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容楹过了几天舒服的日子,也不见谭丕再送草药了。

    近来父亲在官场上没听到他的异动,父女两人分析,他应是知道了二人不为小恩小惠诱动的心态,知难而退了。

    这是个好兆头,理应多加保持。

    程眙一走就是两旬,任父也松了口,觉得任容楹在府里无聊,便叫她回家看看。

    成婚以后,两人的关系有所和缓。

    家中的那些姨娘们对她的态度也恭敬起来,任容楹嗟叹,这世道的人都功利的很,看你好了才贴上来,无为的时候最讨人嫌。

    哪怕是有血缘关系的父亲,也会如此衡量。

    她沉吟不语,家中依旧给她留了熟悉的卧房,刚去见过那几位姨娘,他们的孩子都长了不少,个头已经到了她的肩膀左右。

    任母只生了一个她,因此加倍疼爱。

    回家之时,任母同她讲了好久的话。

    无非是让她理解父亲,你看现在过的也不算差。

    任容楹听着,不自觉就好奇程眙起来。

    她是走投无路才选择与他协议婚姻,对他有所求,那他呢?

    据她所知,当日父亲私自退婚,程家人也不再一棵树上吊死,带着程眙去相了不少的人家,他分明有更好的选择,那些女子也不是不愿,她们喜欢他身上的意气风发,青年才俊。

    这些对比她来都谈的上真心ā,为何还是选择了自己?愿意答应自己的请求呢…

    任容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她觉得合适,可在程眙位置上,却不如此。

    “想什么呢?”

    任母坐在她的对面,妇人今天穿的很是清丽,岁月不败美人,当真在她的脸上不留痕迹。眉眼间显出一丝忧郁,陡增娴静温婉的气质。

    二人相对而立,共坐水榭亭台中。

    任府是个诗情画意的大府邸,不比程家要差上多少。

    四周长着郁郁葱葱的竹林,地上结着一层霜。院里挖的人工河如今已化了冻,游鲤穿在其中,生意盎然。

    当真有些春天的味道了。

    石台上放着一杯酽茶,任母向前推了几分。那是丫头刚刚到上的,她话毕,温柔的看着任容楹。

    “想起程眙的一些事了,”任容楹思忖了下,“我在想当初,他何故会答应我的请求…明明,京城里那么多的人家都更合适。”

    达官显贵也并不止任家,更何况任家属文官,硬要说助力,在任容楹的心里,武官要更加适配。

    任母浅笑着摇了摇头,两人的关系从任容楹被关偏房以后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她是亲眼目睹任容楹从万念俱灰中决堤而起的,那么不想嫁人的一个姑娘,为了不入宫,就那么硬是同意了。

    她愕然,但也理解。

    落到大事上,任容楹总会权衡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从身不由己变得主动迎难。

    “你觉得呢?”任母回问了过去。

    “我……”任容楹蹙起眉来,她哪里晓得程眙为何,但转念,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抬起眸来,与任母对眼。

    任母唇角上扬,眼睛弯成了一条月牙。

    “男人都是相当现实的人,他斟酌之下还能这般选择,你敢说能对你没有一丝喜欢吗?”

    “可是…”

    任容楹方欲开口,却不知如何反驳。

    踟蹰间,她的眉头微蹙,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出其他的由头了。

    她顿了顿,最后还是选择接受了母亲的说法。

    是啊,男女之外的真正欢喜,总能跨越世俗的藩篱。

    只是…程眙是何时对自己有了喜欢?

    她左思右想,也只觉两人见过几面,最暧昧的也莫过就是同骑一马,程眙带着她回去。

    也就止步于此了…莫非这古代人,止乎于礼,仅仅是这样就竖立了好感?

    她实在不解,任母见她困囿问题里,像过来人一般,劝解道:“好啦,何苦去想这些问题,男女之情怪的很,多少人家婚前只见过一面,但却处的很好,不在故事的开端而在过程,你们两人的关系如今发展怎样?”

    任容楹蒙上一层红晕,任母并不知道线香事件二人情动发生了什么,那日她擒住了绘光,好说歹说才知道她与程眙竟相拥而吻。

    她懵懵懂懂,记忆模糊。

    每每一忆起这,任容楹都恨透了杜怀桑。

    那可是她的初吻啊!

    她穿越以前也没有与男人亲过嘴,现在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送出了初吻,那是什么滋味她自己都不知道呢。

    “容楹…身子不舒服吗?”任母凑了上前,面上挂着担心,瞥见女儿的脸上满脸通红,她还以为是憋出了什么病。

    “没有没有!”

    任容楹连声应道,她站起身来,脸变得更红了。

    “容楹,你的脸好红啊。”

    “母亲,我忽然想起,草药还有不少府上要整理,先行告退了,改日再来见您!”

    “府上…草药?”

    这姑娘在说什么东西…

    待在这只能暴露的更快,她不想让线香事件被众人所知,便想快些离开,多说一句就要露陷了。

    任母送她到门口,依恋不舍地看着她的眼睛。

    也不知下次是什么时候来了…

    外面的风呼啸而过,吹到了在门口发烫的少女脸庞。任容楹感到一丝清凉,意识也清醒了不少。她又回归了眸里的清明,温柔地看着任母:

    “母亲,你要注重身子。我们还会再相逢的…”

    任容楹停下来,车夫的轿子就在前方,即便将军府离任府并不远,几里路的距离却也要遵守规矩。

    她是将军的人,出行专车接送。

    程眙不在京中,特此找了人嘱托,势必要守好任容楹的安全。

    明明几里之遥隔,却不能时常回去娘家。

    任容楹感叹万千,道完那句告别便上了轿子。

    她垂下眸,深吸一口气,稍作休息。

    轿上的花窗却不时有几人驻足观望。

    她听见他们说。

    “这轿子里坐的是谁啊?”

    “还能有谁,不就是任府里的嫡女任容楹…前月她大婚,多么风光,嫁的是叱咤风云的大将军,何人不羡煞!”

    “哦,是任容楹啊…”

    “怎的…你还认识人家?”

    “巷口胡同的老许你知不知道?就是她给治好的!”

    “嚯!我还当老许熬不过那个冬天了,妙手回春啊这是…”

    下边的人一唱一和,仿佛在说相声。

    不得不说,古人说话就是文邹邹的。她听着对方有些夸张的语气,竟哧哧笑了起来。

    民间对她的风评,还不算赖。

    她做了理所应当的事,身为一个医生,悬壶济世,这是职业守则。能留一方佳话,守病人的康健,这就足够了。

    任容楹美滋滋的,合上眸,不多时就到了将军府。

    她照例给了车夫赏钱,由于良善,她给的份例总要比别的官宦小姐多上一倍。

    车夫喜气洋洋,他也听到了外边儿百姓的议论,顺着他们的话,车夫说:“容楹小姐果真良善,在下感激不尽,难怪大将军如此嘱托,原是有您这样一位夫人。”

    嘱托…

    任容楹些许好奇:“他都嘱托你什么了?”

    “他知道您要出行,在任府时就习惯了步行或骑马,特意嘱托了在下时刻候在您的身边,有需要时就载着您,大将军恐夫人外出受伤,实属心细。”

    看着车夫卑顺低着的头,任容楹的心间涌上了一股热流。

    程眙的好渗透在每个看不见的角落,他总是这样,做了的事也不告诉别人,唯有在细节中感受到他的行踪。

    她改观了,从前她只把程眙当作同样封建的古代男人,一心不想嫁与他,却忽略了他身上的闪光点。

    人不能一昧的只知索取。

    程眙又不是欠她的,任容楹想,等他回来了,要好好同他道谢。

    回到卧房间的小路她走了数次,却是第一次感受到内心的悸动。

    终归是个男人,每日同床共枕,当事实被戳破开来,他的好呈现在眼前,任容楹也不得不承认对他生了几分好感。

    但仅仅是好感,离男女之情的密切喜欢,还差一截。

    明白对他的心意后,日夜盼他回来的念头也更焦灼了。

    程眙在西北待了很久,却始终无所事事。

    参加了大小的宴会,美曰其名说是想要结识于他。众人都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让程眙数次怀疑前线发来的奏折。

    不是说西北战乱纷争吗…?

    民众发起暴乱,可他现在也没正面接触。

    终有一日,程眙意识到了不对。他经下面一个士兵之口,才模糊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民众们食不果腹,又逢天灾,粮食减产,地方官员敛财无数,却不镇压,整日把酒言歌,粉饰太平。

    被逼无奈民众起义,却饿的连走路都不过几步。官员给他们断水断粮,现在一个个都守在村落里等死了。

    了解一切的程眙马上派了身边人前去调查,核实之后才知士兵说的是对的。

    他忽然意识到每日参加不完的宴会,原是都为了困住他,这并非战场,而是官场,上面的人官官庇护,底下的人水深火热。

    他夹在中间,成了挡道之人。

    西北快报马不停蹄,谭丕很快接到。

    信上说日前程眙不顾众人所阻,要出城门分配难民粮仓,他拿剑相抵,力压众人,无人能敌。

    “这个程眙,恐怕是已经掌握了真相,那群官员们贿赂不成,反被程眙警告,谭大人,眼下要如何应对?”

    一个相貌老态的男人站在谭丕的身侧,诘问道。

    这儿的人一有要事就爱与谭丕商量,谭丕的意见至关重要。

    “无妨,西北的官员花天酒地,奢侈度日,被发现只是早晚的事,你以为朝中没有请奏的?”

    谭丕冷哼一声,目光淡然。

    “那谭大人的意思是…”

    身侧男人拂袖,虔诚地看着谭丕。

    程眙,年少成名,意气风发,尽管他刻意的收敛锋芒。但在某些人的眼里还是过于耀眼。因此朝中有数人盯着他,千方百计想看他落马。

    “我的意思,那就将计就计,让程眙自以为发现了真相,他前脚处理,我们后脚传谣,他不是在西北参与了不少宴会?就照这个路子来,说他骄奢淫逸,纵情声乐,瓦解他话里的真实性,这样便无人可信,因为自己就没做到。”

    给人泼脏水,那再诚实的话也会被脏水染污。

    “实在是高啊高啊!谭大人!”

    两人相视而笑,将反派的模样发挥到极致。

    谭丕兴头之上不由置想,给程眙泼脏水还有一好处,任容楹是个性子刚烈的姑娘,写过男德经的姑娘能承受男人莺莺燕燕?

    绝对不可能。

    届时任容楹要知晓他在外享乐纵情,那二人的关系又会如何?

    谭丕浅浅勾上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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