明明那抹沉默身影原来背着光时要比夜色更加黯然,但此时此刻它仿佛与路灯洒下的淡橙色微光融为了一体,晚上九点三十五分,一时显目无几。

    “下一个路口左转...唔...对不起,你可能还是得小心一些走,我会帮你注意周围的动静的。”

    “为什么?”

    “刚刚有五个人在追我,虽然追不上被我绕晕之后摆脱了,但还是得小心一点,没准他们还在附近...”

    “哦。谢谢。”

    ”…”

    “还有。太冒险了。下次。找人帮忙。或者。直接跑路。“

    “然后十字路口过左边马路继续直走...”

    “时间过得真是快,今晚的第五号电台节目又到了跟各位听众朋友们说再见的时候了~”

    “主持人...”少女微若游丝的声音仿佛在半梦半醒间负隅顽抗着睡意。

    “嗯,蔓莎同学?”

    “我不可以再问今晚最后一个问题...”少女的声音柔缓而轻细,却已徘徊在意识沉沦的边沿。

    “请问。”

    “主持人,你会...一直在吗?”

    “...”

    “...”

    收音机里漫长的一阵沉默支配了这一刻。

    岁月无声,青春疏迹。

    有人总是认为只有那些深刻的记忆才堪称是过去,也有人觉得人的一生只不过就是活的那几个凝固在心头的动人瞬间。

    于是,某些人选择把自己雪藏在过去,从今往后用来讨好人生的时间都像静止的钟表指针一般,既不中看,也不中用。

    可是,宇宙中的电磁波没有停止过传播,热量也没有停止过传递。

    所以,时光其实没有停转。

    美好的年华之所以美好,从来不是因为它可以被在意的人在某个怀旧的日子,沿着从前的江岸,舀起一个凝固的静美瞬间,而是因为----

    它总是在流动着。

    又好比永远都在变幻着的海岸线。

    滴答,滴答,滴答...

    人无法溺毙在某一刻。

    “我尽量。”

    耳机里没有再传来少女的回应。

    “...”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轻的,平静的,闷闷的呼吸声。

    “呼...呼...”

    主持人含着淡淡的笑意摘下了耳机,电台广播里结尾插播的熟悉歌声逐渐清晰,一如离散信号的抽样速率终于开始赶上了它的奈奎斯特速率。

    频道歌曲的播送音量被金属旋钮上小心翼翼的手指慢慢拧弱。

    “...”

    “呵,

    晚安。”

    “呵啊...呜...”孟熙蓁在与余冬的背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你困了吗?”

    余冬刚问出口,背上的女生肚子里突兀传来的咕噜声带着共振当即抢答了。

    “没有啦...倒是刚才为了甩脱那些混蛋,无端端多了一场夜跑,现在又开始有点饿了。”孟熙蓁将下巴轻轻点在余冬的左肩上调皮地在他耳畔问道:“余冬~你身上还有吃的吗?”

    余冬想了想,没有答话,只是腾出右手伸进左侧大衣内衬口袋里,捻出来仅有的一根叶绿色的棒棒糖递向身后。

    “我只有这个。”

    “...你怎么会有这个!”

    孟熙蓁抬起头来借着街灯勉强看清,然后二话不说从余冬手上接过棒棒糖,熟练地拆开透明包装纸,将糖果放进嘴里。

    “唔~好久没吃过这个了...唔~是童年的味道...”

    “你以前吃过?”

    “嗯,还是我小学的时候了,我记得家里楼下的便利店就有得卖,我老喜欢这个了,在学校天天都吃...但是后来出来读书了就再也没见过了。”孟熙蓁吮舐着绿色糖果里久远记忆中的清甜味与那股沁人鼻腔,直入心扉的薄荷香。

    “是吗?那你现在清醒些了吗?”

    “清醒多了!你还没说你为甚...诶,右转右转..!”

    余冬即将踏上斑马线的脚步听到指令后又赶紧收了回来,转身改往右边的街道折去。

    一架公共汽车在身旁的马路上与二人擦肩而过,车上刚好靠右窗坐的汪行静从转角开始就带着诧异的目光从前至后紧追不舍地将攀在余冬背上的孟熙蓁辨认得一清三十二楚,直到公共汽车拖着红红的尾灯驶远而去,将那意犹未尽的目光一并带走。

    “好像就是这里,到了。”叼着棒棒糖的孟熙蓁用手指摆弄着手机屏幕放大又缩小了地图确认了几眼,仔细比对着地图上的地址显示和右侧的复式老住宅的门牌数字。

    没等孟熙蓁再三确认住宅的外形,一只手已经腾了出去,急促地按动着门铃。

    一个裹着蓬松灰紫色睡袍,身形看不出壮瘦,却与余冬几乎一般身高的男子一脸不情愿地开了门--

    疑似屋宅主人似乎没有注意力道,老旧的门板被突兀地敞开到撼在了玄关墙壁上的程度,敷衍的目光略略扫视了一眼门口站着的余冬和他背上的孟熙蓁,紧接着一副夸张的,忍俊不禁的表情却乍现脸上。

    “哟!我当是谁呢,这是哪家的小伙子又出去跟人打架了?”那个男子发出了让人不知为何一听就想笑的调侃声音,比着余冬面上的伤痕瘀色狠狠打趣道。

    “别瞎叭叭了,方便吗?”

    “方便,方便~”男子说罢立刻让到一边,将两人和善请进屋内,顺手阖起了前门。

    “她的脚崴伤了,脚踝骨好像有轻微移位,你快帮她看看!”余冬在别有洞天的充满极简未来主义装修风格的客厅里几轮走动,好不容易寻到一张比较像样的透明医用躺椅,将背后的孟熙蓁小心安置上去。

    “不是,这位先生,众所周知,我是一名,专业的,资深的,风评绝世的,耳鼻喉科医师,而且现在是休息时间,我们今晚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

    那睡衣男子边闲庭信步从从客厅走廊走来,边不知道从哪里抓起两只玻璃杯,又顺来一个只比没装水的热水袋厚一点的扁身透明玻璃水瓶,自顾自地将白开水分给了两人。

    “少来,大学的时候你分明学的康复理疗,后来不知道你抽了什么风读硕才临时千金一掷改的专业的。”

    “这不是你俩不愿意跟我合作开个正骨连锁中心嘛,那玩意儿多赚钱,现在看来咱们那时候真错失商机了!...”

    “你很缺钱吗?”

    “我比较缺桃花运。”

    “哎呦别废话了赶紧替人家检查一下。”

    “...”

    孟熙蓁在一旁静静端着水杯,看着两人一来一往的互相数落,灵动的眸子左左右右,不敢出声。

    “呃,忘了跟你介绍了,这位是冯嘉荻,目前在尚江一家民营医院上班的执照医生...”

    冯嘉荻笑眯了眼十分趣致且表示高度认可地点了点头,孟熙蓁朝着他微微地挥着手打招呼。

    “...也是我大学时期的著名损友...”

    余冬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瞥见突破了夜晚抗干扰模式的来电显示是“江楷”,“...之一。”

    “修正一下,是‘高中兼大学’的,‘良-朋-益-友’。”冯嘉荻闪下眼色,摆起手压低声音与孟熙蓁说着悄悄话。

    按下静音键,敲了半行短讯回信后,余冬加快了语速,继续补充道:“这位是孟熙蓁小姐,尚江大学的大三学生...”

    “你好孟小姐。”冯嘉荻背过左手去,故作一副绅士姿态上前与孟熙蓁轻轻握了握手。

    “您好,冯医生...”

    “啊?居然不是‘久仰大名冯医生‘,老余你也太...”冯嘉荻霎时语气变转。

    “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

    “哦~是这样呀~”绅士般优雅的语气无缝切换一般再度袭来,

    却又再度变化,

    “大妹子!~”

    背对着众人的白色啵啵沙发后面,猛地升起来一本翻开的杂志,杂志滑落之后是一张白色的脱水面膜,面膜脱落之后则是一张睡眼惺忪的女人面容。

    “对不起打扰了...”孟熙蓁连忙道歉。

    余冬朝那沙发上陌生人的方向微微点头致意。

    “冰箱冰块,浴室毛巾,二楼储物室靠窗橱柜医疗箱,我要那个大的,赶紧!”

    “冯嘉荻你胆子肥了吧,敢这样使唤我!”那陌生女人嘴上骂骂咧咧却还是搔了搔乱发,只着一身单薄紧身的内衣裤从沙发上爽快站起,一刻不懈怠地去替冯嘉荻收集用具和材料了。

    “来,右边的脚是吧,来,把鞋子和袜子脱一脱。”

    而回过头来这一下,出自这一秒的冯嘉荻口中,那突如其来的,温和儒雅的声线正尽显一名医生真正的专业态度,但却把孟熙蓁又震惊得不轻。

    只见冯嘉荻边说着,手上已经开始迅速地穿戴着医用手套,一边在用脚熟练地调低躺椅的高度,一边调整身边工作台和白色马鞍椅的位置,“再稍微坐出来一点,对,好。”

    陌生女人将所有刚刚点明需要的材料和工具放在了工作台上。一言不发,又转身去躺回沙发窝里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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