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一开始去酒吧,熊九是不太同意的。

    毕竟这是计划中没有的部分,况且时间也太久了,熊九总感觉固定假发的硅胶带勒得隐隐作痛,是一种从脑袋中央传出的,雷达般一圈圈扩散开的眩晕。

    千代随着晕眩愈发像一只白蛾,每个动作都留下磷粉挥扑的边缘。熊九绞尽剩余的脑汁寻找拒绝的理由,但千代对于这种委婉就顺水推舟地概括为听不懂。

    她拉着熊九的手,像一尊斑驳的瓷娃娃,略含悲伤地眨了眨苍白的眼睛。

    “老师,可是还没到12点……”

    “所以这一天还没结束吧?”

    因为声音与人设不同,所以熊九尽量避免说话。她不知道妆面会不会掩饰住自己纠结的微表情,以招徕了千代的猜忌。

    所以她把那声叹息竭尽所能吞了下去,代之以点了点头。

    千代谈了在委托里还算可观的价格,何况像她所说的,这一天还没有严丝合缝的结束。

    方才在咖啡馆的葡萄气泡美式还没有喝完,上面除了熊九茶色的口红,还有一小圈玫瑰粉色。

    那是千代的口红。

    在刚买好咖啡的时候,她像一只容易被惊飞的莺鸟,探过头来小心地啜了一口熊九的气泡美式。

    镜面唇釉是鸟落下的一枚玫瑰色羽毛,被咖啡打湿凝固在吸管里。

    熊九虽然和自己从小光屁股长大的闺蜜经常接过剩饭就吃,但是在吸咖啡的时候,总感觉小羽毛不停骚动在喉咙里,发闷,不断想咳嗽的痒。

    但是她也不好意思一直捧着满满一杯的咖啡不动,所以自己的口红也在吸管上盖了一层,不过也只有浅浅一层。

    在罗马假日的氛围里,或许是一种间接接吻的罗曼,但是这不是罗马,也不是公主和记者。

    同意去酒吧之后,熊九终于找到了不想外带饮料的借口,把叠着口红的咖啡扔进了垃圾桶。

    她背对着千代,拿出手机准备找闺蜜趁机吐槽一句。

    ——“我跟你说……”

    不过,熊九只打出来四个字,就被一个细细的声音打断。

    “老师……可以和您合影吗?”

    两个初中生模样的女生,穿着浅粉色的JK制服,脸上和发型是不相称的朴素和寡淡。

    几颗微红的青春痘,以及别满花里胡哨谷子的痛包,在冷黄色的路灯下蒙着一层浅浅的奶色雾气。

    比起昔日自己整日穿着破膝盖的校服,剃成板寸的脑袋,她们更符合熊九对自己青春期的期望。

    一时间连晕眩的头疼都淡了。

    不过熊九温柔地摇了摇头:“我今天是那边小姐姐的专属小射哦。”

    滤镜……毕竟要放在职业道德之后,不过好感还是可以留下的。

    一边的千代注意到动静,比初中生更执拗地紧紧拽住了熊九的手,稚嫩地宣誓主权一样。

    虽然熊九觉得尴尬,但单纯的初中生妹妹并没有察觉到千代发酸的敌意,她们夸张地哇哇感叹起来,脸上是小孩子品鉴小说那样特有的代入感。

    熊九微小的不满,也就随着初中生的大度暂时按压了下去。

    她把手机收起来之前,瞥了一眼新消息界面,小羽的对话框有一行小小的灰字。

    ——对方已经通过您的好友申请,可以开始聊天啦。

    千代指了指不远处,用撒娇的语气暗示熊九收起手机:“老师,我们快到了。”

    灯光很暗,暗到连酒单都看不清。

    千代把桌上的石制月亮灯捧在手上拍了拍,灯光亮起的瞬间,她的五官轮廓被无限晕染到黑暗中,左眼漆黑的瞳孔更是清晰地显出美瞳丢盔卸甲。

    音乐在耳膜中要激起层层涟漪,每个字的发音都荡着奇怪的杂声,能听出的意思更是随着音波漾成南辕北辙。

    熊九只能看见千代的口型变幻,咬噬着月亮灯孤独的光芒。

    头很痛,光每次被她吞掉一点儿,熊九就感觉黑暗窒息般得逼近一步。

    熊九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本能地用职业道德忽略,却被千代示意看看手机。

    除了没点进去的小羽好友通过提示,还有一条千代的消息。

    ——“老师,我知道我今天的状态不好……其实站在您旁边,我感觉真的很自卑。这样普通的我怎么能和您约会……”

    怎么能?不是付了委托费就能吗?

    熊九接不来感情牌。

    尤其是现在,头疼得七荤八素。

    酒也是,明明点的是八度薄荷莫吉托,但是意外的,仅仅啜了一口就有十足的沉重感。

    也许是头本来就痛得发晕,才给了酒精迅速弥漫的可乘之机?

    就像是前天被自己的实习生柯晓天旋地转地擒获一样……不过为什么意识会涣散到这件丢人显眼的事上?

    她拼命地紧了紧自己的神经,几乎听到弦过分紧张的流风声。

    熊九没有回微信,而是直接强忍着露出微笑:“没有呀,宝宝你很漂亮……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宝宝。”

    网络上的夸奖通常不会吝啬词句,但是同样的话术拿出来,在现实里可谓是一记效果重磅的杀手锏。

    千代的眼睛,像是高纯度奶油的冰淇淋,融化在灼热的夏日里。

    她从熊九的对面换到同一张小软沙发上,甜腻的奶油融化味道从酒精里淅淅沥沥地流淌出来。

    熊九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完了脑袋里本就不多的氧气,陷入了泥沼般得昏沉。

    以至于,似乎过了很久,她才察觉到大腿处纤细的痒。

    她想到了一种栖在石榴树上的毛毛虫,会掉落在路人的身上,留下痒痛交错的一道红色疤痕。

    痒向深处蔓延着,她浑身猛地激起了一层冷汗,理智这才随着被汗水蒸出去的酒精回到了空洞的额头上。

    熊九难以置信地侧过头,千代的眼睛成了黑暗中唯一诡异的亮光,在她的意识最惊觉的地方闪烁着。

    她是……

    或者说,她果然是?

    这就是……

    熊九想尖叫出声,想立刻打落千代侵犯的手指,不仅仅是打落,更是带着自卫和生理的狠狠处置。

    但是她只是沁出了更深的一层冷汗,所有的力气也随之泄得无影无踪。

    这就是……同性猥亵?

    以前只是偶尔在委托群里刷到过类似的事情,似乎因为同性、以及本身的灰色地带,让本就模糊不清的自卫和报警更加一无所获。

    居然、居然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熊九闻到了若有若无的甜味,像是什么成熟过度所发酵的腐败气息。

    很快她就意识到,那是千代身上的气味,她是一只已经腐烂的毒苹果,闪烁在靡靡的黑暗中。

    八度的“烈酒”、故意交叠的口红,不断试探的手指……

    她早该知道的。

    事态怎么发展,逐渐成为失控的一片惨白,隐隐勾勒出笑意盈然的五官。

    熊九的身体随着千代的手指狠狠抖了一下,已经不能控制地颤起来,分不清是恐惧、酒精还是单纯的动作。

    “老师……你应该是的吧……”她听到了千代的喃喃低语。

    熊九在意识的扭曲里大声反驳着。

    我不是!

    即使我是,这难道可以成为猥亵或者侵犯的理由?

    呐喊在气血里挤压翻滚着,却在与毒苹果气息的交锋里,变成含混的低低呻吟。

    所以当那句清冽的男声冷冷浇下来的时候,熊九差点以为是小射终于和自己心念合一,把自己从模糊的意识中解救出来。

    “喂,这边的座位有人预定了。”男声居高临下,像是在审问千代。

    熊九感觉攀爬在身体里的跗骨之蛆剧烈地收缩着,迅速跌出了自己的身体。

    千代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不过听起来,有着恼羞成怒的暴躁:“你说什么呢,我们坐半天都没事,怎么突然有人要订?”

    “是突然有人要订,没错啊。”男声清晰着,带着一丝玩世不恭,“我要订。”

    “你有神经病吧!”千代发狠骂出来。

    “我没有,我是这家的老会员了,想要个座位怎么了?”男声笑出来,似乎有意要和千代作对。

    “你、你再胡说八道,我要喊老板过来了!”千代被他逼得有些心虚,声音也急促起来。

    快啊、快喊老板……报警啊……

    熊九迷迷糊糊地应和着,拼命想出声,可惜连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眼这个搅局者都做不到。

    男声不惧反笑:“老板?我看别喊他了,先喊那个刚才跟你眉来眼去的调酒师吧?”

    “你……”千代语塞,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男声乘胜追击:“正好带你们俩去趟派出所?和他的血检报告一起?”

    “你胡说八道!”千代失声喊出来,很快又意识到什么,迅速收声。

    音乐狠狠跳动着,她失声喊出的第一个字被吞到狂热的节奏里,酒吧里依旧平静。

    和那个冷冷的男声一样平静:“所以我再说一遍,我,预定了这个座位。”

    熊九感觉身体的支撑一轻,自己随即头晕眼花地倒在小沙发上,像个落水的湿漉小狗,层层冷汗终于安静地冷却下来。

    毒苹果的味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的栀子味道。

    “我……”她的手无力地拂在自己腿上,呢喃着,仿佛扔在驱赶腐败的甜腻味道。

    栀子的味道带着令人心安的温暖,缓缓搭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晕眩感被温度溶解得如同慕斯泡沫,舒适地融化着颤抖和意识。

    “哥们,没事吧?”

    男声关切得问道,熊九的耳朵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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