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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儿还真给沈星猜的差不多,百灵是让陈会长看上了,但是陈会长替他外甥看上的。美名其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毛攀么,和百灵年纪相当。象龙国际要借着这个名头和达班做姻亲,永结“秦晋之好”。

    猜叔是等吴海山走了以后才召集了人说了这事。不然以他们达班这些人的性情,估计当场能把吴海山撕了。事实证明他预料的很准,他话音没落,手底下这群人当场炸锅,差点儿没把房顶掀翻。吵得他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子,试图逃离噪音。他惯来稳重老成,喜怒不形于色,人言“智计无双”。偏偏手底下人性子一个比一个急,脑筋一个比一个简单,一点说话的机会不给他,早就一个接一个的先吵吵起来了。

    最激动的莫非但拓和百灵。只不过但拓是在愤怒的针对毛攀个人,愤而列举毛攀的桩桩件件恶劣行径,急的也顾不上身份地位,痛心质疑猜叔怎么能把百灵嫁给这种人。毛攀那玩意儿什么档次什么人性,他分明就是要报复百灵,百灵要是跟了他不就是跳火坑,他怎么能够把百灵的后半生交给这种人;百灵就比较不一样了,到底是达班的有文化没素质遗产,她直接选择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毛攀?娶我?那姓陈的做什么春秋大梦啊扑街!他不会觉得拿个镯子我就卖给他家了噶?吼哟给他闲的嘞,自己儿女料理好了撒?给外甥瞧起婆娘了哦……真有空给他家姐个寡妇寻个媒倒手嫁出去噻!”

    沈星由于和百灵建立了深厚的姐妹情谊,再加上恨毛攀恨的咬牙切齿,于是无条件一边倒向百灵,那嘴皮子好家伙,碎的人听不清他在骂骂咧咧什么;而细狗光顾着愤怒,一时间想不出词,声音又不如百灵和但拓大,于是只顾着“对哦对哦”“就是就是”的附和裹乱。掺和到一半,脑子突然灵光了一下,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

    “猜叔你把百灵许给毛攀了,那拓子哥咋办噶?”

    一旁不吭声的小柴刀眼疾手快捂住了他嘴,飞速的瞄了一眼周围。猜叔面色阴沉,满面怒气一触即发,似乎是没有留心听到细狗的无心之言;而被提到的两个当事人还在义愤填膺的滔滔不绝,压根没管别人的死活。

    “够了!”猜叔的怒火终于到了顶端,眼见这群人越吵越来劲,猛的一拍桌子,暴喝一声,缓缓地扫视一圈:

    “有完未完?嗯?当我呢系市吗?”(有完没完?嗯?当我这是菜市场吗?)

    先前闹的不可开交的几人相视一眼,意识到自己方才失了分寸,都哑了火,消了气焰,沉默下去。唯有百灵一个人照旧气不过,满脸不服。但也还是不敢忤逆姐夫,不甘的把火气吞下肚,闭嘴不言。

    “我几时说过我答应了吴海山?”猜叔静了一会儿,匀了几口气,方才又接着开口教训,“叫你们来是商量,不是通知。”

    “百灵,你自己先说,你怎么想的。”

    “我不嫁!”百灵梗着脖子,万分嫌弃的一秒回绝,生怕说慢一点就被姐夫送给象龙国际。

    “对啊猜叔,不能嫁啊。”但拓这会儿也终于冷静下来,跟着附和劝说,“谁知道那毛攀安的什么心,他咋能善待百灵啊?”

    一言既出,达班的兄弟们跟着又是纷纷附和。猜叔冷哼一声,没好气的瞟了他们一眼:

    “你们一个个说得轻巧。那好,怎么和象龙国际那边交代?嗯?”

    “怎么说?你们谁去说?嗯?”

    眼看众人又不说话,百灵急眼,话不过脑子就出口胡扯八道:

    “你就跟他说我同性恋。我这辈子只能和女的亲嘴儿。”

    很好,这话一出,问题的中心立刻从如何拒绝象龙国际变成了教训她。猜叔气急,作势要揍她,被但拓拦下。但是但拓只不过是代替姐夫不轻不重拍了她一巴掌警告她:别胡说,这种话哪能乱说的!

    百灵自知说错了话,不敢反驳,只气哼哼的偷瞟姐夫的眼色,小声的嘟嘟囔囔:

    “我不嫁......反正我不嫁。你要是同意了,我就——”

    “就怎样?”猜叔哼了一声,嗤笑问她。

    百灵遭他一问,原先要撒泼的话突然卡住了。那些鱼死网破的狠心决绝,在望向姐夫的眼睛时突然犹豫住了。她不知为何有点恍惚,觉得姐夫的眼神有点陌生,又有点疲惫和烦躁。她好像突然意识到,姐夫上了年纪,心力已不如前。于是百灵的泼天气焰一瞬间矮了下去,闹人赌气的糊涂话也咽了回去。可她却又觉得自己委屈,最后抿了抿嘴,含着点冤的说道:

    “我就去和阿姐告状。”

    “阿姐要是看你把我嫁给那个家伙......肯定要托梦收拾你的.......”

    “......”

    似乎是因为实在出乎意料,猜叔罕见的沉默了。他只深深的拧着眉,看着百灵,神色复杂而不可置信。她刚刚那番话狠狠的戳到了他心底里最酸涩的那块地方,震的他万语千言,百感交集。望着面前一张和亡妻有几分相似的脸,一阵恍惚,追思无限。可最后回过神来,只有怅然无奈。

    事情最终没有讨论出任何结果,不欢而散。猜叔最后什么别的也没说,只说他会想办法,挥了挥手,沉默的把他们都轰走。而他侧过头去,刻意的看向庭院,拒绝了再和任何人交流,只想一个人静静。

    百灵缓缓的从他面前站起来,执拗的在那里看着他,即使梭温、但拓和沈星他们三三两两的都走了,也依旧还杵在原地。可她到最后也没等来姐夫的转身,她只好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在但拓的呼唤下,转身离开了。

    那段时间百灵沉寂了不少,一改从前欢快活泼的样子,总是无精打采的,提不起精神。以往她总是喊着这个哥哥喊着那个哥哥,蹦蹦跳跳的和人家说笑。达班的夜晚往常总少不了她的歌声,现在沈星根本不见她露面,即使露面了,也只是草草吃罢饭就离席,鲜少逗留。

    已经约莫半个月过去了,联姻的事情最终还是没个定论结果。沈星跑车回来,撞见百灵懒洋洋的趴在栏杆边,不只从哪揪的草叶,抓在手里摆弄,两眼无神,不知道盯着什么在发呆。

    沈星看着她孤单的背影,眼前隐约浮现起他初见百灵时的情景。那会儿这个姑娘长发如瀑,姿容靓丽,一眼瞧过去就知道她从小被家里人宠到大,天真烂漫又有些刁蛮任性。如今那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不见踪影,连脸上的笑也少见,沈星想着,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儿。他犹豫再三,还是大步走了过去,和百灵打了招呼,一起趴在了栏杆边。

    百灵懒懒的抬起头看他一眼,强行扯出一个友好地笑。没有驱赶他,但也没有要和他分享的意思。

    沈星没有见怪。这可比他初识百灵时的态度友好多了。他也不嫌尴尬,没话找话的和她硬聊。百灵起初依旧发呆,听他自说自话一般的唠了一会儿后,略有兴致的转头来看了一会儿。沈星刚有点成就感,她好像又失了兴致,继续两眼空空的发呆。

    “......你还在发愁呢?”沈星最后实在没忍住,脱口而出,“还在想但拓呢?”

    百灵倒是罕见的没有来脾气,她只是稍显惊讶的看了沈星一眼,笑问他:

    “你哪样看出我在发愁?”

    沈星无奈:“你这会儿都叹了多少口气了啊……好姐姐,你到底怎么了,别光一个人愁眉苦脸的,你倒是说说呀。”

    他顿了顿,试探的问:“因为联姻.......和拓子哥的事吗?”

    百灵意味不明的笑笑,睨了他一眼:“是,也不是。”

    沈星正纳闷,什么叫是也不是,只见百灵自嘲笑笑,自己解释了起来:

    “我还以为我自己瞒的挺好的噶......莫想到连你都能看出来我想的哪样事。拓子哥.......他又不傻,他那样聪明,他哪样能不晓得噻……”

    百灵苦苦地笑了笑:“他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装傻。”

    “我都不晓得,我这样和他绕,这样和他耗,有没有得意义。又觉得自己窝囊废,想要快刀斩乱麻,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来个干脆。又舍不得......总想着,再试一试嘛,再磨一磨他。拓子哥最心疼我了,他万一......万一......”

    多情总被无情恼。有时候恨和他是兄妹,局限在这层关系里,进退两难;又庆幸和他是兄妹,天塌下来了,只要这层窗户纸没破,她还可以理所应当的享受他对她的这点好。

    百灵隐隐约约能明白但拓为何始终不跨过那一步。她的拓子哥,一个,把自己的命看的十分轻贱的人,看似对身边亲近的人温和关照,却始终带有一种近乎不可挽回的自毁疯狂。尕尕都快上学了,但拓至今婆娘都没寻......为哪样?

    因为不敢存任何留恋,所以不敢辜负任何人。

    这才是她不甘心的地方。要是但拓对她一丝好感也无,她心服口服,感情的事没人能强求。可偏偏他不是——有些地方对她的好已然已超过兄妹情分。达班上上下下,有目共睹。可是偏偏这家伙钻牛角尖,兜兜转转不敢高攀。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这种事情,上赶着不是买卖,只能靠时机和靠自己想通。不然谁说都不好使。

    “不过我想的也不全是他嘛……一厢情愿的事情,还是少自我感动的好。”百灵呼口气,托着腮,目光怅然。

    “我其实主要在想哈......我倒底可以做哪样事?成为哪样的人?”

    “我为什么,好像眼下只有嫁人,才是最安全最妥帖的路?为哪样哦?”

    “我不敢说我有什么滔天的本事。可是我好歹读完了书,我念完了大学.......我会说中文、会说英文,我能算账、能开车、能打枪......我勉强也算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了,我为哪样,最后只能嫁人嘛?”

    百灵无奈摊手嗤笑着,眼底里满是无助茫然。

    “我晓得我已经很幸运咯,生在三边坡,能读书识字,甚至作为一个女人能读完大学,还在中国读完大学......三边坡哪个女人敢想啊……或许是我太贪了,竟然还想要自己能做出些什么,挣出条路。但就是这样才不甘心,我分明学了这么些东西,却用不上。”

    “要是我没学这么些东西,一个字也不认得,或许我就认了命了……”

    “可是三边坡,好像就是这样的。”

    不等沈星回答,她自己低低的喃喃自语道。

    “别管有多大的本事,女人在三边坡,只能是桌上的菜,很难是上桌的人。”

    “艾梭的老婆不就是吗……婚礼还没过去多久呢,说被活埋就被活埋。而恰珀依旧在和艾梭合作。”

    “今天姐夫能帮我拒绝毛攀,可我一天不结婚,往后还会有无数个“毛攀”前赴后继。达班能替我拒绝到几时撒?”

    “曾经我好天真喔,我以为我就长在三边坡,我肯定能找着法子和这些规矩共生......到现在才晓得,姐夫为哪样那么坚决的要让我留在中国。”百灵苦笑,眼神里波澜闪烁,有点淡淡的伤感:

    “三边坡会吞噬每一个人。”

    沈星看着她,拧着眉,无言以对。在某种程度上,他和百灵很相似。他们做了共同的选择,留下来,留在三边坡。以为自己能适应,以为自己能接受。可当三边坡最平凡最稀松平常的事情发生在他们眼前,他们却发现三边坡的真实依旧让他们难以忍受。一方面现实和道德底线交火,一方面心里却又舍不下三边坡里珍惜的人和事。

    比如,达班。

    于是只能甘之如饴的忍着,保持乐观的继续走着。因为希望还没有被全然磨灭,信念和自我都还没有崩塌,所以还能为着一点点珍贵的回忆,痛并快乐的坚持着曾经的决定,为之付出代价。大约因为年轻,也因为天性乐观,所以两个年轻人消极了没多久,心里的苦闷都倒出来后,没多久就迅速振作了起来。

    “好啦!莫管哪样,管它嫁不嫁人的!人总不能坐以待毙!”百灵轻快的支起身子,拍了拍沈星,笑眼弯弯,“人闲起就胡思乱想......最起码,我先给自己找点事情干!”

    “明天......不,晚上我就去找姐夫说去,我不要在家闲着了。”她也不管沈星,自顾自的和他说着,欣喜的敲定了计划。

    “你瞧,话说出来了,脑子清晰了,整个人心情都好了不是?”沈星笑着回她。

    沈星也不在意她听没听进去,他只觉得看到百灵又笑起来,心里也由衷跟着高兴。门口但拓开车回来了,她又蹦蹦跳跳的跑着去迎接他。但拓含笑下车,惯常满眼溺爱,揉了揉她的脑袋。沈星遥遥看着,抄着兜,想要“事了拂身去”,院子里那两人瞥到了他,热切的招呼他过来。

    “来嘛!”百灵大大咧咧的喊着,毫不客气的使唤他,“我拿着这好多东西,你看见了不晓得来帮我哦!”

    “过来嘛阿星,你也有份的撒。”但拓浑厚笑着,叉着腰,爽朗的喊他过来。

    “来啦!”

    沈星热切的跑过去,笑闹着加入他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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