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包裹住整座里亚,白炙的路灯沿街道密集铺开,明亮刺眼。

    杨淏换了一条僻静的小路。

    心里闷得很,但很肯定自己不是因为珊瑚的事,珊瑚都好好的呢。

    他索性靠边停车,熄火,往后靠在了车座上。

    沉静的车里亦是个安静的世界,只比海里多些约束。

    豆子说的那些,他其实早已经知道。

    昨晚有人将他们的视频发到网上,引来对时辰许多不善的评论。

    杂乱的言论充斥屏幕,那些是非对错,究其无论如何都与眼前的人拉不上等号。

    杨淏想起第一天认识她时的模样,那个向深海幽暗而去的孤独背影。

    当时他还以为,她是失恋的普通旅人,来疗愈。

    回忆他们之间屈指可数的接触。他也不觉得,时辰到这儿来,还有伪装的必要。

    看到流言时,他曾第一时间有想过去问问她,但打下的字,只想知道她接下来的行程安排,知道她的落脚点。

    真相是怎么样的,他好像无权过问吧。

    退一万步讲,即使网上说的是真的,也不觉得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名,顶多只是增加了她的一面。

    他没资格去审判一个女孩子。

    当然,杨淏更愿意以自己亲身接触来判断。

    他想,如果现在时辰就站在他面前,他要问她什么?

    他想,他居然是想问:今天在梅利岛那边玩得了什么,开心吗?

    杨淏为自己冒出的想法哼笑了一声。

    但恍恍惚惚间,手指竟真的朝那个号码上拨过去。杨淏一向很顺着自己的潜意识做事。

    响了许久,没有人接,也许手机没在身边呢。等了会儿,再打,还是没有人接听。

    也许有些事,人家比你先有了答案。

    杨淏重新打着火,踩上油门。

    快到家,才等到回电,杨淏接起。

    听筒那边声音却很是吵闹,说话声,鼓点声,沉沉的女低音。

    还有人在大声叫嚷,夹在嘈杂声中,断断续续,不易辨清,

    杨淏疑惑地试探问:“时辰?”

    那边又说了什么,听不清,杨淏脸色有些难看,说:“我听不清,你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过了会儿,听筒那边声音小些,说话的居然是个男音。

    杨淏抓着手机的手紧了一紧,认真辨认,那个男人好像是在说“这个机主……喝醉了……”

    “她之前有打你电话的通话记录……”

    “来接她……”

    总算捕捉到关键信息,杨淏冷静地问对方在哪里。对方见有人肯来接收,舒了口气,告诉杨淏具体地址,让赶紧过来。

    杨淏立即掉转头,往码头那边去,看了眼手腕上的表。

    应该还有最后一班船。

    *

    那间酒吧还算好认,之前和朋友聚时来过梅拉这边几次。下了船,沿沙滩走两公里就到了。

    进到酒吧,地灯柔和,幽暗的灯光笼罩舞台上紫发姑娘在吟唱。不少服务员见到是他,主动过来招呼。

    听说他是来找那位醉酒姑娘,才恍然,原来刚才接电话的人是他。其中一位说带他过去。

    杨淏跟着走,问服务员,她今天喝了很多?

    服务员摇摇头:“不多,只几杯,浓度不高,不知怎么的……”

    走往里,服务员往角落一指,幽暗的角落里——

    杨淏以为见到的时辰会是熟睡或者发酒疯,谁知,她正埋着头蹲在角落。

    杨淏第一反应抓住服务员不让走:“怎么回事,被人欺负了还是?”

    服务员忙摆手摇头说没有,本来好好的一个人坐着喝酒玩手机,不知怎么的就情绪不对又要了几杯,之后就一头栽倒。

    扶她去休息了一会儿,醒来后就这样了,问什么都不答……

    我们只好用她手机联系看看,找人来接。

    杨淏改拍了拍服务员肩膀,说了声谢谢。服务员麻溜走开。

    杨淏朝时辰走过去,蹲下。

    昏暗的灯光下,时辰整个人蜷缩一团,不声不响。头埋在臂弯里,脑后的头发从两侧滑下,只余几根附在白皙单薄的脖颈上,无力挣扎。

    一天不见,似乎就瘦弱了不少。

    他叫了几声她的名字,没反应。

    杨淏干脆伸手掰开她手臂,一手到她下巴处撑起她的头。

    脑袋被抬起,有两行泪珠顺着脸颊弧度滚落了下来,滴到他手腕。

    湿湿的,温温的。

    杨淏心里叹了口气。

    还是被网上的事情影响到了吧。

    杨淏又喊了她几声。

    时辰只迷糊睁眼,以往清冷的眼眸里透着迷惘和彷徨,呆呆地一声不吭,很明显不是清醒状态。

    杨淏抬手,帮她揩掉脸上的泪,忽然就什么都不想问了。

    那些无关要紧的事,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

    时辰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躺在床上,被一张轻柔的被子覆盖。房间里昏昏暗暗,唯有厚重的窗帘缝儿透出些微亮。

    屋外是海浪声音,她确定自己回到水屋。

    脑袋沉滞,混沌得像海浪打船般的眩晕,动一动,浑身酸痛。她懵了一会,抬手按太阳穴。

    想下床叫些吃的,抬眼一看,床对面那组沙发,杨淏身上覆着一条薄毯睡得正熟。

    阳台处的微光在他脸上轻轻蒙了层柔软,一晃一晃,像动画中的意境,在安谧的早晨,敲醒了所有。

    时辰起身盘腿坐在床上,眼不瞬地看沙发上的人,知足后,才慢慢在脑里搜寻,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

    去沙滩边的酒吧,听了歌喝了些酒,手贱上网搜自己,又看到涌现出的那些不堪的言辞,以为这几天变得比以前坚强,谁想还是被伤着了。

    伤心了,多要了两杯酒,混混沌沌的……

    然后呢?然后胃不舒服,想窝着……

    后来,印象中好像确实见着了杨淏,对,他也在酒吧……

    还有沙滩,海风吹着很舒服……

    他让我看天上的星星……

    然后呢?没印象了……

    时辰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些狗血的剧情片段。发散脑洞,越想居然可能性越大,心里又不由得恐慌起来……

    要真是想的这样,那就太尴尬了吧?

    不不不,不允许它是事实。

    她宁愿相杨淏是个恶人,任由她自生自灭,也不想事实是自己倒霉催地在酒吧喝醉,神志不清醒地让他拖回来。

    那他看到的,该是她多丢脸的一幕啊。

    正游思妄想之际,杨淏似乎被吵醒,睡眼惺忪朝她看过来。时辰吓了一跳,一动不敢动。

    杨淏面色如常从沙发里撑坐起身,伸个懒腰,起身走到时辰近前,声音含混地低声问她感觉怎么样,有没哪里特别不舒服?

    时辰木木地回他说:“脑袋疼。”

    嘶哑的嗓音将自己都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清清嗓子。

    杨淏探下身,一手扶着时辰后脑勺,将另一手手掌直接覆在时辰脑门上,片刻后又改手背试了下。

    他的手沁冷冷的,贴在额头上却正好凉丝丝。

    她现在心跳加快,更加眩晕了。

    时辰神思又开始走歪,他为什么可以靠得这样近,动作还这么自然?

    难道这点距离已经不值一提了?

    呃,他会不会闻到我头发的味道?

    扶着后脑壳的手会不会摸到打结的头发?

    自己昨晚好像还没来得及洗头?!

    时辰不敢动,目光直直落向他的衣领,白色的T恤看着很柔软,衣领微松,露出隐隐的锁骨,中间的阴影一路延进里……

    还未来得及再深入探究,杨淏就直起了身。

    时辰不知道是庆幸更多还是失望更多。

    “没发烧。”杨淏说,“宿醉吧……”

    他指了指床头的那杯水,“喝了吧。”

    之后拿起房间的电话拨向客房服务,让酒店送两份清淡些的早餐。

    像在自己家似的,他坦然地走进卫生间,没有一丝要向她解释什么的意思。

    时辰呐呐地拿过水,喝了一口,甜甜的,是蜂蜜?又喝了几口,润了喉咙。

    等杨淏洗漱完出来,时辰这才发现他眼底带有明显青黑色的疲倦。

    是昨晚自己喝醉太折腾?照顾人太累了,熬夜了?不会吧,自己喝多了好像只是睡觉吧……

    时常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一句“不好意思,昨晚麻烦你了。”

    杨淏嘴角轻扯了一下:“胆子挺大,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敢喝醉。”

    听着像是批评指责的话,但语气倒平和。

    “真不知道那酒后劲这么大。”时辰觉得冤枉了些,“酒味挺薄。”

    “再怎么样,不应该一个人去酒吧喝。”杨淏说,“幸好里亚人民淳朴。”

    对这一点,时辰只得认。

    “快去洗漱,吃早餐。我那还有事儿呢。”

    时辰这才感觉到对不起。

    人家小老板每天多忙啊。还为了处理她的破事专程跑了梅利这一趟。

    她匆匆下床去洗漱完,早餐正好送到。

    杨淏正站阳台讲着电话,映着着清晨的海,风度偏偏这个词形容他委实不算过分。

    身量挺拔,肩背框架宽直有型,举着手机的手臂肌肉劲瘦有力,她自己感受过的。

    她在小藤椅坐下,伸手拿一个鸡蛋,在桌上轻磕,拨开,继续欣赏杨淏的背影。

    他说着电话的嗓音比平时要低沉一些,语气多了几分严肃,和做教练时的气场相似,自有股一锤定音的力量感。

    再细看,哦,原来他后脑勺有两个漩,刚睡醒显得蓬松随意。这发量还真让人羡慕。

    ……

    吃了一半,杨淏才挂了电话过来坐在时辰对面。

    想起两人上次面对面吃饭还是在大鲨的餐厅。杨淏想给她补课,而时辰却整顿饭都用奇奇怪怪的心思去揣度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自己对他暗藏了别样小情绪。

    时辰提醒自己别抱指望,这仅仅是一次旅行中的邂逅,而这种邂逅,杨淏说不定有过许多……

    “这几天还有什么安排?”杨淏忽然说。

    “什么?”时辰抬头,恰好和他的目光相接。

    自己心里有鬼,视线慌忙闪躲开,怕小心思被抓住的惶窘,强装冷静地喝了口奶,“附近逛逛吧——”

    杨淏想了想,问:“要不要去看种珊瑚?”

    “种珊瑚?”

    “是啊,豆子和教练们都会在。”

    看时辰有些犹豫,杨淏给她加码:“种珊瑚的附近水域,有条古旧的沉船,很壮观,很神秘,很珍贵。”

    这话很有效果地引起时辰好奇心:“古沉船?可以进去吗,里面会有什么东西?”

    “船不能带你进,但周围散落有很多瓦罐瓷瓶。”杨淏语带诱惑说,“你知道的,章鱼最喜欢钻进瓶瓶罐罐里面窝着睡觉。”

    这还不心动吗?

    谁想时辰转个弯,考虑到另外一层上去:“那是不是会有很多古董?”

    杨淏笑了。

    时辰降低语调,故作神秘:“我知道,之前看过些纪录片,海里的古船藏着许多未解之谜,有人能从里捞出年代悠久的瓷器,价值连城的珠宝,甚至还有尚未开封的陈年美酒……”

    他揶揄: “你看的该不会是盗墓小说吧?”

    时辰没搭理他,沉浸在幻想中,好一会儿才问:“我们能打捞到吗?”

    是个财迷,杨淏残忍的打破她的幻想:“不能。”

    时辰有点不甘心:“瓷器、兵器都没有吗?连古铜钱都没有吗?”

    又自言自语说:“也是,要有的话早被捞走了。”

    “那什么时候能去?”

    “你先休息两天,后天中午来接你。”

    “好。”

    又有值得期盼的事了。还是和他。

    时辰侧头看着前面大海,平静、蔚蓝,耳边是海水有节奏拍击水屋柱子的声音。

    她又转头看向立在房间一角的行李箱,装备包就在里面,后天要带什么装备?

    好像有一套比基尼没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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