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夜,北风呼啸而过这片辉煌之地。

    乌鸦在此处白茫茫之地无处容身,从冷雪中掠过,只给风雪留下它的残影。

    这是紫禁城,大祁的皇宫。

    她成了卑贱的女奴。

    红墙之内,众生皆如蝼蚁,青砖绿瓦之下,皆是红颜枯骨,万鬼哭嚎。

    老内务府的南花园,几段破旧的墙垣当中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已经落满了厚厚的一层雪,旁边是这座皇宫最美的静湖,只是时值隆冬,本该幽静沁人的湖面已经冻结,只有寒风不时地从冰面上掠过,卷起细碎的冰屑。靠近岸边的地方,留下了光秃秃的枯荷。

    这片本该寂静的角落却聚满了一群女人。

    这些女人都是紫禁城身份最低微的,卑微到尘埃,低贱如泥草的女奴。这是祁国最尊贵的地方,也就会是这个国家最卑贱的地方。

    高贵如他们,低贱如她们。

    “吭吭——”

    她们正在处理花坛碎石和雪——因为太后说宫里冷清,命人从南方带来了鲜嫩的花朵。

    “快!动作麻利点,不把雪打扫干净,谁也别想吃饭!”一位年纪稍大的嬤嬤呵斥着这群衣衫单薄的女奴。

    她们穿不到厚实的衣服,冻得瑟瑟发抖,双手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动弹不得,细小的手掌不仅变得又紫又红,还密密麻麻地爬满了碎石刮出来的血痕。

    光看一眼就觉得解目惊心!

    女奴们自然逆来顺受,因为她们手上没有任何权力,自然是任人践踏。

    “就是你,偷懒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嬷嬷一鞭子抽了其中一个女奴的背,痛得她直接摔倒在地。

    “乐姮,你没事吧?”另外的一个女奴着急道,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锄子。

    她们头发沾了雪,沾了泥,已经不成样子,但是地上的那个女奴只是露出了一半的脸,就已经显出绝世的姿容,长睫似鸦羽,殷唇似桃李,她仿佛是聚天地之精华,得日月之灵气而成的国色天香,她至朴至艳的容色都要叫这风雪为她停留。

    “哼!贱胚子一个!也有空关心别人,也不想想自己什么命!”嬷嬷用力踢了一脚那个关心乐姮的女奴。

    乐姮此刻意识已经模糊,觉得眼皮又重又沉,她八年前进宫以后都是这样过来的,不知为何今日的她感觉这么累,周遭的声音渐渐地散去,冷风在耳边充斥激荡…

    所有的俗凡世念如风遥远,整个身心干净得只剩下薄如蝉翼的灵魂。

    风雪更大了,片片雪花砸下来,砸得人简直要被压弯了脊背。

    “好了!全都回去,但是,谁也不准管这个人!贵妃想要她的命,你们谁也没有办法。”嬷嬷瞥了一眼地上的人,眼神如同看死人一般。

    其他的女奴一听嬷嬷这么说,无不面露悲戚于她,但她们没有办法,慢慢地收拾起锄头,由嬷嬷带领着回去了。

    白皑皑的雪,仿佛天与地都黏合在一起。这寂静之下,只剩下了她。

    梦中,她忘记了一切的寒冷与苦痛,走进了冬天的雪山。雪山里长满了金露梅,银露梅的细碎花朵,一种黄,一种白。皎洁的月亮把雪山照得极亮,梅花在风中发出整齐而有韵律的摩擦声,一阵一阵,清旷怡人。

    雪山深处还隐匿着一个部落,住着许多的女人,她们与她一样,不仅拥有昳丽的容貌,还有曼妙的身姿,甚至,她们的周身围绕着紫色的灵气,她们与她一样,不惧寒冬,也不惧烈日。

    她们迎了上来,邀请她在雪中跳舞,仰望冠盖缟素的山峰…可是这美好的下一瞬,她就看不清她们的面容,而再下一瞬就是火光漫天,杀声四起…帝王踩着金履靴,向她缓缓走来,深情一吻…

    “你干什么?”

    她用力地将那个男人推开,圣女服饰下,肩颈光滑雪白,眼睛上挑出的红色浓妆已经揉成一团。黄金玉石佩戴在她曼妙多情的腰肢上,她的剧烈挣扎而发出清脆声响,犹如伫立在流水激荡的冰雪河边。华美的圣女服饰过于暴露,这动作之间,就已经□□半露,春光乍泄…

    她正惊慌失措,一转头,却迎面下来一把血迹斑驳的利刀!

    “呵…呵…”乐姮转醒,她呼着气,又像是在笑着。

    那个男人…

    头痛欲裂起来,似有数万根银针刺入…

    她艰难地坐了起来,抬起头来看着黑夜中静静飘下来的雪花,她感觉嗓子又疼又疼,缓缓地伸出一小节红润的舌头,接住了一片雪花。

    触感冰凉,缓解了嗓子的不适感。

    “大胆刁奴!竟敢玷污圣雪!”有人鬼魅似的喊道,夺命索魂。

    乐姮回过头望去,只先见到金玉耀眼,那是贵妃娘娘的轿辇,接着她慢慢地抬起一点头,才能看到女人的面容,粉施恩黛,金妍玉质,宛如天宫神仙。那翠华流裙,凤钗玉簪,层层叠叠,缀得她灿若河星。

    “大胆!见到贵妃娘娘还不下跪!”衣素很会见贵妃脸色,没有人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奴仆。

    “玉媗啊,你比我厉害的多。只是你那个奴婢怎么喊的那么大声,奴才的耳朵疼。”乐姮嘲讽地说道,已经心如死灰。

    乐姮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讲出来的声音那么难听,明明以前她的声音空灵如篌音。

    贵妃显然气急,但乐姮可没有心思去关心她。毕竟,为了权势攀上龙榻,忘记灭族之恨的玉媗,她还是不能原谅。

    这世间还有没有其他的姒魅族她们不知道,但是原本该相互扶持的两个人,如今却都想要对方的性命。

    当年,先帝听信小人宦臣的谗言,以为娰魅族是天降祸星,有害于国运,便大肆下令追杀,不准娰魅族存活于世,短短几年,姒魅族存活者不足百人,正当世人以为就要灭族之时,先帝驾崩,新帝登基…

    新帝不同于先帝,慈悲为怀,实行宽大之政,留下了姒魅族。从此,姒魅族隐居于雪山,再不敢下山,避于俗世。

    可是好景不长,新帝□□,知道姒魅族不仅天生美貌,与人族诞下的孩子虽然没有灵力,但是他的血却可以帮助人类延年益寿便开始大肆抓捕姒魅族。

    姒魅族不仅生育能力弱,而且从先帝时期存活下来的又大部分是老人与孩子,所以姒魅族短短十几年的种族人数不增反减。

    当新帝下令抓捕时,姒魅族又是对人族有着灭族之恨,所以宁愿同归于尽。

    乐姮与玉媗被大豆婆婆带下了山,伪装成人族生活。

    那时还是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只是大豆婆婆去了以后,新帝又要求各地进贡美貌少女。

    有女儿的人家都不愿意让女儿入宫,因为新帝残虐…所以都拼命塞钱给当地官员,不要将他们女儿的名字登记到花名册。

    中饱私囊的贪官自然是去为难穷人,而当时乐姮与玉媗确实没有钱,所以只能入宫。

    入宫也不一定就会成为皇帝的妃子,只是玉媗自曝姒魅族的身份,让她成功被皇帝选上,做了贵妃。

    玉媗忌惮乐姮,因为乐姮是这皇宫之中唯一知道她身份的人。

    玉媗是姒魅族没错,但她只是姒魅族与最卑贱的妖族的产物,玉媗不仅没有灵力,她的孩子也不会拥有延年益寿的血…

    明明这个谎言难圆,她还是愿意沉浸在这虚妄的贵妃梦里。

    “乐姮,别怪我!你就成全我,安然地死去吧。”贵妃摸着金色护甲,面色没有愧疚,只有喜色,她冷寂的声音飘荡在雪地里。

    玉媗有多么看不惯乐惯,当初她们虽然一起长大,母亲都是姒魅族的公主,但是她的母亲恬不知耻地爱上了妖族,与妖□□而产生了她,但试想一个没有灵力的姒魅族废物中间要遭受多少的冷视与嘲讽。

    她嫉妒乐姮,一出生就拥有绝对强大的灵力,还是天定的姒魅族圣女,人们心灵的扭曲大抵和她一样,来自于对现实的不平和不甘,然后造的了嫉妒,造成了恨。

    正当乐姮以为今天的确该为她的贵妃梦献祭出生命的时候,却听到了惨叫。

    “哎哟…”玉媗脸色已经由刚才的骄傲转换成了扭曲的神情,她艳丽的妆容已经被汗水冲刷掉了部分,露出她蜡黄的脸色。

    乐姮知道,她遭到反噬了。

    乐姮也会,每个月至少一次。

    姒魅族当初避世之所以选择长玉雪山,不仅是因为这个地方隐避,外人难寻,还有一层原因是因为长玉雪山曾经是女娲的居住之地,而姒魅族是女娲后人的一个衍生族群,他们的灵力与女娲一脉相承。长时间离开女娲的灵泽,姒魅族族人就会遭到这股灵力的反噬,身体会剧痛不已。

    玉媗虽然没有姒魅族特有的灵力,但是她的身体还是由灵力汇聚而成的,所以也会有这种反应。

    “贵妃娘娘,您怎么了?”素言急切道,一脸地惊慌与茫然。

    “快扶你主子回去找巫医吧,等一下她没命了。”乐姮淡淡道。

    “不…不行,这个女奴…今天必须除掉。”玉媗对素言道,她的手抚着肚子,额头冒着冷汗,浸得双眼通红,身体一直在颤抖。

    “娘娘,明天来也行啊,您不能有事!”素言极力劝阻,然后对着旁边的几个小太监说:“你们去把这个贱奴解决了!明日贵妃娘娘再也不想看到她。”

    两个小太监一听,也是一口应承下来。

    玉媗走的时候似乎还不舍地最后看了她一眼,又或者是没亲眼看到自己仇人死去的遗憾?

    两个小太监一上来就强按着她,乐姮的半边脸已经埋到了雪地里。

    她心跳加快,后来愈来愈加稳重,杀意如同暗潮般蔓延。

    指尖在虚空中指点,杀机随着手指蔓延。

    一股紫色灵韵从她手上飞出,苍蝇似地钻入了两个小太监的鼻腔,时间还来不及眨眼,他们就直挺挺地倒下了。

    乐姮有些失神,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布满血痕的双手。

    明明…

    她没有灵力了啊…

    当初,乐姮跟随着逃下山的时候,被毒刀刺中心脏,虽然捡回了一命,但是她再也没办法使用灵力。这也是玉媗敢随意欺负她的原因,前八年,她真的除了血脉,其它的与人族无异。

    如今…

    “哈哈…”乐姮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在这片寂静的雪地上显得尤为凄凉。

    事所必至,天意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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