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洒下一片凉风,枝头上的鸟儿惊叫,扑腾扑腾起飞。

    一片小羽毛随风飘零,不前不后,恰好掠过李甘棠的鼻子。

    “阿嚏!”李甘棠一个颤抖,捆在手脚的绳子也跟着晃动。

    “这般雕虫小技,丢人现眼。”

    话落,男人干净利落地从树上跳下来。他贱兮兮的笑,嘴角叼着一尾巴草,盯着她。

    她察觉到男人的视线,垂下眼,闪过一丝冷光,说出来的话却是软软的。

    “我一介棺娘,受命在此暖棺材,素不相识,公子为何绑我?”

    徐家重金请她暖棺材,还是皇亲贵族用得起的金丝楠木棺。

    今日午时,在山上出殡。她需将暖好的棺材送回去,才算完事。

    现如今,她数不清说了几遍,这男人就是装聋作哑,硬是不放她走。

    手脚都绑着一根巨长的绳子,麻绳再绑到到树上,松松垮垮耷拉着。看似毫无威胁,可是一动,绳子便越绷越紧,适得其反。直到四肢悬空,呈大字吊死在空中。

    “偷割绳子想逃跑、易容术、倌娘,”男人竖着手指一桩一桩数着,“哪处不像盗贼?”

    当事者李甘棠被揭穿也不见半分羞赧,反倒盯着他看。

    魏扶风错愕,脸上似乎满是疑问,“你为何还不求饶?”书上写的不都这般吗?

    “小爷姓魏,名扶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英雄。坚决不放过任何一个盗贼。”

    李甘棠躺了一夜,山高露重,后背沾上不少泥土,只想赶快送还棺材会山洞。

    她站起来活动身子,神色淡漠,玩弄着手上的绳子,当他是个空气。

    魏扶风没得到回答,围着她,嫌弃地边走边打量,“这绳子自跟随我,从未有人割开,更别说是解”

    难怪她怎么也拽不开。

    下一秒,李甘棠左右手交替,绳子绕出一个圈子,用力套到他身上。

    奈何身高差异,绳子只束住他的臂膀,好歹让他不能动手。

    远处看,女孩的双手圈在男人臂膀,看着暧昧不已,实则带着威胁。

    “还玩吗?”

    手上绳子拉紧,退无可退。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人!偷袭非君子!胜之不武!”魏扶风并没有服输,使劲浑身解数想挣开绳。

    男人似乎忘记了绳子的反弹,适得其反,越缠越紧。

    看着自己和男人小到连一张纸都塞不进,李甘棠后退一步。

    男人大力拉她,似以为她要逃跑,她看着身后绷直的绳子闭上眼。

    罢了。

    砰——

    男人向后倒地,李甘棠栽倒在男人的身上。

    因绳子牵制,两人严丝合缝。

    李甘棠捂着牙齿,不知磕到什么,眼泪滴滴外冒。

    好在摔倒时松开了些,手不至于成为他的肉垫。

    只是绳子滑落,恰好松松垮垮圈在魏扶风的脖颈,像待宰杀的鱼。

    “该死的女人,你竟敢亲我!还敢捂嘴!小爷我跟你拼”

    听着身下咬牙切齿的暴怒。

    李甘棠双手刚撑起来,因手软没扶稳,又磕上喋喋不休的唇,眼泪擦落他的脸庞,隐入大地。

    她不解,为何说书人都说亲吻是极甜蜜享受的事。

    魏扶风呆住,连话都忘了说,像是被欺负了的无辜大姑娘。

    眼泪滴落在他的脸庞,烫得厉害,他挥掉脸上被她附上的沙子。

    声音夹着生气,“倌娘?送骨肉去卖身,自己也没落下。”

    李甘棠两指捏住他的嘴巴,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另一只手探进他的里衣,动作利索。

    魏扶风气声还在挣扎,“唔,你、你唔拿出来!男女有别、”

    李甘棠眉眼逐渐仄起,上半身找不到,难不成火种在?

    她手比眼快,双手就要往下探,男人似乎也察觉到,死命动弹。

    “停下!还小爷的清白!”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清晰的男声,带着急促。

    “世、公子!你可还好?”

    李甘棠刚回头,猝不及防被身后人推到一旁。

    一男一女两位捕快抱着刀,带头的是一位面露担心的男子。他身后稀稀拉拉跟着十几位百姓,无一不是脖子伸得长长的。出于忌讳又不敢靠得太近。

    李甘棠拖着绳子,走到面前,

    “大人,这位公子抓错人,误把我认成贼绑在此地。我是棺娘,受徐太守命替人暖棺材。”

    “巡检司,叫我陆甜甜便好。你慢慢说来。”

    李甘棠顺着她的力度起身,拒绝了她用手解绳子,男捕快狂砍绳子也没割开。

    “陆大人,这位贼说火烧才可解。”

    两位捕快分头行动,燃火,很快就烧完,只剩手上的两个绳圈。

    李甘棠转动着手腕,终于是好受一点。她吃力地解脚腕的绳子,脚腕抵上一把开刃的刀尖。

    “这女人,前面一套,背后一套说法,不可放。”

    李甘棠顺着刀柄看,对上魏扶风愤怒的脸,再往下,是他腰上染上一圈的土痕,勾勒出细细的腿。

    许是她的眼神过于明显,魏扶风顺着视线低头。

    顷刻间,他的耳朵从下面一点点染红。

    “公子,衙门来人了,咱回去吧。”小厮说着就要拉走。

    李甘棠望着即将离去的背影,淡淡开口,

    “你囚我一夜,莫不是采花大盗?”

    闻言,众人的目光集聚在魏扶风身上。

    “你倒打一耙,分明是你偷他人棺材!”魏扶风扭头反驳道。

    后到的几位百姓,问完旁人全程,分享着彼此的八卦。

    “这姑娘啊,我认得。李甘棠,确是有名的棺娘。”

    “我可没听说过,但徐太守家女儿逝去,太守一家耗尽所有心血,才给爱女做了副金丝楠木棺,倒是不假。”

    “棺娘真的搞不见,真是罪大啊,可怜太守家那女儿死后也不安心啊。”

    “就是就是,我可不敢找这般的棺娘啊。”

    男捕快突然开口,看向后者,“棺材在哪?”

    “在山脚下,”魏扶风有点疑惑,但还是回答,扭头又问小四,“你上山时,未见到金丝楠木棺材吗?”

    “世子,我去报官后,您还在原地吗?”

    “并未。”

    李甘棠刚解放全身,听到他们的问答,措不及防一趔趄。

    就是赔了她的命,都不够还金丝楠木棺的。她今日当真死罪难逃。转身就要下山。

    此地虽是风水宝地,但不知为何,老弱病残居多,就算搬动也有痕迹。

    还没有走几步,魏扶风拦住她。

    “莫不是你在此拖延时间,找人运走棺材,这才急匆匆想走?”

    话落,小四眼睛睁大,好笑道,“世子爷乃魏王爷唯一之子,富贵无比,不过为了行侠仗、”

    “多嘴。”

    魏扶风有点不满侍从暴露身份,语气有些不满。

    但机敏的人已经往上爬。

    “小人拜见世子,有不足之处,望世子饶命。”一直没有好脸色的男捕快又恶狠狠盯着她,就要上手,“贱民也敢诬蔑世子,睁大你的狗眼!”

    李甘棠面上的冷意更深,侧身避开。除了她师父,还没人敢说她贱命一条呢。

    众人听着有点唏嘘,涉及官家的事,谁说得赢。

    “跟我们回衙门。”男捕快率先发言。

    “下山找到棺材,便能证我清白。”她看着魏扶风,“你怕是不敢吧?”

    “去就去,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好了,肃静!”一直没有吭声的陆甜甜出声,“下山若是找不到棺材,徐太守也不认,”

    “那我无话可说。”李甘棠打断,说得极快,带路下山。

    空空荡荡的山脚,零星几个老人拄着拐杖,好奇望着。

    李甘棠等人已经绕着山脚转了好几圈,没有找到痕迹,连大规模的脚印也没有。

    “现如今,金丝楠木棺材已不见,出殡在即,两位捕快能否容我先告知太守,别是因为我耽误了时辰。”

    李甘棠扫过魏扶风的脸,翻了白眼。好端端一桩差事,被这人搅得乱七八糟。

    她瞥旁边的罪魁祸首,还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穿着紫色衣袍,头束玉带,人模人样的,做人狗模狗样。

    气不打一处来,狠踩他一脚继续走,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你!”

    男人怨气冲天,可到底没有动手。

    出了山,直走,往左拐,便来到了徐太守家。

    大门开着,白绫高高悬挂,随着风荡,飘出一丝丝压抑的哭声。

    “世子,远处有上好的酒楼,可否赏脸,让小人有个赔罪的机会?”

    男捕快堆着笑站在魏扶风旁边,就恨不得上手捶肩捏背。

    徐太守家门口的小厮见到李甘棠,迎上来带路,进了太守家,陆甜甜跟在着一起。

    魏扶风头有点大,没有搭理他,狠瞥了一眼。

    “世子饶命,”小四跪地求饶,“没想到,她竟是真的棺娘,穷人何德何能有金丝楠木棺啊,谁知竟是帮别人暖棺。”

    “我下山报官,确是听说徐太守家用的金丝楠木棺。”

    魏小四咽了咽,感觉空气好似一把把无形的刀,他大气不干敢呼。

    魏扶风拧了眉,他一直都误会了?还说出那般风尘话?

    风中凌乱,羞赧涌上心头。

    所以她说的都是真的?他还不信,还误以为是平常仆人说的风尘姑娘。

    “还不快去府里取一副金丝楠木棺来?”

    女人的背影转弯后变小,魏扶风抬脚也跟在身后。

    “世子,可那棺材是你……”

    “快去。别让我再说一遍。”

    小四哑口无言,打发了两位捕快,便回去取棺材。

    李甘棠不知道怎么交代,尤其是望见徐太守及其家人思念女儿、悲伤过度的红眼。

    徐太守语气担心,“李姑娘,可发生何事?”

    徐夫人也跟着出来,

    “暖棺一夜,有劳李姑娘,只是,这时辰未到,不知”

    李甘棠决定坦白,这祸事她也认了。

    她刚要拿出徐太守给的定金还回去,外加叫棺材钉店紧忙送来一副棺材。

    “太守,夫人,节哀。棺材不”

    “棺材不在外面,有些重,还在路上。”

    男人打断,话又缓又轻,却像一颗击水的石子,砸到了李甘棠心里。

    她拽魏扶风到一旁,压低声音,“耍我?”

    “并未,我新寻一副金丝楠木棺。”

    男人话压得低低的,痒痒的气流擦过耳旁,她擦了一下耳朵。

    还有些不敢相信,金丝楠木棺罕见,一刻钟如何能寻到?

    就算是皇亲贵族,也得找工匠打磨。

    她不信,刚要开口,魏扶风转身跟徐太守说道,

    “太守,出殡正常进行,节哀。”

    “那就好,”徐夫人掩面而泣,“我可怜的小女啊,下辈子定要做个有福之人。”

    “世子,到了。”

    小四忙跑进来,气息未稳,压低的声音也不够小,李甘棠也听到了。

    跟着来到一个偏院。

    她绕着眼前的棺材一圈,的确是金丝,细看更加奢华精致。

    李甘棠听着外边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她拿着一炷香,燃一纸,探进棺材,绕了一圈,嘴里念着常人不明白的俗语。

    “你出去。”

    女人说的话带着一丝肯定。

    魏扶风还想反驳,只见她外衣缓缓落地,里衣飘飘,漏出里面的婀娜的身姿。

    “看够了?”

    男人忽然意识到自己看了什么,头也不回地走,砰地撞上柱子。

    李甘棠收回目光,听着杂乱无章的跑动声,渐渐静下来。

    整个人躺进棺材里暖棺。

    外面的爆竹声再次响起,出殡。

    她快速穿上衣避开,仆人鱼贯而进,把尸体轻轻放进去,盖棺。

    一道接一道噼里啪啦的声音,就送走了一个人。

    魏扶风站在拐角,目不转睛地看着李甘棠走来的方向。

    她拐了另一条路走,他觉得有些好笑,多少人恨不得黏他身上,脚步也跟着动。

    “我们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不准走。”

    魏扶风伸手拦住,有些心虚,本来想着协商的。不知怎么说出口就变了味。

    要是她真的把他认错盗贼说出去,那他未开始的英雄史便是有个污点。

    细长的手反扣住他的手,声音如冰,“别惹我。”

    “喂,你停下!”

    魏扶风从没见过有人这样对他,一时愣住,又连忙赶上,可女人越走越快,很快便走到大门。

    刚要踏出大门,就听见徐太守怒不可遏的声音。

    “来人,将李姑娘绑起来!”

    几丈高的大门将里面与世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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