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皇宫。

    “阿娘,女儿不想嫁!”

    “那东越皇帝野蛮粗鄙,风流成性,实非良人可以托付终身。”

    萧青瑶回想着密探调查出来的东越皇帝李元修的种种恶风评,哀哀求道:“就当女儿求您了,您就让爹爹拒绝使者的求亲吧。”

    周后看着自己如宝如珠疼宠了十六年的女儿,不由悲从中来,早就哭得红肿的眼眶流出了泪水,腥咸苦涩,一如她的心。

    她知道,周皇不可能更改主意。

    为了求娶周国金尊玉贵的长乐公主萧青瑶,东越皇帝主动提出将两国交界的几座纠葛已久的城池割让当作聘礼。

    周皇就算再疼爱女儿,也断然不会拒绝的。

    他是一个女儿的父亲,更是万千周国子民的君父,不可能为了小家小爱而弃江山于不顾。

    今早周皇把她叫去,是通知,不是商量。

    她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

    可又有什么用。

    大局已定,无论她们母女对此意见如何,这场婚姻都是一定要缔结的。

    周后不忍心向女儿道清事实,残忍地告诉她,她是被她的父皇权衡后放弃的。

    只好避重就轻:“阿娘对不起你,是阿娘没用,贵为皇后之尊,却护不住我们青瑶。”说着止不住泪水涟涟。

    萧青瑶何等冰雪聪明,一下就了然了周后的意思,她顰眉嗫嚅道:“爹爹竟是连阿娘的话都不听了?”

    周后含泪点头。

    “看来,我是非嫁不可了……”萧青瑶怔愣地瘫坐在地上,眼神飘忽,衣冠凌乱。

    最是知节守礼的长乐公主已经没有心思在意所谓礼仪仪态了。

    “……为什么?”

    萧青瑶嗓音艰涩,沙哑开口,想要问个清楚明白,而不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过去。

    萧青瑶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一向疼爱她的爹爹会这么干脆地选择将她远嫁他国,不征求她同意与否。

    周后耐不住女儿的哀哀乞求,终究还是说了。

    “去岁东越国得了几块与我国接壤的领土,因为一些历史遗留原因,他们很难对其进行有效治理。”

    土地!

    听到此,萧青瑶如雷轰顶,单薄的身躯在风中轻颤,她恍然明白了什么。

    周后细细擦去萧青瑶落下的点点珠泪,不忍地说完:“而现在,东越皇帝准备将它们送予我周国。”

    “所以……这是一场交易?”萧青瑶声音哽咽,细细的哭腔夹带着些许颤音。

    萧青瑶难以置信,她堂堂大周长乐公主,父皇母后唯一的女儿,居然有一天也可以成为被送上谈判桌交易的物品。

    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名为权力的种子悄然入土,在强烈的失望与不甘的浇灌下趁机破芽而出,深深扎根于野心的沃土之上,奋力向上生长,等待长成参天大树的一日。

    这瞬息的变化很快被萧青瑶身上的温润气质遮掩下去,不露锋芒,敛于己身。

    从外表看上去,她似乎还是那个手足无措、亟待保护的娇娇公主,至于事实如何,怕是只有萧青瑶自己心里清楚了。

    周后悲恸地怀抱住萧青瑶,泪如雨下。

    她可怜的女儿啊……

    “呵,青瑶何德何能,竟能让人不惜割地为聘也要迎娶为妻。”

    遣退侍候的宫人,只剩下她们二人的皇后居所内,萧青瑶斜枕着周后的臂膀,凄然一笑。

    萧青瑶已经对反悔这桩婚事不抱希望了。

    以彩礼之名,收回祖先丢失的城池,她的父皇断然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是啊,是父皇……

    君重于亲,她整日喊着“爹爹”,却忘了他先是周国的皇,再是她的父。

    萧青瑶是被父皇放弃的输家。

    金碧辉煌的宏伟宫殿内室,母女二人面对面拥抱着呜呜哭泣。

    ……

    周皇甫一进门就听到抽泣声,提起的脚步犹豫许久,还是跨过门槛进去了。

    “朕的两个心肝啊,莫哭了,青瑶嫁过去难道不好吗?”周皇想要过去哄她们,却被避开了,他只好站在原地,苦口婆心地劝说。

    “朕的长乐公主当配全天下最好的男子,国君之妻、一国之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底下再找不得比这更好的婚事了。”

    周皇说着自己都不知道相不相信的话,但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了。

    他不可能放过到嘴边的肥肉。

    任凭周皇再怎么巧舌如簧,讲不到重点,周后是听不进耳的。

    什么尊不尊贵的,她不管。

    身为母亲,她只在乎她的宝贝女儿能不能幸福!

    “这些浮华外物暂且抛开不谈,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罢了,身为皇室公主,青瑶不缺这些。”站在国家的权力顶端,周后有资格说这句话。

    "我只问你,东越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儿女成群,难不成让青瑶年纪轻轻嫁过去当后娘,给别人养孩子?”

    方才的眼泪早已憋了回去,为母则刚,夫唱妇随了半辈子的周后头一次这么声嘶力竭地质问丈夫,犹如一头凶悍护犊的母狮,气势骇人。

    周皇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朕不是与你说过了,李元修诚心求娶,愿意为了青瑶遣散后宫,只娶她一人为妻。”

    周后不满意他的回答:“妃嫔可以驱赶,他的子嗣呢?”

    面对周后的接连追问,周皇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一帮庶子庶女罢了,若是看不顺眼,只让宫女太监带远远的照料着就好,总归是不用青瑶亲自去操心的。”

    “若是青瑶顺利诞下中宫嫡子,他有着我周国的血脉,必定会被立为储君,待到新皇登基,青瑶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即便青瑶子嗣缘薄,庶子登基,照样要遵奉她为母后皇太后。”

    周皇画着大饼。

    萧青瑶被周后护在身后看着这出闹剧。

    窗棂外夏日阳光正明媚,萧青瑶却觉得手脚冰凉,浑身冷极了。

    周后还想怒怼回去,萧青瑶捏了捏与周后紧握的手,迎上她疑惑关怀的眼神,摇头制止了她继续争辩的想法。

    端看周皇偏颇的态度,周后说再多都是浪费口舌,他早已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看不到亲人眼中的热泪彷徨。

    就好比,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再怎么和他摆事实讲道理,只要筹码不够压倒性的诱惑,都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当了十六年的温婉娴静贵女,萧青瑶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极端驳斥的话语,只是问周皇:“爹爹,您听说过有关东越皇帝的传闻吗?”

    她眼神中尚还保留着期待。

    期待她的爹爹不过是被人蒙蔽罢了。

    可惜周皇让她失望了——

    “青瑶可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

    周皇一副她不懂事的模样,端起了父亲的架子,严辞教育道:“事要目见耳闻方可为真,不过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抹黑之言罢了,不能轻信。”

    眼里的光暗淡了。

    萧青瑶不明白为什么周皇对李元修这么袒护:“可他在继位后,抛弃对他曾有过救命之恩的糟糠之妻,贬妻为妾总是真的吧。”

    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薄幸郎,怎么能当夫婿?

    周皇想也不想便回道:“那是因为她出身低微,不堪为大妇!”

    “是,她是救了李元修,可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之女,若李元修只是个胸无大志的闲散王爷,凭借这救命之恩倒勉强也能坐稳王妃之位,可谁让李元修走运,当上了东越国的皇帝。”

    “德不配位便是她的原罪!”一句轻飘飘的德不配位便带过了当事人的心酸苦楚。

    周皇说着理所当然的话,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

    而这恰好是双方矛盾的根源所在——

    萧青瑶和周后把李元修放在未来夫婿/女婿的位置考量,周皇则是仍把他当皇帝对待。

    所以萧青瑶她们觉得令人诟病的点,周皇却认为无伤大雅,甚至觉得这是李元修行事果断,不妇人之仁的表现。

    萧青瑶被他突然拔高的音量惊了一下,周后心疼地把女儿拉回身后,对周皇怒目而视。

    她站在那,就好像撑起了一片天。

    周皇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吼了女儿,习惯了唯我独尊的他一时低不下头认错道歉,只好柔和了声音,继续道:“而且后来李元修也封妃补偿她了。”

    周皇以为萧青瑶是在担心这个,还宽慰她:“青瑶无须对此感到介怀,朕的长乐公主身份何其尊贵,配他李元修是绰绰有余,自是当得起这东越国母。”

    “至于那秀才女……”

    “我周国金尊玉贵的公主,屈尊嫁到东越小国当皇后,何人胆敢动摇青瑶的皇后之位?我大周铁骑可不是吃干饭的!”

    “就算真的有什么意外,莫说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弱质女流,就算是李元修本人,有你爹爹在,都休想动你一根手指头。”

    “周国会是你永远的后盾。”

    这一刻,他放下了矜傲的皇帝威严,单纯以一个父亲的名义进行保证。

    周皇说完,还自我满意了一下。

    这下妻女总该原谅他刚刚的无心之失了吧。

    周后睨了周皇一眼,对他的得意洋洋表示没眼看,单刀直入指出她发现的盲点:“封妃补偿?那现在东越皇帝遣散后宫,他的下堂妻又该如何安置?”

    这就触碰到周皇的知识盲区了,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朕也不知。”

    “不过想来李元修会处理好的。”周皇还是力挺他未来女婿。

    萧青瑶眼中眸光明灭,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没有出声,表面看起来沉默,但绝不是旁人所想的,还在为周皇的态度黯然神伤。

    不过须臾的惊吓早就褪去无踪,性格敏感归敏感,萧青瑶不是什么脆弱的易碎品,一触就碎。

    她只是单纯为周皇漠然的漫不经心而骇然罢了。

    这是她第一次窥见他的傲慢。

    独属于统治者的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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