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般水灵灵的走来,让任容楹心如死灰。

    程眙似无心之举,不晓得任容楹有意将二人隔开。任父瞥见程眙,忙把他拉来了两人的中间。

    任容楹虽高出程眙的肩头几分,但对比起来也算是娇小。她睨着瞧了一眼男人,程眙的下颚线清晰,长睫垂下,陡生一丝清冷。

    走过那石路小径,路上竹林栉比。任父噙着笑意,骤然又再次开口道:“不知眙儿对我家小女意谓如何?”

    任容楹闻言,不停的使着眼刀,她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强拉红线,这老头,不会助攻就不要助攻!

    她抬眸看向程眙的表情,仰视的角度辨不清他眸里的情绪,只听得男人轻笑了一声,便没了后音。

    许是没有接着回答,任父也觉出问的直接。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不知眙儿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不妨说来听听。”

    任容楹上前一步,与父亲站坐一起,笑意盈盈的同时掐的任父几乎手都紫了。

    她低声嘀咕了一句:“您是有多愁嫁啊!”

    程眙尽收眼底父女两人的小动作,强压着笑意摇了摇头。

    他与任家的接触不过也只有几面,父辈们多年以前是世交,印象里他一直觉得任父是个庄严肃穆的形象,所以叫他乳名时还有些不适应。

    没曾想竟也有番憨态可掬的模样,为人父母,爱子计长远,看来任家也同程家一般在意两人的婚事。

    “任姑娘性子刚烈,爱憎分明,为人心善,济困扶危,很有仁心。”

    程眙扬起唇角,盯向二人,任父一听夸耀起自己的闺女,不由喜上眉梢。

    “但,”男人倏地话锋一转,目光投向任容楹,“若说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应还是那些诗书礼仪俱全,拥大家闺秀风范之姿,贤良淑德的女子。”

    言毕,一片沉寂。

    任父擦了下额上的冷汗,轻瞥向任容楹。见女儿陡沉着一张脸,平静里埋着炸雷,他就知此事不妙。

    程眙似故意挑弄,他期待着任容楹的回应。轻歪过头去,却看不到她面上的神情。

    她应是最厌恶他说这话了,不知怎的,他就是想故意恶心她一把。

    几日前他叫来了程涟,再次提及了男德,还把任容楹手写的范本钻研了一番。从日落酉时坐到暮夜丑时,整整把这本男德经全部翻完。

    当中宛若开天辟地式的理论,把程眙给雷了个外焦里嫩。

    这是母亲让他娶的女人?

    他胸口上下起伏,忆起那些以妻为纲,老婆天下第一,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的言论就呼吸紧迫。

    难为她写这么一长串的女德翻版,程眙竟对她产生了恐惧,他天不怕地不怕,杀敌无数,挑过死人头,茹毛饮血的人,居然开始畏惧了他的未婚妻。

    “任姐姐说,她以后若有丈夫,便叫他背会这些内容,时刻抽查,不晓得的地方家法处置。”

    复日程涟过来取男德经的本子,丢下了这么一句,再次让男人冷汗战战。

    所以他偏要与任容楹逆着来,若能经周围人的劝解,磨平她的性子,变得和其他女子一般,那他婚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他想象不出,自己对一个女人马首是瞻的模样。故此他道出那番看似能激怒她的话,像个孩子般的候着反应。

    可他错了,任容楹与这世间的大多数女子不一样,她没有想象中的嗔怒,只是平淡的点了下头,大方的说道:“既如此,那就承蒙程将军的夸赞了,愿程将军早日能找到心仪的女子。”

    奇怪,她没有生气,反而面上春风得意,毫不受情绪的波动。

    任父也以为她会有所怨言,但看到她波澜不惊的模样,还是震惊了几分。

    他们还是不够了解任容楹,她怎会是听到贤良淑德就轻易破防的女子,这些利他的因素在古代是给女子束缚的枷锁,她不需要,她更在意能够内化的品质。

    程眙说她有烈性,那是她不好操纵,有个性的代表。

    她不是娇滴滴的菟丝花,残酷的古代是吃人的,太多不公平的事每天都在上演。若在程眙心里留下的是这样的形象,那可太好了。

    他不觊觎自己,不与自己成亲,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

    高兴还来不及,何谈生气呢。

    任容楹由衷的从心中解脱了下来,看程眙也称得上是顺眼。

    她蹙眉,果然还是跟其他古代的男人一样,没什么特别之处。

    三人并肩齐行,不过多时,就到了前厅。

    家主窦伯彼时已着盛服,见来人已齐,便祝了迎词,筵席正式开始,入座递酒,世家大族的礼数一应俱全。

    任容楹按尊卑席位坐在离父亲有一段的地方,她的身边有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子。个个都冰清玉洁,小心谨慎。

    她遥看一眼父亲,正与旁人吃酒,再往前望,程眙坐在尊座之上,旁边是先前见过的杨傅烃。二人低语,不知在道些什么。

    程家所有人这次都参加了筵席,程父程母在入厅前就给程父打过了招呼。倒有一个人,一直未见。

    任容楹在人群里扫视,倏地听了一声清脆的男声:“再找我吗?任姐姐。”

    她闻声看去,就看到了跟屁虫般的程家二公子——程涟。

    他不知何时绕到了这边,四周都是女宾,有些被他惊扰,瞪着一双略带好奇的眸子正打量着少年。

    “你啊你,怎么溜达到这来了,被程伯母看见,肯定要说你一顿。”

    索性这里的位置离主座要远上一截,都是妇人家家的落座,注意不到这边发生的一角。

    程涟扯唇一笑,压低音量道:“若不是被爹娘强硬拖来我才不来呢,幸好这宴会里还有任姐姐,不然连个与我讲话的也没有了。”

    少年语气里带着些撒娇的颤,让任容楹的心软了下来。

    也是,程涟早些年卧病在床,没去过几天学堂,自然也就和同龄人没什么话题。他又不善交际,性格内向,能说的上话的也就她和程眙了。

    只是程眙现在是众星捧月,高高在上,位在尊座,还与窦伯是忘年交,程涟也插/不进去。

    如此,那就只能找她了。

    “任姐姐,方才我见你与哥哥是一起从前厅过来的,你们二人相见了,聊的如何?”

    “还有还有,前些时日哥哥很晚才从外面回来,听他说是在山上碰见任姐姐了!”

    “几日前哥哥还问我这边要来了男德经的书,听说他要拿去学习,不知道学的如何了…”

    程涟的话像连珠炮般一股脑儿倾泻了出来,任容楹有些头昏脑胀,她竖起手指,道:“停,一个个慢慢来。”

    待大脑把这些消息处理完毕,她凝眉,诘问道:“程眙还要来了男德经?拿去学习?”

    她一脸的不可置信,程涟闻言,心虚的点了点头。在他心里,任容楹是他钦定的嫂子,碍于两人的发展迟缓,不见踪迹,所以身为弟弟的当然要狠狠助攻。

    可他也知道,程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接受男德经里的内容的。

    他和世间大多数男子一样,有着任姐姐所说的那个…大男子主义。

    两人碰撞在一起,成婚以后必定会争吵连连。惟有一方妥协才能相安无事,而那个人,绝不会是任容楹。

    程涟陡然开口,细细观察着任容楹的神情。

    “哥哥看完,大谈当中的内容,连连夸赞,并作保证一定会做到!”

    任容楹的眉头拧的愈发强烈,拿起酒盏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她斜看一眼尊座上的男人,脊背挺直,一板一眼。

    念起他喜欢的类型,任容楹就不由摇头,他怎会是能看完男德经的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真的,哥哥他是傲娇!任姐姐你可以尽情调…”

    教字还没出口,任容楹就忙用手封住了他的嘴。

    这小子的音量讲到兴头上着实的高,周围人的目光都纷纷投到了这边。

    幸亏古代人不懂傲娇、调/教这类的词汇,要不然她老脸往哪搁!

    程涟挣扎开,眸光异样的认真。

    “行了,”任容楹蹙着眉,带着些许的厌烦,“他是有点傲娇吧。”

    言毕,她轻轻叹了口气。

    那日在马上,程眙劝诫她安分并不解她的治病救人,但转身就去风尘仆仆的采了草药,寒风冷冽,手上多了一道道的创伤。

    他本可以不用做到那份上去的,满嘴都是抱怨却做的比谁都好,这不是傲娇还是什么。

    “你还挺会活学活用的。”任容楹沉吟片刻,转过头来打趣道。

    诊疗程涟两三年,由于交流频繁,不知不觉中二人的关系也变得密切起来。有太多新奇的知识灌入程涟的脑中,让他很是敬仰。

    程涟略带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彼时筵席之上,一排排穿着轻纱的舞女款款上台,她们婀娜身姿,身段柔软。

    主宾点的戏几曲过后,程涟也幽幽起身离去。他俯身穿到男宾那去,当作无事发生。

    接着,厨役那边也上来汤食。筵席紧锣密鼓,有条不紊地进行。

    任容楹拧眉,只想快些结束,面前的龙井虾仁饱满鲜美,但落到她口中却味同嚼蜡。

    究竟是心境的不同,衣袖宽大,夹菜时也不方便,还不如她在家中绘光买的肉包子好吃。

    垂下长睫,任容楹相望一眼父亲,任父饮酒已上了脸,满面红光。

    她欲叫小厮上前提醒,就听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

    “这次窦伯大人的寿宴,任长林居然也来了,翟坤那个逆贼被处死以后,任长林就称病不敢上朝,本以为有点远见就此离开官场了,没想到还敢露面!”

    闻言,一齐人寻到了声音的来源,那人坐在离任父两席之隔的地方,两撇小胡子悬在鼻下,三角眼凶光尽显,正欠身向旁人谈起任父的不是。

    音量不知是没注意还是就是这么大,反正全场的人基本都听了见。

    任长林是任父的全名,在这讲究礼仪尊卑的筵席当中,他直呼全名,这是大不敬的行为。

    非但如此还当众蛐蛐,这又是赤裸裸的挑衅!

    不等任父反击,旁些和任父交好之人都开始出言相助。

    先前在宴席开始前阴阳任父的还有一位,是个个头不高的姓王的男人,朝中的不满无非都是利益冲突。

    加上他,还有三角眼,这二位,任容楹想,应该都是谭丕的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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