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程路变成我被他带回家。超出常人的能力在人多的地方绝对不允许,所以回家以后,他蹲在我腿边治疗我的膝盖和手掌。青色的火焰包裹着我的患处,疗愈仿佛是他的一种本能。

    等到修兵和卡卡西下班时,我摔青的膝盖已经没有大碍,划破的手掌也没有特殊的印记。

    他们没有发现。

    卡卡西甚至说我今天腿脚便利了许多。

    “我有吗?”

    “有啊,手指都很灵活,怎么回事?”

    我去挽他胳膊,他却抓着我不放,捏着我的手指,非说我今天手指有力。

    “你捏痛我了!”直到我制止他无稽的行为,他才笑着打哈哈,让我重新挽上他胳膊。

    “我以为你今天又笨手笨脚,摔倒哪里,然后马尔科帮你治疗了呢……”卡卡西跟我说,“他那个火焰看起来很奇特,或许能缓解你僵硬的毛病。”

    然后我就手脚同时僵硬了一下。这就是天才吧,随便一猜,就跟我背后长摄像头一样。

    “你猜得很好,但你别猜了!”我连忙叫停卡卡西。

    “怎么了?”

    “修兵都要下班了,我们还不出发吗?”

    “哦哦,那走吧,我们出发。”

    卡卡西比修兵先回家。

    理论上,修兵的工作是上五休二,朝八晚六。实际上,加上通勤时间,他一般会在早上七点出门,晚上七点到家。周内的中午都会在公司度过,基本做到周末不加班,可以和卡卡西换班陪我。

    而卡卡西周内在家陪我,周末和修兵换班,去办事处接点任务。

    过去的生活是这样的。

    但马尔科到来后,卡卡西也将全职在办事处做事,刚好顺路,他俩上下班也一道。

    而今天例外——

    碍于我的特别要求,卡卡西提前下班,先开车回家接我和马尔科,然后再一起去接修兵。

    我们只管出发。下午没什么事,修兵摸鱼做好了攻略,带我们去距家一小时的步行街。

    名为步行街,实则我们这座小城市的城市中心和商业中心。这种地方寸土寸金,我们一年去不了几次,除非修兵的编辑部与某家店合作促销,我们可以拿到优惠券,或者干脆凭借“家属”的名额混吃混喝。

    今天亦然。

    修兵借到了同事的会员卡,就算在这里购物也可以有不错的折扣。他举着手机,一个人在前面带路。我挽着卡卡西,拉着马尔科,跟在修兵后面。

    恰逢周五,华灯初上,沿途流光溢彩,车水马龙。

    街上人声鼎沸,人潮挤挤。

    我倍感压力。原本是三个人一起走,我往后躲,躲着躲着,就变成了他们俩并肩。

    “大小姐,你人呢?”

    “在这里。”

    卡卡西把我从后面拎了出来。修兵在前面招手,示意我们快点跟上。

    眼镜店近在咫尺。和步行街只隔了一条街道,灯火仍然辉煌灿烂,人气却远不如前。

    店里没有客人。门一关,颇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清雅。

    “欢迎光临!”

    “你好,我们要配一下眼镜,”修兵在前面问话。

    “请问需要什么类型的眼镜?”

    “要好的!”我在后面探头探脑。

    “嘛,嘛,”卡卡西把我拨到一旁,“我们配近视眼镜,你可以先介绍介绍。”

    “好的好的,是谁用呢?”

    “是他——”他指向马尔科。

    “明白!那请问平时的使用环境呢?”

    “上学。”

    “上学……”

    别的不用多说了,毕竟这个年纪还上学的只有一种可能。且绝大多数需要去上学的都是这一种可能。

    “明白!”店员露出热情的微笑,“那么请跟我来。”

    再往里走是验光的地方,我松开马尔科的手,他却一激灵,反手一把将我扣住。

    电光火石之间,是他下意识的反应。我瞧着他,他也瞧着我。

    “干嘛呢你们?”修兵问。

    “啊,没。”我摇摇头。

    我不确定马尔科是什么问题,我的话,的确有一点后遗症。

    因为那走丢的前车之鉴。晚上出门,我给马尔科手腕上套了一条发带,梦幻少女粉和他简洁明快的灰黑系运动装格格不入,但十分醒目,他还没有自己的通讯器,上面留了我的号码。

    不好说马尔科的反常是和我一样的后遗症,还是别的——譬如雏鸟情节。

    到来以后,他一直跟着我。习惯成自然。现在让他跟别人走,他会迟疑。

    “卡卡西和你一起去,”我把卡卡西推了出去。这个店员很热情的样子,我已经本能地想躲远了。

    “啊……行吧,”卡卡西答应了,临走前还笑话我,“知道为什么是我们家的大小姐了吗?”

    “什么?”马尔科不明白。

    卡卡西白我一眼:“恃美行凶,关键是我和修兵还真没办法拒绝。”

    “……”马尔科笑了笑。

    店里只有两位导购,一位在给马尔科验光,另一位在无意识地“接受”修兵的采访。

    我在店里自由走动,浏览着货架上的镜框。目光被一款护目镜样品给吸引住——银白配色,造型很精致,流线设计也不失大方与率真——便在那窗口前久久驻足。

    “小姐,您眼光真好,这是今年最新时尚款的风沙护目镜!刚刚推出,在大城市里卖得很好呢!”

    一有机会,导购小姐跑到了我身边,介绍起广告上的新款。

    我心动了:“这个怎么卖?”

    “诚心要的话,可以打九折!”导购小姐十分配合地交给我试戴——我把卡卡西叫来,好看,他戴上很好看!而且他出任务用得着,最近正起风沙。

    “很帅!卡卡西!”

    “是是是,帅帅帅。”

    卡卡西陪着笑,给我做了个“我们没钱”的口型。

    “谁说没有!”我掏出衣服夹层里的牛皮纸口袋,里面崭新的货币还散发着徐徐的温度。

    一听到“钱”,负责管账的修兵耳朵都竖起来了。

    他原本代替了卡卡西在配合马尔科验光,当下从里屋凑到我跟前:“你哪儿来的钱?”

    我的零花钱已经预支到年底,修兵没给我发过其他钱。

    瞒不过他的,我也没准备瞒着他。

    “卖了点旧东西。”

    “卖了什么?”修兵皱着眉,“等等,那天上门回收的旧东西不都是提前预约的吗?回收的钱款打到了家里的账户上,钱怎么会在你手上?”

    “……”我就说了,他很细腻的,别想瞒他。

    而且他还很聪明。

    我不吭声,修兵幽幽地问我:“你和他做了额外交易?”

    “嗯。”我承认,“这件事出去再说,你先试试这个?”

    墨镜也很酷!我想修兵作为总编辑,偶尔要出采访的外勤,会和时尚人士见面,他用得上!

    不过他戴起来却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修兵半张脸被大虚抓伤,另外半张脸又有纹身。带上墨镜显得过分繁琐,反而掩盖了他本身的特色。

    修兵有一张酷哥脸,有酷哥声线,但是他本人喜好文学与音乐,是个纯正的文艺青年。

    墨镜不适合他。我把墨镜退了回去。

    “有平光眼镜吗?防蓝光那种。”

    “有有有!”导购小姐一溜烟儿取出了七八只。

    她是会做生意的。

    每一副的价格都很夸张。

    无所谓,只要合适。

    我往修兵的脸上架了几副,还真有,最贵的价格能获取最好的效果。

    “要这个!”我决定了,“包起来。”

    “好的好的,那小姐,刚才那位先生的验光结果出来了,如果需要配眼镜的话,您还得为他选一副镜框……”

    “嗯,”我秒回,“拿细一点的架子,金属材质、圆形镜框、暖调的金色。”

    我不用选,马尔科要戴的款式我早就决定了。

    我本以为这回总不至于落入她的推销陷阱,但很遗憾,我叫马尔科过来试戴,每一副都挂上他鼻梁,我仔细地对比,结果仍然是最贵的最好看。

    没办法,贵是一时的,而帅却是一辈子的。

    我决定了:“就要这个。”

    “好的好的!小姐,您真是太会挑选了!”导购小姐的脸都笑开花了。

    我:“……”

    我有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

    导购小姐拎着镜框去制作眼镜了,生怕我反悔似得,溜得很快。

    不妙的预感预演预盛。我虽然不会反悔,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修兵!”

    “——卡卡西!”

    我把钱塞到修兵手里,把卡卡西往前推。而我自己——留下只会碍手碍脚,我拉上马尔科去店外等。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持续了异常之久。

    两人从店里出来时,脑门上浸着汗。

    “怎么样?”我问他们。

    卡卡西笑着:“三折,满意吗?”

    ——他在开什么玩笑!三折诶!这还能不满意吗?!

    我点头像啄米:“卡卡西!我的英雄!”

    要给予英雄至高的礼遇!

    我松开马尔科的手,扑上去就是一个熊抱。卡卡西已经习惯了,主动弯腰等我挂上脖子,他抱我摇来摇去,转上两圈,才放我下来。

    我还想玩一下,还想再来一次,修兵已经揪住了我命运的后脖颈,把我从卡卡西的怀抱里提溜了出来——

    “好了,玩过了,是不是该交代了?”

    他酷哥的表情和声线瞬间把我从热烈的英雄欢迎仪式氛围中打回了冰冷的现实。

    太阳落山了,秋风吹着,也显得萧瑟。

    他们三人都站着,我也站着,老老实实地,双手背在身后。

    “……怎么一副犯错的样子?”修兵问,“你不会真的背着我们,把家里什么东西卖了?”

    “没有。”

    “没有你哪儿来的钱?”

    “卖了点旧衣服。”

    “几件衣服能值这么多钱?”他不相信,因为这的确不可能。

    我承认:“普通的衣服是不值钱,礼服的话就稍微贵一点。”

    “哈?”修兵皱了眉,“你卖了什么,红色那条吗?”

    我点了点头。

    眼看他脸色要变差了,我先发制人:“以前是很喜欢,但我也没什么机会可以穿,不是吗?”

    “……”他没接话,额角微微一跳。

    我很了解他,只要预判他的想法,在对话中可以略胜一筹。

    但只是一刹那,修兵反应很快:“那也不至于能有这么多钱吧?你这袋子里有十六万,你就算把所有的礼服都卖掉,也不值这个价。”

    “是的,”我承认,“那礼服卖掉了,配套的高跟鞋和手包也没有用了。”

    “全卖了?”

    “嗯。”

    “还是不够。”他算得好准。

    我承认:“礼服都没了,那珠宝也没有什么用了。”

    “——什么?!”

    惊异声差点震破我耳膜。这回不止是修兵,连卡卡西都瞪圆了眼睛。

    “——你怎么能把那东西卖掉?!那可是你全部的过去啊!”

    “我知道,”我承认,我都承认,我只是忽略不了一个事实,“那些过去是组成了我,可那又怎样呢?它们现在束缚了我。”

    马尔科的到来太过于突然,我们欢迎他的加入,但在物质层面上我们家的确没有做好迎接他的准备。

    半个月前,我们刚刚支付了在办事处申请能力者的基础保证金,这一笔花去了整整十万,本不宽敞的生活更加捉襟见肘;

    一周前,我们又支付了马尔科接受看管期间的手续费,这一笔又有三万;捉襟见肘的生活业已雪上加霜;

    几天前,我们还给马尔科报名上学,学费也有两万……

    短短半个月里,我们累积支出了两三年的开销。纵使有信用卡可以周转,但生活留给我们的余地也无异于山穷水尽。

    卡卡西和修兵再努力工作也不能在短时间里填补这一笔窟窿,而马尔科已经来了,他要上学、要生活,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要开销——

    拮据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的生活!

    “紧抓住那些过去不放有什么意义?”我的声音稍微大了点,口吻亦严肃了许多。

    “留下它,不仅给不了我们的生活任何帮助,还要占据我半个衣柜——我都没有地方可以给马尔科存放衣服!”

    这是不被允许的。

    我不允许它发生。

    “我要给他买很多衣服,要给他打扮得漂亮,他还要去交朋友,要和朋友出去玩……别人有的,马尔科也要有。”

    “苦什么都不能苦孩子!穷什么都不能穷教育!”我拧着眉,打断他的发言,斩钉截铁。

    我不是一个喜欢较劲的人。

    所以每当我用这样的口吻表达我的观点时,退让的一定是他们。

    对话戛然而止。

    我不是在生气,不是在发火,我只是在说我认为很重要的事。他们也不是在生气,不是在发火,他们也只是在强调他们认为重要的事情。

    当两件重要的事情相比较,孰轻孰重自有权衡和定论。

    ——眼下究竟什么才最为重要,他们心中难道没有定论?

    “那你可以——”修兵抽了口气,到底欲言又止。

    我知道修兵在想什么,我非常了解他,就像他非常了解我一样。

    我知道那颗珍珠本身承载着难以匹敌的“意义”与“价值”,但……倘若我眼前发生了一件事,我为它萌生了抵押珍珠的念头,从事实层面来说,这件事于我的价值就已经超越了珍珠本身,不是吗?

    既然如此,再珍贵的珠宝又有什么赎回的意义呢?

    它已然不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了。

    “……算了,卖了就卖了吧。”修兵只是说。

    一如我知道他想让我暂时抵押、日后赎回的画外音,他也知道我最终没有抵押的原因——旧的回忆丢掉了也没有什么可惜,我们还可以再创造新的回忆。

    于是他也没有必要再述说了。

    我们在沉默中静静地看着彼此。

    没有吵架,不是吵架。而是数年如一日地坚持自己的观点,然后倾听彼此的强调,最后为彼此妥协。

    只是这样的话题不适合在店里探讨。

    别人听起来或许很像是吵架。

    但我们没有。

    真的没有。

    修兵伸出手,取走了我手里的蓝光眼镜,戴到了脸上。

    “嗯?”

    “你一说买眼镜,我就赶紧取消了订单——原本下午就要到货了。”

    他长得很酷,嗓音很酷,性格严肃认真。即便只是平静而正常地说话也给人一种冷酷、凶狠的既视感。

    但其实修兵是很害羞的人。就算心里高兴,面上也不会表露。

    “真是的,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考虑出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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