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声阵阵,乱石嶙峋,枯枝扭曲,树干焦黑,乱葬岗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又换成了男装的白芷踩着满地荆棘走来。

    异常于别处的杂草疯长,有一块地方平地铺满了大块黑石,白芷在此停下脚步。

    白芷摘下斗笠,解下背上包袱,扑通跪在地上。紧接着,她从包袱里掏出一壶酒,拔掉酒塞,将酒洒在地上。

    白芷:不肖子孙,祭各位先辈。

    酒干,白芷扔了酒壶,酒壶砸在旁边碎石上,四分五裂。

    风起,乌鸦悲叫着飞离枝头,围着乱葬岗一圈一圈盘旋。

    白芷:父亲,孩儿来迟了。

    白芷眼泪无声流下。

    白芷:孩儿在此立誓,我白家流的每一滴血都要让他们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白芷站起来,捡起斗笠包袱,从来处回去。

    一个黑衣男子左手提着一个食盒,右手包袱,走上乱葬岗,他似乎身体不太好,进了乱葬岗已是气喘吁吁。

    乌鸦停在树上,疑惑的看着今日第二位来访的人,似乎不明白这无人敢问津的地方为何今日如此热闹。

    走的近了,便看清了男子的脸,没了平日的风流富贵,此人黑衣皂靴,白色绸带绑发,竟是千夜。

    到了黑石堆处,他已累极,小心放下食盒和包袱之后,不顾千金之躯一屁股坐到了黑漆漆的地上。

    千夜自嘲的笑了。

    千夜:看我这没用的身体。

    千夜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汗,一手按着地上爬起来,提起食盒往前走了两步。他打开食盒,弯腰从食盒里取出一盘盘精致饭菜,放到地上。

    千夜:这是您最爱的玉冰烧。九年过去了,玉冰烧的味道却还是那般甘甜。

    千夜献宝似的,晃晃手中瓷瓶,他拔掉酒塞,抬起酒瓶,待要洒下去。

    脚边一串湿湿印记映入眼帘。

    千夜睁大了眼睛,蹲下去用手摸了一把,又把手放到鼻尖去闻。

    千夜大惊失色,慌忙站起来往四处看去。

    千夜:有人么?

    乌鸦嘎嘎叫着飞走。

    千夜:有没有人?

    千夜放下酒瓶,疯了似的在乱葬岗乱转,却一无所获。等他回来,全身脱了力似的,跪倒在地。

    千夜:到底是谁来过。

    千夜拾起酒瓶,将酒洒在地上。

    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手忙脚乱爬起来,往乱葬岗更深处跑去。

    离乱葬岗一里地的荒坡之上,有个废弃的土地庙。矮小的土地庙,破败不堪,庙门已经没了一扇,另一扇摇摇欲坠,结满了蛛网。土地公的塑像塌了半边身子,另半边依稀能看到油彩描画的慈善眉眼。

    土地庙前,一棵百年松树下,两座坟包孤寂的立在树荫里。

    千夜朝坟包跑来,体力不支,摔倒在坟前,激起一片灰尘。

    他爬起来,身上的土也不掸,仔细看了坟包周围,又去土地庙前查看。

    没有人来过的踪迹。

    千夜顿时被抽干了所有体力,颓然倒在坟前,抱着其中一座坟包的无字石碑,痛哭出声。

    千夜:有人还活着,您看到了么。

    千夜像个孩子似的,委屈至极,哭的肝肠寸断。

    乱葬岗上,千夜蹲在地上,收拾他的食盒。

    他的脸上不知何时蹭到了灰,手也磕破了,还在流着血,可怜兮兮的。

    千夜取了脚边的包袱,从里面掏出一摞摞祭纸,又取出火折子。

    祭纸燃起,千夜看着火苗,通红的双眼又落下泪来。

    千夜:我好想您。

    晚上,安阳王府。

    千夜泡在浴桶里,全身一阵阵发冷。

    西合开门进来,手里端了一个竹盘,竹盘之上陈列着7,8个颜色各异的玉石瓶。她走到浴桶前,把竹盘放好,打开玉瓶,从里面倒出各色粉末到浴桶中。

    西合:殿下,有没有好一点。

    千夜点点头。

    西合轻柔的按摩着千夜的手臂,颈肩。

    良久,西合摸一把水,已经温热。

    西合:殿下,水不热了,出来吧。时候也不早了,您该歇了。

    千夜摇摇头。

    西合看千夜已是昏昏欲睡,从架子上取了厚重毛巾过来

    千夜扶着浴桶边沿站起,西合把毛巾裹在他身上,为他擦拭身体。又取了睡衣,为千夜穿好,细致的扶他到床边躺下。

    西合:殿下,您今日,心情很差?

    千夜一言不发。

    西合:时候不早了,您早点休息。

    西合点了安眠香,熄了烛火,关门离开。

    西合穿过寂静庭院,环顾四周无一丝人影,加快脚步朝自己房间走去。

    西合回到自己房间,合紧房门。快步走到床前,跪在地上,从地上取出一个包袱,一个炭盆。

    西合把炭盆,包袱拿到房中间,解开包袱,露出里面的黄色祭纸。她取了一小叠擦着火折子点燃,放进炭盆中。

    火光映亮了她的脸,泪水无声的从眼眶中掉落。

    西合往炭盆内一点点加着纸。

    窗户未关,突然一阵狂风起,炭盆中的纸被吹出,散落到各处,慢慢引燃了房间内的易燃品。

    西合恐惧的用手去扑,火势却四处渐起,连床上被褥也着了起来。西合无头苍蝇似的,在房间内四处转,毫无章法的灭火。

    浓烟慢慢从窗中飘出。

    西合一眼瞥到窗户,慌忙跑过去竟将窗户关了起来。

    她被熏的咳嗽连连,火势渐渐大起来。

    钟元钟乙偷摸进了大门,两人手里还各自提了两壶酒。

    钟元皱皱鼻子:啥味啊。

    钟元钟乙对视一眼,警铃大作,忙快步穿过前院到了后院。

    西合房间内火势大起,火光映红了整个屋子。

    钟乙:坏了!快叫人!

    钟乙奔进屋子,一脚踹开门,在浓烟烈火中寻找西合的身影。

    钟元:走水了!走水了!

    钟元敲响院中警钟,走到水缸前用盆舀水。

    前院后院,小厮们夺门而出。

    钟乙在地上发现晕倒的西合,惊慌的抱起她,冲出了屋子。

    小厮们连连往屋内泼着水。

    千夜披着外衣,跑了过来。

    火势已经灭了,西合在钟乙怀中昏迷不醒。

    千夜:怎么回事。

    众人慌忙跪了一地。

    钟乙:殿下,西合房中走水了。

    千夜走到两人面前,轻摇西合。

    千夜:西合,西合!

    千夜站起,走向西合房间。

    钟元:殿下,危险,不要进去。

    千夜走进房间,瞥见了正中央的炭盆和未尽的祭纸。

    千夜:西合,你竟还没忘了他。

    院中众人见千夜久久未出,不免担忧,皆伸长了脖子往内看。

    千夜走了出来,手上一片乌黑,他拍拍手。

    千夜:今天的事情,谁也不准说出去,要是一丝风声走漏,我便要他的命。

    众人:是。

    千夜:钟元,你快去宫外找一个大夫来,切记,不要御医,不要让别人发现。

    钟元:是。

    千夜:钟乙,将西合抱进我的书房。

    钟乙:这,殿下,不如收拾出一个空房间来。

    千夜:那是我的书房,又不是我的卧室,你担心什么。

    钟乙脸红了。

    钟乙:是,殿下。

    千夜:你们都起来吧,该干嘛干嘛去。

    众人称是,忙散了。

    不一会儿,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被钟元急火火的带进了书房。那老大夫啥都不敢过问,一来就被引到榻前诊脉。老大夫说了句没有大碍,迅速开了药方,拿了元宝,又被钟元送走了。

    千夜看着人给西合喝完药,才觉得身上酸软无力,回了卧房囫囵躺下。没想到半夜就发起了高烧。第二天一早,西合因为身体还弱,便换了另外的洗漱婢女前去叫千夜起床。那婢女叫了几声千夜也未回应,掀开帘子一看人已经烧的红通通了,连忙大叫着出门喊人去了。

    宫中御医急匆匆进了王府,钟乙带着他,一路进了千夜卧室。

    千夜躺在床上,双目紧合,满脸虚弱的潮红,呼吸急促。

    西合站在床边哭泣。

    御医轻轻把住千夜脉门,眉头越皱越紧。

    御医:殿下这几日心情可好,食欲可佳,有无着凉?

    钟元:殿下这几日一切如常。

    御医:殿下肝气郁结,气虚血滞。想必吹了凉风,还神思忧虑。

    西合听到吹了凉风,神色一滞,哭的更厉害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然后是太监王中官尖细的声音:帝后驾到!

    房内众人,忙朝门口跪下。

    帝后美艳雍容,却没有带珠翠穿华服,一脸焦急的在太监、宫女、侍卫的陪同下急匆匆走来。

    帝后进了门,也不看跪的一地,直奔了床前,一双手摸上千夜脸颊。

    帝后:夜儿。

    帝后:太医!安阳王如何?

    御医抹一把脸上的冷汗,谨慎开口。

    御医:老奴已为殿下把脉,殿下受了风寒,肝气郁结,气虚血滞,待老奴写个方子,疗养半个月便能好转。

    王中官:那你赶紧起来去写,不要跪着了。

    御医站起身,走到桌边极速写下药方,交给王中官。

    帝后:钟元钟乙西合!你们是怎么照顾主子的!这大热天怎么会受风寒!

    钟元钟乙将头埋的低低的,西合愣是抽泣连连。

    帝后:西合啊西合!真是枉费安阳王当初舍了命把你要了过来,你真是令人失望。

    千夜眼皮动了动,虚弱开口。

    千夜:母亲。

    帝后:夜儿,你醒了。

    千夜仍是闭着眼睛。

    千夜:与他们无关,是我昨天半夜见月色很好,起来在院中看了会月亮。儿子无碍,不要挂心。

    帝后:你身子刚刚有好转,平时一点小病都不能有,我千叮万嘱。

    千夜:母亲,我头好痛,让他们起来,您也走,我想睡觉。

    帝后紧紧的攥着千夜的手,心疼的摩挲。

    帝后:你睡吧,母亲在这里看着你。

    千夜虚虚捏了捏帝后的手指,撒娇道:母亲,孩儿想吃你做的饭。

    帝后担忧的脸顿时放松了下来,竟是一脸欣喜。

    帝后:孩子,我这就去给你做,你等着。

    说完便带着人浩浩荡荡走了。

    千夜闭着眼睛:你们起来吧。

    三个人忙起身,呼啦围到床前。

    千夜:西合留下,其他人都退下。

    众人称是,将西合留下,纷纷出了门。

    西合紧张的手指紧紧绞在了一起,直到看到千夜睁开了眼睛看着她,才忍不住的扑倒在床前,哭了出来。

    千夜:你哭的这么伤心,我还以为我要去了。

    西合:呸呸呸,殿下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千夜:好了,不要哭了。

    西合抽抽嗒嗒。

    西合:殿下,都是西合的错。

    千夜:你身体还好吧。

    没想到千夜竟然还挂念着自己,西合哭的更大声了。

    西合:我没事··

    千夜:我都看到了。你是在祭奠千蔚?

    西合:殿下,西合,我··

    千夜:我没怪你,千蔚有你这么忠诚的属下,是他的福气。

    西合哭泣道:殿下,对不起。但是殿下你相信我,奴婢对您绝对没有二心,殿下如果要我的命,我可以立即去死。

    千夜被她这话逗笑了,带起一阵咳嗽,西合忙顺着他心口。

    千夜:我当时费劲把你要过来,可不是要你的命的。

    西合跪到地上,重重磕了一下。

    西合:奴婢所言皆是真心,从殿下将我从太子府救出来的那刻起,西合便下定决心,奴婢这条命。

    千夜:好了,不要讲这些了,我都知道,你起来。

    西合起身。

    千夜抓着西合的手,让西合不知所措。

    千夜:你那样做,我很欣慰。

    西合:殿下,您真的不怪我。

    千夜摇摇头,闭上眼睛。

    千夜:这偌大的宫城,能记得他的,也只有你了。

    西合抽噎着。

    千夜:你退下吧,我倦了。

    西合点点头,行礼告别。

    西合:殿下,奴婢就在门外,有事喊奴婢。

    下一秒,千夜实在撑不住了,合上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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